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朕不會認錯
趙羽本來就轉到燈市散場才出城,在林子裏繞了些路,後來心下不忍,又遷就君天熙的速度放慢了步子,及至到達小木屋,天邊已經染上了魚肚白。
将野兔綁在房角後,趙羽站在小木屋門口,望着君天熙狼狽的衣擺,有些拿不定主意。
本就消瘦的女子,在虛弱的晨光裏,更顯弱不勝衣。
算了,跟都跟到了,也不差進門這一步。
趙羽正想開口,卻是君天熙的暗衛首領有些看不過去了,“公子,陛下受傷了,您讓陛下進屋……”
“多嘴。”君天熙一眼掃過,暗衛首領立即收聲。
“進來吧。”趙羽驚訝于君天熙的冷厲,愣了半天才讓出門口。如果她一開始就是這種氣勢,她只怕真會相信她是天熙帝。
君天熙轉向趙羽時,整個面容都明顯溫和許多,讓趙羽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然而君天熙進門前的吩咐,很快讓趙羽否定了這道念頭。
“屋外五丈,不許有人。”
“是!”
這個女人,是會變臉嗎?趙羽眼看着女子的屬下分散到五丈之外,将小木屋把守得嚴嚴實實,她覺得自己可能又被騙了。
“為何這樣看我?”
“明明是只老虎,卻裝得像只小白兔似的。”
君天熙苦澀一笑。她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聽到君逸羽如此評價自己。
趙羽的心軟又被輕而易舉地勾了出來。想到外面包圍得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她才咬住嘴邊的道歉。打量了一眼君天熙的傷口,趙羽一言不發,直接轉身出門。發現外頭的人沒有阻攔的意思,趙羽才放下些戒心。
以君逸羽的為人,君天熙相信,她既然讓自己進門了,就不會不告而別。
在趙羽出門後,君天熙細細的将小木屋打量了一遍,髒腑愈發沉痛。她之所以不急于證明自己,也是想知道她受了怎樣的苦。結果……這間小舊的木屋簡陋得幾乎算是一無所有,顯然沒人長住。也對,她失蹤于漠南,怎會直接出現在杭城。漠南至此,千裏迢迢,關卡重重,一個前塵忘盡、沒有身份的人要穿越這些山川險阻,其中的困苦,又何止這間陋屋?而這一切,都是她一念之差造成的。
趙羽捧着草藥回來時,望見君天熙的背影,單薄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她走進屋子,瞥了君天熙一眼,發現這個氣色不佳的女人,才過了幾分鐘,臉色更蒼白了。
也不知哪裏來的姑奶奶,身體不好還非要跟着人往林子裏鑽。
趙羽隐隐有些後悔。她救下君天熙時,在燈光的照射下還不覺得,等天亮了再看,分明是個病美人。早知道是個林妹妹,應該在山外甩掉她的。現在好了,明明救人一命還被人纏了半天,反倒像我在傷天害理,算什麽事。
趙羽猶豫了片刻,還是把聲音放柔了些,問道:“你除了被草木刮傷,剛才在林子裏有受別的傷嗎?”
君天熙察覺了趙羽的語氣變化。偏偏她才從自責中回神,乍然聽見熟悉的溫柔,悲難自禁,紅了眼眶。
“唉,你別哭呀。我剛才說話不兇,你怎麽突然就哭了。”趙羽有些傻眼,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長得好看的人哭起來也格外有殺傷力,她竟然有些着慌。往君天熙跟前走了兩步,趙羽才想起自己在女扮男裝,又往後退了一步,拱手告饒道:“算了算了,算我不對,我給你道歉,我之前不該說你是老虎,也不該帶着你在樹林裏兜圈子,還不該……還不該……”
趙羽也不知道自己還不該什麽了。總不能是不該不信她是天熙帝吧?在陌生人面前哭得這麽梨花帶雨,能是那位橫掃漠南的女帝?那巴雅兒辛辛苦苦的籌謀複興,要是知道打掉她半壁江山是位嬌小姐,只怕她該哭了。
雖然沒有上來幫自己拭淚,但那份無奈的退讓卻與從前的寵縱如出一轍,君天熙想哭又想笑,原本只是眼眶發紅,卻在趙羽的話音裏,真的壓不住眼淚了。
“姑娘,你外面還有屬下呢,哭成這樣多丢人啊。”如果不是君天熙一直神色清明,趙羽都要懷疑她腦子有問題了。之前嘲諷她都沒事,好言好語反而越哭越兇,又自稱皇帝,屬下到了沒人的地方也跟着叫“陛下”……不會真是傻子吧……
暗衛們離了五丈遠,根本不敢窺探屋內。君天熙不怕在君逸羽面前丢人,但是不願她為自己頭疼。她以手掩目,微微仰頭,控制情緒,對趙羽擺手道:“不是你不該,是我當初不該那麽糊塗。”
糊塗?趙羽不知道這位大姐當初什麽糊塗,她覺得她現在好像有些糊塗……見君天熙沒有東西擦淚,她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如果不嫌髒,就用這個。才洗過。”
君天熙怎麽會嫌君逸羽的東西髒呢?手帕上的氣味與從前有些不同,但依然清朗幹淨。
趙羽見君天熙毫不猶豫的拿過手帕,心裏對她倒是多了絲好感。她哪怕是之前有黃金傍身時,也得露宿山野,再好的衣料,亦不堪摧殘。住在山裏穿粗布短褐方便,賺了錢後,趙羽也沒有特意換新衣,在外人眼中,無疑是個山野貧民。見多了只敬羅裳不敬人的事例,這位難掩貴氣的女子能如此自然地使用她的手帕,更顯可貴。
“你沒有別的傷吧?”趙羽一邊搗草藥,一邊關注着君天熙的動靜。等君天熙擦幹眼淚,趙羽才發問。而且不想再次刺激君天熙的淚腺,趙羽的口氣柔和得不能更和氣了。
“沒有。”君天熙坐在了趙羽旁邊的獸皮上。
趙羽見君天熙不嫌髒,瞟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麽。但是一塊不大的小熊皮,趙羽盤腿坐着,已經占了不少地方,君天熙坐下來後,與趙羽之間,便只隔了咫尺,這讓趙羽心裏着實有點犯嘀咕。
如果嚴格按詞義使用,華朝的“姑娘”,特指未出閣的少女,而已婚女性無論年齡多小,都該是“夫人”了。趙羽才來華朝時,分不清已婚未婚,才養成了看到年輕女性就稱“姑娘”,年老喊“婆婆”的習慣。
旁邊這位,趙羽雖然判斷不出她的具體年齡,卻肯定已經滿二十了。華朝女性若無意外,二十歲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加上這人,頭梳發髻,明顯是已婚婦女……華朝風氣開放,在女帝的統治下,女性地位也有所提高,但是基本的男女大防,他們還是很講究的。趙羽女扮男裝還沒被人拆穿過,如果新身體不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這份同席而坐的親密度都會讓趙羽相信,她是原主的夫人。
君天熙不知道趙羽的心理活動,見她有序地調配草藥,問道:“你還記得藥理?”
記得藥理?趙羽倒是記得西醫的藥理,中醫的藥理全是現學現賣,好在經實踐證明,學得還湊合。
“塗在刮傷處,止癢,護膚,你等會兒回去時也可以多塗點。”經歷了一次眼淚攻勢,趙羽不敢再嘴賤,剛好草藥配得差不多了,她連碗塞給君天熙,就打算起身,“我去門口守着。”
“你為何要去門口?”君天熙抓住了趙羽的手腕。
“因為男女有別。”感受着腕口的溫度,趙羽忍了又忍,想到這是這人第三次對自己動手動腳,趙羽實在忍不住,特意用重音補充道,“夫人!你這麽抓着我不合适。”
果然如此。君天熙不知道君逸羽為何一個人還要繼續女扮男裝,卻能想見女子獨自在外的不易。尤其是,美貌的女子。
“我是女子,你也是女子,哪裏男女有別?”
趙羽目瞪口呆。她……知道……這具身體是女的……
“阿羽,朕不會認錯。君逸羽是女子,你就是君逸羽。”
這一次,為了取信于人,君天熙直接用了“朕”。
趙羽如五雷轟頂,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我……原主是君逸羽?這是君逸羽的身體?!君逸羽本身不就是穿越者嗎?穿越大神是有多喜歡這具身體,她死了又把我放進來了?!
“要是君逸羽的女的,你為什麽會封她為皇夫?”趙羽腦子很亂。她真的不敢相信原主是君逸羽,殊不知她這麽問,其實等于相信面前的是天熙帝了。
君天熙嘴中苦意彌漫。當年,她接受不了君逸羽是女人,而現在造化弄人,君逸羽忘了前事,問為什麽把她這個女人封成皇夫……能為什麽呢?因為她後悔了。她後悔自己醒悟得太遲,非要聽到君逸羽的死訊,才明白她對君逸羽的感情,與君逸羽是男是女無關。
趙羽把君天熙的沉默當成了一線機會,逼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是女人了,才編這些瞎話騙我?胡說八道!榮樂王怎麽可能是女人。外面都說,寶福公主也許是榮樂王的女兒。照你的說法,你若是女帝,又知道榮樂王是女子,怎麽可能封一個女人當皇夫!鬼話說得這麽離譜,我很好騙嗎!”
這具身體是任何人的,趙羽都願意替原主承擔責任,唯獨君逸羽……當初看君康舒的日記,把君逸羽的情史當熱鬧看,趙羽都覺得很麻煩,這種事,她總不能替原主繼續吧是。還有,君逸羽是巴雅兒的仇人!如果原主是君逸羽,以後她還有什麽臉面見巴雅兒?
趙羽可以替原主當任何人,唯獨當不起君逸羽……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感謝小可愛們的新年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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