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真能當一場夢嗎?】
袍服披上肩頭,更似壓在了心頭。熟悉的關懷,讓娜音巴雅爾沉痛非常。她撲到趙羽身前,想痛打這個騙走她的心的狠心人,又在看到趙羽領口的傷疤時,停下了粉拳。
“想打就打吧。”趙羽看出了娜音巴雅爾的意圖,往她的拳頭前走了一步。
娜音巴雅爾沒有動手,反而擠進趙羽懷裏,痛哭失聲。
如果是從前,趙羽會回抱她,會出手安慰她,會出聲哄她,但今夜,她只是像木樁一樣站着,任娜音巴雅爾哭了個痛快。
“木都格,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娜音巴雅爾沒能克制住自己,抽噎的問道,“你明明可以為我不計性命,是我哪裏不好嗎?”
趙羽深知娜音巴雅爾的驕傲,問出這樣的問題,有多不容易。剎那間,她更為娜音巴雅爾心疼了。
在葉琳熙之後,趙羽就曾思考過,為什麽能彼此不計性命、不計得失,卻偏偏沒有愛情。可是,不愛就是不愛,她騙不了對方,也騙不了自己。
“你很好。是我不好,不能回應你的感情。對不起,巴雅兒。”
娜音巴雅爾從趙羽懷中退出來,臉色複雜萬分。
沒等娜音巴雅爾張口,恰好等着收拾殘食的烏娅聽到了後帳有動靜,她繞到後帳,在帳壁外問道:“忽彥,可有吩咐?”
“給本宮滾遠些!”
烏娅聽出了娜音巴雅爾的鼻音,臉色一紅。公主本來不是在等忽彥吃飯嗎,什麽時候也進去了……
娜音巴雅爾本是借着哭泣,才摒棄了一次自己的驕傲。她不是會乞憐感情的人,聽到“對不起”,就知道趙羽心如磐石,不可轉圜,經帳外一打岔,她幹脆的離開了內帳,“今後我們還是好友,方才的事,就當是一場夢。你不用離開漠北,出來吃飯吧。”
還能是好友嗎?
趙羽雖然一直有離開漠北的計劃,但從沒想過,要以決裂的模樣,與娜音巴雅爾分開。如果還能繼續做好友,那再好不過。可是,真能當一場夢嗎?
娜音巴雅爾轉身就走,顯然沒給趙羽拒絕的機會。趙羽帶着與好友恢複如故的期望,雖然心有猶疑,最後還是默許了娜音巴雅爾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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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破鏡重圓,裂縫尤存。很多東西,變了就是變了。
盡管兩人都試圖像往常一樣相處,言笑間終究失了當初的自然與親密,連睡覺,都從同床共枕,變成了一人睡大床,一人睡小榻。
沒了并馬同游的興致,連本就緊張的西巡行程,都提前了兩天完成。回到魯勒浩克後,趙羽借着右府事務,總算不用與娜音巴雅爾低頭不見擡頭見,這才喘上一口氣。
這樣的喘息之機,沒能持續太久。數日之後,就是天育節慶禮。
天育節,青草萌發,牲口開始新一輪的繁衍,草原上下都要進行春祭,祈禱新年人畜興旺,是草原上最隆重的節日之一。
上年天育節時,娜音巴雅爾尚在林下,她擔心各大首領不來随祭,反傷王庭威信,幹脆沒有回魯勒浩克。今年,監國公主攜一統漠北之勢,拉開了天育節盛大的序幕。各個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領,早早的就迎候在了魯勒浩克,連與王庭貌合神離的帖侖可也不例外。
牧民冬閑,得知王庭要舉辦大祭,許多都随首領一起來到了魯勒浩克,巴魯爾特的直系屬民,更是傾巢出動。
王駕北出,衆人自發随行。行至阿紮仁河岸邊,王庭早已在此處準備好了祭臺。祭臺之北,藍、綠、紅、白組成的四色聖纛,直插天際。随着娜音巴雅爾下馬登臺,象征天選家族統治的王旗,也矗立在了聖纛之旁。自趙羽這個監國公主忽彥以下,官民臣仆,紛紛五體投地,跪倒在祭臺之下。
娜音巴雅爾九拜之後,端起祭桌上的金碗,吟唱着猛戈族自古相傳的天歌,将金碗中的馬奶播撒四方。
由于天歌用的是古語,與現今的猛戈語差異巨大,趙羽聽不懂內容,只知道大致是對永生天的贊美和對豐收的祈禱。在娜音巴雅爾歌聲盡頭,趙羽及時帶着衆人起舞,随後九拜祭臺,高喊“天育大吉!”
接下來是賜胙肉的儀式。歷代汗王都會将第一塊胙肉賜給自己的皇後,皇後不在時,則賜給長子。娜音巴雅爾名義上是有伴侶的人,她切下來的第一塊胙肉,自然落到了趙羽手裏。
胙肉代表福氣,賜胙等于賜福,接受胙肉的人,必須向主君謝恩,而且這個謝胙禮與平時的拜禮不同,必須是意味着最高禮敬的吻靴禮。
對一個現代人來說,連跪拜都很抵觸,更別說要跪下來親人家的靴子。但趙羽是娜音巴雅爾以下第一人,她如果不行這個吻靴禮,等于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否定娜音巴雅爾的權威。而且趙羽知道,巴雅兒很重視這次祭禮……
無可奈何,趙羽老實上臺,跪在娜音巴雅爾面前,雙手接過胙肉,按照猛戈人的習俗,将胙肉“珍視”的放進了心口前的衣襟裏,随後懷着幫人幫到底的犧牲精神,俯身低頭,不打折扣的在娜音巴雅爾的靴尖上啄了一口。
趙羽唯一能拿來安慰自己的是,娜音巴雅爾穿了一雙新靴子,下地也只踩了地毯,然後她是第一個行吻靴禮的人,好歹不用吃別人的口水。
娜音巴雅爾感受着趙羽蜻蜓點水般的吻靴禮,只覺哭笑不得。她第一次接受這麽沒有誠意的吻靴禮,如果不是高高立在祭臺上,娜音巴雅爾相信趙羽一定會迫不及待的擦嘴。她不動聲色,用食指在金碗中沾了馬奶,點在了趙羽的眉心。
将食指收回來時,娜音巴雅爾覺得很不舍。自黑州那夜以後,她再沒有與趙羽肌膚相接的機會。可惜祭臺不是地方,不管她有多眷戀她眉心的溫度,都必須鎮定自若的收手。
趙羽起身,就此留在了祭臺上,拿起禮刀,幫娜音巴雅爾切割祭桌上的全羊。
随後,各部首領依次上臺跪領胙肉,以示王庭向各部子民散福之意。
等到巴魯爾特的重臣也受領完胙肉後,祭桌上的三只全羊,只剩最後一塊了。趙羽知道規矩,将它分成了十小塊,一塊塊抛進人群。接到的人歡天喜地,跪行上臺,給娜音巴雅爾和趙羽行了吻靴禮,沒有接到的人羨慕十人的好運,倒也依舊興致不減。等到監國命人布下露天大宴,他們也掏出了自己帶來的食物。跳舞、唱歌、賽馬、摔跤、射箭、馬球……一時間阿紮仁河南岸,變莊嚴為和樂。各色娛樂,好不熱鬧。
王庭與民同樂,提前就在河邊安置好了駐地,後日才會返回魯勒浩克。趙羽與娜音巴雅爾在稍事休息後,又開始宴會群臣,直到天黑才散場。
回帳後,趙羽之前分到的那塊胙肉已經熱好,正在桌上冒熱氣。胙肉是用白水煮熟的,趙羽在宴會上用了些奶肉,看着白滋滋的清水羊肉,着實沒有胃口,只是知道胙肉必須得吃完,才不得不動手拿起來。
意料之中的寡淡無味,讓人難以下咽。趙羽不經意的皺了眉頭,到底是吞進了肚子裏。
娜音巴雅爾命烏娅取來一碟蘸料,推到了趙羽面前。
“不是得直接吃嗎?”
“沒事,蘸吧。”娜音巴雅爾安撫一笑,“實在吃不下,就不必吃了。”
“謝謝。”趙羽努力讓自己的感謝像從前一樣自然,但連她自己都從中聽出了生硬。想到娜音巴雅爾都能像沒事人了,自己卻總是放不開,趙羽有些惱恨自己的不争氣,又連忙補了一個笑容。
也許是喧嚣之後的安寧格外動人,盡管娜音巴雅爾看出了趙羽的不自然,依然在她的笑容裏感受到了久違的溫馨。
胙肉不能扔,趙羽不吃,娜音巴雅爾就得一個人吃完。趙羽自然不忍心娜音巴雅爾獨自遭罪,好在有了蘸料的幫助,沒那麽難吃了。
注意到娜音巴雅爾還在吃白肉,趙羽把蘸料推到了娜音巴雅爾面前。
“我吃慣胙肉了,不用這個。”把蘸料推回趙羽面前時,娜音巴雅爾聯系着天育節的另一重意義,突然想到了漢人的同牢之禮。恍惚之間,她蔚藍色的眼眸,在燈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趙羽看不懂娜音巴雅爾眼神中的光芒,也無意探究。見娜音巴雅爾不肯用蘸料,她擔心她吃反胃,索性三口并作兩口,将桌上的胙肉包攬了大半。
娜音巴雅爾将趙羽的小動作收入眼底,眸心亮色更添。這些天冷靜後,她已經想明白了。連她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女人時,都惶恐了很久,怎麽能強求木都格一次就接受呢?至少她沒有對自己唯恐避之不及,不是嗎?娜音巴雅爾自信,只要她的木都格敢喜歡女人,她終有一天能拿到她的心。
等吃完胙肉,趙羽回後帳更衣,才發現今天的宮帳內沒有準備小榻。離睡覺還早,要是和娜音巴雅爾并肩坐在床上,難免不自在,她換下禮衣後,出來對娜音巴雅爾說道:“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娜音巴雅爾沒有阻攔,也沒有提出同行,只是點頭道了句“小心”。
小心?天育節的慶祝要持續兩天,外面到處都是人,有什麽需要小心呢?趙羽以為娜音巴雅爾是例行交代,沒有放在心上,倒是感謝她放她獨處的體貼。
民衆的宴會還在繼續,密如群星的篝火,将天色都渲染上了一圈淺黃。趙羽嫌那頭喧鬧,就只往僻靜的水邊走。
赤古跟在趙羽身後,趁一個左近無人的空隙,低聲勸道:“忽彥,公主畢竟是監國,您就算與她感情深厚,也不宜忤逆她,最好別繼續與公主鬧別扭。”
連赤古這樣的老實人?都看出了我和巴雅兒有問題?趙羽心驚,嘴上卻很平和,“放心,我和公主很好。”
赤古只是敬佩趙羽的為人,不願見忽彥與公主生隙,聽趙羽有數,也就不多說了。
趙羽苦惱于與娜音巴雅爾的相處模式,也不再說話。
遠離人群的喧嚣後,沿着阿紮仁河漫步,河上清風給趙羽帶來了些許安寧。不久之後,又被悉悉索索的雜音攪碎了。趙羽初時以為是游魚拍水,等發現雜音越來越大時,忍不住皺眉問道:“赤古,是什麽聲音這麽吵?”
赤古沒有趙羽的耳力好,聽忽彥發問,他提起耳朵仔細分辨了許久,才隐隐有了猜測。他不想打擾草叢裏的野鴛鴦,低聲答道:“忽彥,是有男女在幽會。”
“什麽?”趙羽沒聽清。兩人說話間腳步沒停,離“雜音”越來越近了,趙羽才反應過來。
可惜已經晚了。
草叢裏的公鴛鴦嫌趙羽說話聒噪,還以為外面是找不到姑娘的漢子,故意打擾別人的好事,怒道:“孬種,少在大爺這礙眼,快滾!”
“放肆!”赤古不能容忍別人對趙羽出言不遜,呵問道,“誰敢對忽彥如此無禮?找死嗎?”
“忽彥?”那公鴛鴦聽說撞到了忽彥刀口上,吓得性趣都軟了回去。他不敢拿腦袋開玩笑,連忙跪出來嗑頭,“忽彥恕罪,下民不知道是忽彥,忽彥恕罪……”
“叩見忽彥。”母鴛鴦裹了裹衣服,也跪了出來。她沒有對趙羽無禮,倒是不怕問罪,只是第一次離天選家族的貴人這麽近,半是興奮,半是緊張。
趙羽看着地上衣衫不整的男女,恨不得把赤古的嘴巴縫上。不過也怪她自己,竟然忘了,天育節既祈禱牲畜多多繁育,也是草原兒女自由繁育的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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