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可以替娜雅去嗎?】

“殿下且慢,下臣這還有一件要事需要您拿主意。”

“嗯?”娜音巴雅爾有些遺憾地止步回身。

術恩瞟了眼娜音巴雅爾的腳尖所向,眉間的不滿掩埋在皺紋之下,讓人無從察覺。

娜音巴雅爾發現叫住自己的人是登和,心下微緊。

登和是魯勒浩克的守官。

能成為宏朝“龍興之地”的主官,登和不是無能之人。魯勒浩特的常務,他自行把握了多年,一向處理得很好。娜音巴雅爾料想,這個節骨眼上,能被登和稱作“要事”拿上議政會的,恐怕也只有魯勒浩克東郊新設的治疫所了。

時疫之事,又出什麽亂子了嗎……

莫非是……?!

“是時疫的事。日前就有些流言,說是進了治疫所的人就沒有豎着出來的,連皇醫禦醫都不大去了,只怕疫民已經被王庭放棄了,治疫所說着好聽,其實就是個讓疫民集中等死的地方。下臣近日發現,城中有許多人身上有了熱症征象,也躲着不看大夫。下臣擔心牽連魯勒浩克整城,所以一面派人打壓流言,一面派人嚴格排查熱症病人。只是此事雖然是照着殿下治疫令的意思辦的,事前卻未曾請示殿下,請殿下降罪。”

登和憂心忡忡的語調印證了娜音巴雅爾的猜想。饒是娜音巴雅爾早有預料,真聽到民衆“諱疾忌醫”的情況,也依然吓了一跳。眼看登和作勢要下跪請罪,娜音巴雅爾連忙攔住,贊道:“登和,這種事耽誤不起,你能當機立斷,很好。不但沒罪,本宮還該記你一大功。”

“謝殿下。但是擅自作主的風氣不該縱容,殿下不怪罪已經是恩典了,下臣不敢貪功。而且下臣說這些,不是來請功的。”

确定登和沒有邀功的心思,娜音巴雅爾微覺釋然。至此,她對登和的口頭贊賞,才真正衷心了幾分。這樣一來,她猜測登和言及此事,除了報備之外,必然是遇到了難處需要支持,她便也不再說什麽場面上的虛話,而是直接問道:“本宮心裏有數,獎賞的事再說。先與本宮說說,打壓留言和排查熱症病人的事進展得如何了?”

“有些成效。只是下臣那人手有限,而且下臣……職權有限,遇到了些妨礙。此事,只怕需要殿下親自主持。”

一方守官在大宏已經算是高級官位了,尤其魯勒浩克的守官,更是比普通守官高了半階。不過,正所謂皇城腳下多貴官,身為巴魯爾特的起家之地,随便拉出一家老貴族都與王庭沾親帶故,權勢高于登和這個守官的人家,原本就不在少數。此外,漠南淪陷後,逃回來的除了難民,也讓魯勒浩克多了許多原來紮根漠南的貴人。換言之,在魯勒浩克,能不賣登和這個父母官面子的,不乏其人。

“事關漠北存亡,本宮自然沒有甩手不管的道理。登和,本宮會加派人手,讓蒙木速協助你,你們只管放手施為,發現熱症病人,通通都送去治疫所外所再說。和他們的親友說清楚,不是疫症的,自然會放回來。”娜音巴雅爾顯然領會了登和欲言又止的內涵,她亦不缺乏決斷,一邊吩咐,一邊已下筆如飛,“此外,本宮現在就下一道令旨,但凡藏匿疫民的,一律以叛國罪論處!”

衆人心神一凜,登和卻是心有欽佩,深深俯首,與蒙木速雙雙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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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放心,染疫了留在家裏,只會累及家人,熱症也不一定是染疫了,只是先去治疫所外所走一遭,有您這道旨意下去,相信不會再有人犯糊塗了。”

“但願如此。”

娜音巴雅爾眼底,有決絕的狠厲一閃而過。她正愁漠南逃過來的顯貴不好安置,魯勒浩克現在最不缺的就是貴人,如有需要,她不介意挑幾只雞出來殺了,讓那些享受了大宏恩遇還只顧私情、不思母國安危的家夥們,長長眼色!

“還有一事,殿下。下臣聽說那些流言後,去治疫所看過。治疫所的疫民們也以為自己病愈無望,有些不大安分了。一味增加兵馬看守也不是辦法,況且治疫所外圍不小,成日防守總有個疏忽的時候,一旦動亂,只怕鎮撫不住,您看我們是否該想想其他法子了?”

難堪的靜默。

身患時疫的,多是漠南難民,他們還沒來得及從逃難的困頓中緩過勁來,又掉入了夜以繼日的死亡恐慌裏,能在時疫中忍受幾個月,已經算難得了。

行之有效的治疫藥一直研制不出來,半個多月前治疫所便陸續出了些小動亂,這些天王庭一直都在加派人馬去治疫所防守。大夥想想也知道,治疫所那頭,的确是快到極限了。

只是,疫災不比旁事,若還有別的好辦法可以拿,他們早拿出來了不是?

“殿下,要不您派下仆作安撫使吧,看在公主汗的份上,他們也許能買老仆一些面子。”說話的是術恩,不過他是媼敦格日樂的家仆出生,大半輩子積攢下來的資歷固然不淺,但要說起去安撫民衆,着實缺少底氣。

“還是本宮去吧。”娜音巴雅爾垂眸,蔚藍眼睛被睫毛遮蓋,染上了化不開的陰影,她的聲音卻很平靜。

她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雖不希望這一天的到來,卻也做足了心理準備。不計損失的話,還有一個強硬手段可以幫她擺脫時疫困局,但不到最後關頭,娜音巴雅爾實在不願意。如此一來,如果說誰還能用懷柔之術從疫民那争取到時間,也只有她這個“永生天賜給草原的珍寶”了。

“不可!”衆人齊聲反對。

“公主,去治疫所太危險了,您可不能涉險啊!”

“是啊,殿下,您要是染上時疫,天選家族可就真的完了!”

……

“無妨,那麽多大夫去治疫所,也不是都染上了時疫。本宮也不久留,有永生天保佑,相信會沒事的。”

染上時疫的大夫也不少,不然大夫們怎麽會躲着時疫走,征調起來越來越難?

娜音巴雅爾不說大夫還好,一說更讓人更不放心了。

至于永生天保佑……如今就是再虔誠的永生天子民,都忍不住懷疑——若是永生天保佑,為何時疫遲遲不去?

“殿下,非要有人去的話,下仆願意替您去。”

“下臣(下仆)也願意替殿下去。”

“都起來吧,此事誰都替不了本宮。”

眨眼的功夫,娜音巴雅爾面前接連數人下跪。眼看臣仆們有全員請命的趨勢,娜音巴雅爾趕忙擡手。

登和的膝頭也已經屈了一半。娜音巴雅爾見了,又道:“登和,別跪了。你去過治疫所,便應該很清楚這點。本宮也知道自己肩負大宏重擔,若非萬不得已,也不會讓自己冒險。只是如今的治疫所,恐怕也只有本宮親自過去安撫,才能讓他們安定一二了。”

“殿下,依下仆看,您去也沒用。下仆是爬過死人堆的人,知道快死的人,什麽都顧不上。沒有藥能治好他們,就算您去了,他們早晚也會鬧起來,您又何必冒險?不是有流言說治疫所是讓疫民等死的地方嗎,不如加派人手,将漏掉的疫民都收進治疫所,然後——”格根做了個拔刀的手勢,“雖然狠心了些,但時疫治不好,也是沒辦法的事。總比讓時疫禍害整個漠北要好,也省得那些疫民再忍受疫症的痛苦。”

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偷看娜音巴雅爾的臉色。能混到議政會的都不是心慈手軟之輩,格根這個血腥的辦法,他們不是想不到,只是知道以娜音巴雅爾的心性必然不會同意,這才一直沒人提。

娜音巴雅爾一看語出驚人的又是格根,哪怕體諒他的耿直,也忍不住恨鐵不成鋼地嘆道:“格根,讓本宮說你什麽好!說你不機靈吧,很多事你又看得清楚。你如何就不明白呢?子民的追随才是巴魯爾特稱汗兩漠的根本,我們若抛棄了子民,離被子民抛棄,也就真的不遠了。當人們相信巴魯爾特是‘永生天選定的王之部落’時,我們就算一時落魄,也是兩漠天經地義的主人,總有複興之時。可若是寒了人心,哪怕暫渡難關,也随時可能有新的部落成為人們信服的‘巴魯爾特’來取代我們,那大宏一切,就真的難說了。”

格根這個一勞永逸的狠辣辦法,娜音巴雅爾也能想到。只是若真到了這種飲鸩止渴的境地,大宏再傷元氣,終将回天乏術。真到了那種地步,與其滿手子民的鮮血,去面對接下來無休無止的內亂,她寧願選擇帶着疫民殺去西武——就算在西武手裏找不到治疫藥,也要讓卑鄙無恥的西武人付出代價!

不過……怕群情激奮不好壓制,娜音巴雅爾一直沒有将時疫可能是西武搞鬼的事說出來,她暫時依然不準備說。

格根嘴唇嗫嚅,似乎還想說些什麽,術恩滿溢悲傷的感慨卻率先響起了。

“榮樂王可恨,要不是他對薩切逯大會痛下狠手,讓天選家族幾乎族滅,何至于今日連個替殿下分擔的人都沒有!但凡再多留一個都好啊!下仆們如今讓殿下您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您要是去治疫所出了事,大宏如何得了!”

術恩會主動提出去當安撫使,他本人也是支持先拖延時間的。不過,與娜音巴雅爾的想法不同,在他看來,能替娜音巴雅爾去安撫疫民的人,其實還是有一個的。是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尤其說到“替殿下分擔的人”,更是有意提高聲音,往帳側的獸皮屏風後送去。

術恩不知道娜音巴雅爾是沒想到,還是寧願自己冒險也不願自己心愛的夫婿牽扯進來。能替公主去安撫治疫所的,“忽彥”難道不是最好人選?

娜音巴雅爾想起幾個生死未知的幼侄,神情黯淡,沒有注意到術恩的小動作,帳裏的其他人眼睛卻不瞎,想起後帳的人,他們紛紛眼前一亮。

是啊!怎麽忘了還有這位呢!

獸皮屏風後的“這位”沒有讓大家失望。

“我可以替娜雅去嗎?”

伴着宜男宜女的清潤嗓音,後帳走出了一位姿容俊秀的年輕人,不是旁人,正是一身猛戈族貴族男子扮相的趙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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