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您要把這個人帶到漠北去嗎?】

生性自在爛漫的趙羽,不是沒有向往過一望無際的遼闊草原,`只是一直無空成行罷了。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終于有機會踏上草原時,自己已經成了另外一個人,而堪稱自由代名詞的青色草原,也并非她想象中那般無憂無慮。

從窗外的忙碌和混亂中收回視線,趙羽看了眼坐在馬車另一側窗邊的人,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她已經在這個新世界中呆了好幾天了,現在這具新身體沒有給她這個新主人留下記憶,加上言語不通,以至于到現在她都還不知道自己所處的新時空究竟是何朝何代。

不過顯然,她的“救命恩人”不是原主的舊識。直覺還告訴趙羽,她們現在所處的這只隊伍,沒有有序的組織,也沒有悠遠的牧歌,只怕不是遷徙的草原部落,而是……難民吧。

若真是難民,她的救命恩人就真是太難得了。

面美心善的女孩子啊,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怎麽就成了盲人呢?趙羽看着安靜抱膝的女子和她眼睛上同樣安靜的駝色布巾,為之深深遺憾。

哦,不對,不是差不多大,現在的“我”應該比她小一些。

趙羽現在這具眉清目秀的新身體,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明明是女生,不知道為什麽是男子打扮,還用紗布裹了胸,害她以為自己穿成了男子,當初還吓了一跳。

除了疑似女扮男裝的怪異外,“它”上面的傷口也不少。當然,趙羽知道,若不是有那些傷,也不好解釋穿越而來的自己怎麽能鸠占鵲巢地擁有這具新身體。

原主是受傷而死才便宜了我吧,只是新傷倒也罷了,可年紀輕輕的少女身上,陳舊的刀箭傷,又能有什麽理由呢?真不知道這個新身體是什麽人。

還有,那天那些零碎片段和老和尚的聲音,醒來第一天就害她暈倒了。後來她又試着回想過幾次,可每每都像是有兇獸闖進腦海,撕裂般的痛楚,根本無法忍受。也不知那些是夢,還是新身體殘留的記憶。總之不管是什麽,被那些劇烈的頭痛折磨得心有餘悸的趙羽,都不敢再強行探究了。

想到這,說不上是不是歉意,趙羽低頭掃了眼自己陌生的肢體,又是一口嘆息。你會不會像我一樣沒有死,而是也有了別的身體?那些畫面……是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對不起,不管那些是不是你有意保留的記憶,我可能都沒法替你看清了……

接連的嘆氣聲,讓盲女“看”向了趙羽。

萬幸人類的肢體語言存在共通性,趙羽這幾天才能通過“比手畫腳”和圖娅有所交流。還有現在,雖然面對言語不通的盲人連比手畫腳都不能夠,但至少不影響趙羽讀出對方的疑惑。

“是不是我嘆氣吵到你了?真不好意思。你有什麽事嗎?我們到了一個小湖邊,你的丫鬟和……和趕車的大哥好像是去灌水了,你想要什麽喊我就好。對了,你喝點水吧。”

明知對方聽不懂還要自說自話,其實有些傻,不過趙羽覺得人家這一眼也算是關心自己,她于情于理都該給出回音。趙羽打起精神來報之一笑,說到水,她想起面前的盲人女生很久沒喝水了,又拿了身邊的水囊,扒開壺塞,細心地放進了她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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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羽掌心的溫度侵襲手背,讓女子雙手一僵,許久,她才在水囊的清涼下柔軟了手指,輕輕說了聲“有勞。”

是道謝嗎?趙羽撓了撓頭。

“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謝我,是的話,就不用了,該是我謝你們才是。可惜我聽不懂你說的話,你們也聽不懂我的,不過,真的很感謝你們救了……我。”這具新身體。

女子應該是表示聽不懂,禮貌地等趙羽話音落定後,才擺了擺頭,随後才将水囊遞到唇邊。

兩人之間無話好說,倒是女子飲水的功夫,趙羽想起了之前給水囊時女子不自然的反應,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思。

難道她不知道我是女的?照說救了我,幫我塗藥什麽的,應該是能發現“真相”的吧……不過她看不到,照顧我的事應該都是那個小姑娘幹的,也許小姑娘忘了告訴她?

額,說起來,現在這具身體,青春期的聲音是有點男女難辨。他們借給我穿的衣服也是男裝,不會真分不出來吧……

趙羽搖了搖頭。她打算等這個女人喝完水後,不管她知不知道自己是女子,都要向她“說明”一下自己的性別。當然,她知道靠“說”的行不通,不過還可以……咳,也不知道這具少女身體是怎麽發育的,以趙羽看來,只要沒有親密接觸,這個身體連女扮男裝的裹胸步驟都大可省略。不過,直接按上胸口的話,她應該還是能分出是男是女的吧……況且盲人的觸覺本來就比普通人敏銳些……

“主人怎麽喝上水了,您餓了嗎?等等,圖娅馬上給您找吃的。”

趙羽自證性別的計劃沒來得及實行,圖娅抱着幾個剛裝滿的水囊爬回了馬車。掀起的車簾外,長相精壯的車夫也抱着一堆水囊,還不忘壓低腦袋向主人道了聲安康。

“主人還不餓嗎?那也好,我和達塔大人先把水囊放好。”這一架樸素的小馬車寬度不大,圖娅得了主人的點頭後,轉向了趙羽,“來來來,你讓開些,讓我放東西。”

圖娅和她主人的對話搞得趙羽一頭霧水,不想話頭突然轉向了自己,雖然趙羽不知道圖娅說的是什麽,不過肩上有來自圖娅的推力将自己往旁邊頂,讓她很快明白了圖娅的意思。

趙羽笑了笑,順從地往邊上讓了讓。雖然圖娅的聲音咋咋呼呼的,但她聽得出來,小妹妹沒有惡意。倒是她們的車夫……趙羽往車外的達塔身上瞟了一眼。果然,他的眼神又是那種——毫不掩飾的戒備。

“主人,很快就要上大漠了,您要把這個人帶到漠北去嗎?”将懷中的水囊都遞給車裏的圖娅後,達塔滾了滾喉嚨,猶豫半響,終究還是道出了自己的質疑。

盲人女子靜默了許久。沒有心靈窗口做介導,誰都不知她是在考慮,還是單純的沉默。

“未嘗不可。”

“主人,您忘了西武人是怎麽對我們的嗎!”壓抑數日的厭惡和憎恨暴發出來,達塔兇狠地瞪視趙羽,“這些卑鄙的西武人,比中原人還可惡!華人至少是一刀一槍打上草原的,可西邊這些小人,只會趁火打劫!您……”

趙羽若是再看不出他們是為自己起了分歧,那便是個十足的笨蛋了。

胸口的玉佛,是這具身體自帶的家當裏,唯一值錢的東西。趙羽摸了摸玉佛,許是觸手生溫的玉質太過舒适,竟然讓她生出了一些不舍。身上還有一塊玉佩,但看起來工藝不太好,而且那塊馬頭玉佩的背面刻了個“易”字,也不知是新身體的姓氏,還是對原主別有意義。總之,趙羽覺得自己做不了馬頭玉佩的主。

趙羽猶豫片刻後,還是選擇了摘下頸上玉佛。她輕輕将玉佛放在了盲人女子腳邊,随即跳下馬車,對車裏的人彎腰鞠了一躬。

“救命大恩,說謝太單薄了,而且你們都聽不懂。可我現在一無所有,離開之前,除了一塊看起來還值點錢的玉和一聲謝謝,沒有什麽別的能報答你們了。真的很感謝,也謝謝你們這些天對我的照顧。”

“主人,她這是走了嗎?”圖娅的身份,沒資格在達塔和主人說話時插嘴,可看到趙羽躬身後毫不遲疑地轉身而去,她撿起趙羽留下來的玉佛,終究着急得出了聲。

“漠南現在到處都亂着,她身上一點吃的都沒有,還把自己唯一值錢的玉留了下來……”擔憂說到一半,圖娅見主人将手掌攤了出來,腦袋轉了兩圈,才把玉佛擱上去,嘴裏的話也自然斷了。

盲人女子摩挲着笑面佛圓潤流暢的線條,又是半響沉默後才開口,“圖娅,把她叫回來吧。”

“主人……”這一回換達塔着急了。

“達塔!我信任你,才只留你在身邊保護,你是看只有你在我身邊,就算抗命我也懲罰不了你,就可以不聽我的命令了嗎?”

“達塔不敢!”達塔的臉瞬間蒼白,顧忌着逃難的處境,又不敢大禮告罪。

“不敢就好。圖娅,去吧,把她叫回來。你們記着,等她回來,還是‘他’。”

“是!”

與達塔雙雙應命後,圖娅生怕趙羽走遠,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嘿,你別走,主人叫你回去了。”圖娅扯住趙羽的衣袖,一邊比劃着解說,一邊想把趙羽往馬車處帶。

從圖娅的手勢和動作裏将她的話意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趙羽擺手推辭道:“小妹妹,謝謝你和……是你家小姐吧?我謝謝你和你家小姐了,非親非故的,我也不好總賴在你們那,我該走了,真的……”

趙羽知道,身無分文的自己獨自踏上一無所知的異時空,必将前途艱難,所以哪怕有些過意不去,她這幾天還是選擇繼續在盲人女子那打擾。不過,當她們同伴的戒備演變成芥蒂、惡意,甚至催生了他們之間的争執時,她又怎麽能繼續死皮賴臉呢?

如果她猜得不錯,這真是一只難民隊伍的話,她的救命恩人處境也不妙。這樣的情況下,哪怕她的恩人是主人,與同行中唯一能保護她們的男仆發生嫌隙,也是不好的。所以,走吧。如果真是亂世,多活的這幾天,也算賺的,就不要再給人家添麻煩了。

有了這樣的想法,猜出圖娅的挽留後,趙羽自然是堅決推辭的。可惜,這種時候,語言障礙帶來的不便,無限放大。兩人雞同鴨講鬧了半天,甚至在死氣沉沉的流民隊伍裏都激起了一些好奇的視線。

圖娅不敢替主人召來關注,怕耽誤越久好奇的人越多,索性選擇了生拉硬拽。趙羽一不留神,被她踉踉跄跄地拖走了幾步,好容易才定住腳跟。

至此,一人欲走,一人想留,僵持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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