48

又是一年七月二十七。

夏日炎炎,家家府宅都早早拿出冬日存好的冰,放在屋裏涼快着。

這時候最涼爽的地方,就該是郊外樹木林立,枝葉繁茂的林間。

月瑤體質點早已今非昔比,可這不耐熱的毛病,還是沒有多少改變。

一大早去給娘親請安,将爹爹和兩位兄長送出府,就讓心腹丫鬟幫她遮掩,尋了府裏後門偷溜出去。

只是過了十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月瑤自然不會難為自己,老遠的自己騎馬或是步行出城到郊外。

出了杜府後門,就有早等在那兒的馬車,上面還被細心的放上冰盆。

駕車的是天啞(天涯),是吉魯瑪大叔,年輕時去林間打獵撿回來的,這些年一直當半個兒子養着,天涯雖天生口不能言,但吉魯瑪大叔打獵的本事,卻被他學了個十成。

如今都是天涯幫着吉魯瑪大叔,在各處山林間跑動收皮子,大叔就只在城裏看着鋪子就好。

別人都在長安城內漏了臉,只有常年在外奔波的天涯,在城內沒有什麽名聲,每年送月瑤去郊外林間的事,就成了他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做的事。

一路颠簸,就是馬車內墊了最好的皮子和棉被,也只是讓月瑤能忍住,不吐出來罷了。

感覺到馬車慢慢停下來,月瑤挑開車簾看了眼,見着滿眼都是碧綠,心情都好了許多。

揮手讓人先去陰涼處等着,自己擡腳向着山林走了進去。

路上不時能看到無害的小動物,還有一些林間特有的山果子,月瑤雖說蠱毒修習只頂層,普通的毒已經對她無礙,可這些年的富裕生活,還是将她養的有些嬌貴,這些不甚幹淨的吃食,有趣取了在手裏把玩,卻不會随便入口。

穿着一身清涼的半袖襦裙,腳下踩着底子厚實微高的繡鞋,踩在鋪了青翠草毯的地,軟軟的很是舒服。

一陣陣不知從何處吹來的微風,輕撫起月瑤燈籠褲外左右交疊的垂紗裙,寬大的內襯衣袖,也随風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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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哼着前世喜歡的古曲《雲飄塵渺》,配上在太樂署裏新學的舞,難得沒有束縛的跳,向前壓平腳背前踢,寬大的衣袖柔中帶剛的甩後甩。

看着身邊槐樹上的嬌嫩白花,眉眼帶着頑皮的笑,擡腳的左腳在半空劃弧,單腳俯身拿起樹下掉落,帶着小叢槐花的兩根樹枝,兩手分別攥着。

本來柔美的舞,一時竟變得帶着一股子銳氣,拿在手上的枯枝,也好似變成了冰劍,讓人不敢直視。

似舞非舞,将半垂着的槐樹枝上,一叢叢盛開的白花打落,像是下了一場花雪一樣。

在一旁看着的人手癢得緊,抽出別在腰間的翠玉笛,合着那柔中帶剛,剛又似纏柔的舞,吹出一破陣曲。

月瑤聽着越來越近的笛聲,并未驚慌,唇角輕勾起淺笑,未曾看來人一眼,又繼續轉跳起來。

等着一曲終了,停下的兩人相視一笑,月瑤先開口道:“怎麽不裝樵夫了?”

“你知道?”沒想到月瑤竟能猜到那樵夫是他僞裝,房遺直吃驚問道。

三年來,每年這個時候,那個身穿粗布短打的樵夫,都會在離着月瑤跳舞的幾棵槐樹外,不遠不近的砍樹。

卻從未見着砍下一枝一木,剛開始因為隔得遠,月瑤不覺得會被看着,就不曾在意什麽。

今年本就是來看看那人是誰,竟會費這一番功夫,喬裝改扮,卻不為與她搭話。

月瑤此時真的有些看不透他,明明有時精明不弱其父,有時憨傻起來,卻比着一根筋的房遺愛還呆上半分。

“知道樵夫是有人喬裝,卻不知道是你。”月瑤搖頭坦白說道。

沒問月瑤知道有人喬裝,為什麽還會在這出現,剛剛見她手裏揮舞的槐樹枝,不時有銀光閃過,就知道她手裏還有自保的短劍。

何況那舞看着美,一招一式也能看到武技招式,還有圍着她鋪滿地的白色槐花,也知道并不只是花拳繡腿。

“只聽聞你女紅出衆,不曾想舞也跳的這麽好。”房遺直是真心誇贊,道。

“我也只聽聞你才學出衆,實乃君子典範,不曾想也會一而再做這小人行徑的事。”月瑤毫不客氣的回道。

未想到房遺直知道她許多事,本還想事情掠過去,與他的婚事也不定真的能成真。

只是如今看來,不只是那黃金和舞的事情,他知道的該還有更多才是。

一團隐在寬袖中的綠團,在指尖旋轉聚集。

明明是一樣的恬淡笑臉,房遺直就是能感覺出她的不悅。

“你在不高興,是覺得我知道的太多,怕我會對杜家和你不利嗎?”房遺直看着月瑤問道。

“我不該怕嗎?”被一個才有幾面之緣的人,看穿心裏所想,月瑤臉上的淺笑收了起來,淡淡的反問道。

心裏知道兩人并不了解對方,所以月瑤不信他也是應該,可房遺直的心還是有些受傷。

“你還知道些什麽?”月瑤看着房遺直一臉受傷,心中煩躁的厲害,語氣不佳的問道。

************

“嘶”針刺進指尖的疼,讓月瑤回過神來。

蘭兒端着熱燙的奶茶進來屋裏,見着小娘子指尖的血紅,忙将手上的東西随手放下,就去床頭櫃子裏的金瘡藥。

小心塗藥包紮,想到一早宮裏遞出來的話,以為小娘子是擔心陛下賜婚小郎君的事,寬慰說道:“小娘子切莫太過擔憂,這公主驸馬不好做,可與小郎君年紀相仿,又未曾婚配出嫁的,如今只有高陽公主一人,那位公主刁蠻任性,可是在宮裏出了名。老爺日日入宮上朝,自然對她也多有耳聞,何況也對陛下言說,小郎君喜靜不喜吵鬧,只願娶個性子沉穩曉事的,想來不會被拉郎硬配才是。”

月瑤哪裏是擔心這個,那高陽公主不說性子刁蠻的緊,不知可是被房遺直那兩苦說的沒臉,就硬是吵鬧着要嫁他,這事就是坊間也有傳言。

就算陛下有那厚臉皮,卻也要看杜家願不願咽下這口髒水。

她是在想昨日出府,見着房遺直,聽他說所知之事。

真是不曾想,本以為很缜密的計劃,卻處處漏洞百出,若不是有他在後面幫忙遮掩,她哪裏能有如今的安生日子,就算不被當成妖孽燒死,也必定會為杜家招來殺身之禍。

除了她有随身游戲空間的事,長安城內的食莊、聚寶軒、彩錦莊、國色天香和皮毛鋪子,還有她送進宮去的兩人,借用蘭兒這個宮裏細作,自宮裏宮外遞消息,房遺直都知曉。

一陣微風吹過,被月瑤揮舞打亂,卻未掉的槐花,洋洋灑灑的落下,兩人隔着花雨對望。

“我不敢說對你用了情,可真的沒有害你之心,本以為一生就那麽無趣,自崇文館進學完,就會被随意封個官職,娶上一個溫婉賢淑的女子,若不出意外就這麽安穩到老。但是就那麽湊巧,讓我知曉杜荷身邊的小厮,無事就會去西市想法子換了金元寶,借口是杜荷又買了什麽送給你。因為一時好奇,父親替我去杜家提親,我明知你年幼,卻還是未出言阻攔,在知曉被拒後,還膽大妄為的慫恿杜家長兄,幫我進了你的院子,闖進你閨房說了那麽多不該說的話。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那些膽氣從何而來,可是心中雖覺得不該,卻沒有一絲後悔。之後想知道自己到底着了什麽魔,竟覺得非你不可,所以才私下命人在杜府外看着。”房遺直看着月瑤,目光帶着一絲欽佩,很難想象一個還未及笄的女子,竟然能做到這麽多。

“那個知道我每月七月二十七,會出府獨自來此處,也是府外守着的人告訴你的?”月瑤雖知道該是這樣,卻還是想問。

七月二十七,是月瑤前世的生辰,也只有今天,她不願有明的暗的人跟着,只想躲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靜靜回想曾經。

房遺直看着低頭斂目的月瑤,好像能感覺到她的難過,慌忙走上前去,說:“不是的,房家在這山半腰,有一處竹齋,本就是我暑熱天前來讀書的地方,只是偶有一次見着你,不想讓別人看到你跳舞,就将竹齋哪裏守着的人,都趕了離開,所以知道你每年七月二十七會來的只有我。”

每年?月瑤想着她能出府,安靜的在這山上玩耍,給自己慶生,也只有五年而已,難道第一次來就被他見着了?

“是有五年了。”月瑤不知道她一時走神,竟将心裏想的話問了出來,房遺直老實的回答。

難道真的是命運牽絆?讓他不止能感覺到她的喜怒哀樂,還能那麽剛巧的一次次遇到她。

“小娘子,小娘子?”蘭兒遲遲聽不見月瑤的回應,見着她竟又不知走神去了何處,叫道。

“啊?哦,陛下不會讓二哥做七公主高陽的驸馬,你傳話給肖三和溫婉,城陽公主的事情作罷,再最後給他們些東西,除了關乎杜房兩家安危的事情,再不需往宮外遞消息,日後兩人再想如何,都要靠自己的本事。”月瑤話說完,好似蒙着一層隐晦的眼,一瞬間撥開雲霧變得甚是清亮。

如果什麽事情,她都靠後世的先知,将會遇到的危險一一先鏟除,那毫無波瀾的生活,真的就是他們要的嗎?

反正就算遇到危險,保住衆人性命她還做得到,如此又還怕什麽。

“前些時候宋夫人,請了娘親過府賞花,如今咱們園子裏的紫薇、菊花和紫茉莉都開了花,也該請人來坐坐。”嫁給房遺直已成定數,更他在背後幫忙掩飾,她只需給杜家争些臉面,讓家人日日快活才是。

“還有,之前我自書中尋來那古方,請人釀的酒也存了有三個年頭,正好也拿出來給爹爹請三五好友品品如何。”起身想去正房與娘親細說,路上又想起什麽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主人下夜班,補覺中……

存稿箱輔助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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