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所以,我很感激你,趙羽

“什麽叫我的品行比我的種族更值得信賴?還有,拿你的血肉做我的水糧。你的意思是,要我看着你死,或者讓我弄死你?然後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就這樣還說什麽品行值得信任,在你眼裏我有禽獸的品行嗎?”

趙羽只覺得娜音巴雅爾反射日光的耀目藍眸刺人得厲害,以至于她來不及驚訝娜音巴雅爾的公主身份,就被她駭人聽聞的提議氣笑了。

“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為了活命,這樣的事在沙漠裏并不少見,而且是我自願……”

“好了,你別說了,我是人,做不來禽獸不如的事。而且本來我就是要死的人,被你救了才多活了這麽多天,陪你死在這我都認了。”見娜音巴雅爾還想開口,趙羽以手虛按,攔住了她的話,“我不知道你這個公主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寧願把自己送給別人吃了也要找人完成,我也不想知道。你要是非辦不可,就自己走出去吧。你之前不是還說我們一定能走出去的嗎,就洩氣了可不好。”

“你……”

“別說了,說什麽也不管用,還嫌不夠渴嗎?閉眼養養精神,走不走你說了算,其餘免談。”趙羽一手堵了自己的耳朵,一手蓋上了娜音巴雅爾的眼睛。

趙羽無可商議的話音,慢慢松軟了娜音巴雅爾的喉頭,她終于順着趙羽的意思閉了眼睛。蓋在眼眶的溫熱和鼻端的血腥味,在黑暗中感受得越發清晰,卻讓她的身體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那我們便繼續走吧……

趙羽其實也沒有她表現的那麽篤定,不過抛開生死之後,盡人事的信念總是不缺的。也是多虧如此,轉機出現在第二天夜間。

這一天半,娜音巴雅爾初時被趙羽幫扶着,還能勉強行走,到後來幾乎是挂在了趙羽身上。便是這樣的狀态,也是趙羽趁她昏迷不清時又喂了幾次血給她。

而趙羽自己,可能是缺水和失血的雙重作用,頭腦也昏沉了起來。也是因此,在深沉的夜色中,她們倆誰都沒發現身邊第一株青草的出現。直到腳下的綠毯越來越密,一湖清水在她們面前寂然展開。

趙羽狠狠地蹭了蹭眼睛,确定面前的湖水不是幻覺,才興奮地拍起了肩上的娜音巴雅爾,“嘿!巴……巴雅兒!快看!湖水!湖水!我們走出死亡沙漠了!”

“又是海市蜃樓嗎……”娜音巴雅爾吊在趙羽脖子上,便是臉頰受到拍打,也只是勉強動了動眼皮。

“這回不是……巴雅兒?巴雅兒?”

看娜音巴雅爾又有昏迷的趨勢,趙羽咬咬牙挪動發飄的步子,好容易把她拖到湖邊。腳底一軟,兩人都摔在了草地上。

身下土地柔軟,摔下來并不太疼,尤其鼻端越顯充足的水草氣息,讓趙羽忍不住傻笑起來。她輕推兩下,将身上的娜音巴雅爾安置一旁,緩了緩力氣,往前爬了不兩步就探到了湖水。指端清涼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疏通了整個身心的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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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傻笑更深,趙羽動力十足地支起身體來,捧水撲了撲臉振作精神。又強壓下将整湖甘泉都裝入胃袋的貪婪,只是飲了一捧,然後摘了腰上空置太久的水囊,灌滿之後,爬回了娜音巴雅爾身邊。

趙羽将滿是水潤清爽的雙手拍打在娜音巴雅爾臉上,又将水囊送到了她嘴邊,聲音也是水色潤澤後的清亮,“巴雅兒,醒醒,你感覺到了嗎,這回不是海市蜃樓,真的是湖水,還有草,我們真的走出呼勒額蘇了……”

巴雅兒?是叫我嗎?

哪怕被人錯叫了名字,娜音巴雅爾也得承認,伴随甘霖降臨的歡愉呼喊,是她此生聽到的最美妙的聲音。她迷蒙疲倦的眼神漸漸聚焦,看着頭上清逸的笑顏,又慢慢失神……永生天,是你派她來救我的嗎……

“可算醒了。”趙羽松了口氣,将水囊從娜音巴雅爾嘴邊收回來,又倒了點水拍打在她臉上,然後躺倒在了她身邊,“再幫你澆點水清醒清醒,我們才走出沙漠,水一下不能喝太多。嘿嘿,反正我們現在有一大片湖水,不用着急。”

“嗯。”

聽到同伴應聲,趙羽放心地閉了眼睛,在水畔清風下惬意地享受着劫後餘生的歡喜。娜音巴雅爾偏頭看了看她水光月色中柔和的側臉和嘴角洋溢的弧度,又轉頭看向了星空,片刻之後,也跟着合上了眼皮。

假寐良久,呼吸間不再是大漠沙塵,水草寧和的生命氣息安撫着每一寸肌骨,整個身心也随之慢慢複蘇了生氣。

“趙羽,我不叫巴雅兒。”許是不想攪擾久違的安寧,娜音巴雅爾的聲音放得很輕。

“啊,那個,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名字太長了,我只聽過一次,之前急着喊你,真的記不全。”将睡未睡的趙羽迷糊聽到了耳畔的低語,卻依然舒服得不想睜眼。

回應完後,她才反應出尴尬,半撐起身體直視上娜音巴雅爾的眼睛,誠懇地補充道:“真的很抱歉。要不這樣吧,你再說一次,我保證下回不喊錯了。”

無言對視,娜音巴雅爾微微垂下眼皮,手撐草地,坐起身來。

“不用了,巴雅兒也挺好聽的。”

似是感懷又似是嘆息的語調,被水岸的微風卷起,輕輕飄進了她身後的呼勒額蘇,消散無蹤。

告別死亡沙漠的陰影淺眠半響,趙羽也覺得精神恢複了許多。見娜音巴雅爾起身,她也一咕嚕坐直了,“你真的不介意?你還是再說一次吧,巴什麽巴雅來着?”

“巴魯爾特·娜音巴雅爾。”如趙羽所願,娜音巴雅爾用猛戈語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全名,免了她極力回想的糾結。

“這……我記得你上次好像不是這麽說的,說得也沒這麽快。”趙羽瞠目結舌。注意到對方的蔚藍眼睛沒了白日的深邃與浩渺,反而有一抹映照星輝的頑皮色彩,又遲疑問道:“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娜音巴雅爾強忍笑意,一本正經地搖頭,“沒有,我的貴姓尊名用我族的語言就是這麽說的。”

我的貴姓尊名?

趙羽愣了三秒後,卡殼的神經才重新連通,“噗嗤”一樂,笑得肚子都疼了。

“你笑什麽?”娜音巴雅爾覺得莫名其妙。看趙羽笑得喘不上氣,想了想還是起身幫她撫背順氣,還遞上了水囊,“別笑了,才從呼勒額蘇撿回來的命,你不想要了嗎。”

“謝謝。”趙羽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經不起這麽大笑消耗,緩了緩氣喝了水,才對明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娜音巴雅爾解釋道,“‘貴姓尊名’不是你那麽用的。這是敬詞,是拿去用在別人身上的,不能說自己。”

“漢話真是麻煩。”娜音巴雅爾神色微窘,嘴硬一句後,倒是不吝請教,“那我該怎麽說才對?”

趙羽在現代用謙敬詞的機會也不多,她撓頭想了想才說道:“非要用謙詞的話,用‘陋姓賤名’吧,這個應該可以。”

“陋姓賤名?”

娜音巴雅爾讓新詞彙在舌尖轉了一圈,品位到它的謙卑後,搖頭否定道:,“不好,巴魯爾特是草原上最高貴的姓氏,我的名字也……”

一語驚醒夢中人。趙羽一拍腦門,了悟道:“我知道了!我就說你漢語這麽好,怎麽用錯了‘尊名貴姓’。你那天說自己是公主的,估計是教你漢語的人覺得你用不上這個?”

娜音巴雅爾眼神一黯。姑母,娜雅無能,辜負您的期望了……

“對不起……你的國家?”

娜音巴雅爾苦笑道:“你應該知道的,公主都落魄成了我這樣,國家自然好不到哪去。我的國家被華朝打敗了,連國都都被華朝攻占了。群龍無首,西武又來趁火打劫。大宏從來沒有遭遇過這樣的國難,如果不是有大漠隔着,也許連漠北都……難逃劫難。”

雖然“國難”比趙羽想象中的“亡國”強些,但她蠕動喉嚨時,還是覺得對娜音巴雅爾來說,所有的安慰話都太單薄,終究選擇了沉默。

娜音巴雅爾繞過欲言又止的趙羽,走到湖邊,掬一捧清水洗淨了臉上多日逃命的風塵。直起身來後,她遙望着蒼月之下隐隐可見的草原輪廓,慢慢從家國殘破的傷痛中抽出了神思。

“無妨,你不用替我難過。不管怎麽樣,至少漠北還在。連從來沒有人走出來的呼勒額蘇,我們都能闖出來,我相信大宏的一切也一定都會好起來的。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父汗去世後,最小的哥哥做了汗皇,前不久的薩切逯大會上,他和我所有的哥哥,還有我所有成年的侄兒,都死在了塔拉浩克。能代表天選家族站出來穩定漠北的,只有我了,所以我必須回來。所以,我很感激你,趙羽。如果不是你,我回不到漠北。還有,我早該對你道歉的,之前不該那麽懷疑你……”

趙羽連忙搖了搖頭,想起娜音巴雅爾背對自己看不到,改而張口,“不用客氣,你一個人也不容易,又是落……公主,有點防範心正常,我理解。”

“多謝。”娜音巴雅爾轉過身來,展顏一笑。這一次,她很自然地吐出了她的身份絕少用到的謝語。

“不用這麽客氣。”趙羽有些不自在,本就沒穿慣胡袍的她,擺完手後,手都不知該往哪放了。倒是不小心碰到了腰上的袋囊,讓她找到了轉移話題的機會,“對了,你餓嗎?之前水不夠,肉幹都沒怎麽吃,還剩了些,現在吃點?”

“也好,許久沒有好好進食了,我們一起吃點。”胃腑習慣了空虛,娜音巴雅爾一時間并沒有覺得餓,看出了趙羽的不适,她才沒有拒絕。尤其瞟見趙羽左手腕口處包紮的傷口,她眼波微晃,點頭接過了趙羽遞來的幹糧口袋,挑了一塊稍微松軟些的肉幹遞給趙羽,這才自己拿起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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