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為難不是逃避的理由

趙羽躺在靈谷竹居裏,聽窗外雨打竹稍,無聲苦笑。

那天無憂子聽說君天熙找到了君逸羽,二話不說就随慕晴趕到了小木屋,與之同來的還有君逸羽的師傅無崖子。

無憂子不愧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妙手醫王,一伸手就診出了水毒,幾針落下,趙羽渾身的劇痛減弱了不少。

眼看沒有停雨的勢頭,加上野外又不便醫治,無憂子向君天熙提議帶趙羽回靈谷。趙羽想要反對,結果君天熙有意尊重趙羽的意見,反而是無崖子根本不與趙羽分辨,直接将她扛回了靈谷。

一場凍雨冷冷清清地下了三天,在無憂子湯藥的維護下,趙羽身上只剩一些似痛非痛的擠壓感和麻癢感。三天下來,她也早已經知道,原來靈谷是君逸羽的師門,而這個竹居,更是君逸羽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

讓趙羽苦笑的是,原來從她把靈谷當成目的地開始,就算沒有遇到君天熙,她也注定會走入原主的社會關系。

趙羽無意排斥原主的親朋好友,可是原主除了親朋好友,更有許多複雜的情仇。最重要的是,她是巴雅兒的仇人……如今,不管趙羽做沒做好心理準備,她都已經是君逸羽了。

趙羽已設想不出與娜音巴雅爾的重逢。她想,也許從她以君逸羽的身體遇到娜音巴雅爾起,就注定了她們的友誼無法長久。讓當初的分別成為永別,也許才是她們之間最好的出路。

至于她,用了君逸羽的身體,用了君逸羽的武功,用了君逸羽的種種本能,到了該還債的時候了。以後的路,且走且看吧。

趙羽洗淨心底的掙紮,眼露堅毅。

不久之後,“吱呀”一聲輕響,讓趙羽緊緊閉眼,她的嘴角卻拂過了一縷苦笑。

趙羽知道,進來的人必是君天熙。這幾天,君天熙許是擔心得而複失,一夜之中都會來她床邊看幾次。

在放下娜音巴雅爾那邊後,趙羽有信心替君逸羽承擔任何事物,唯有君天熙和長孫蓉處……愛情是很私人的事,她不可能代勞,也不能代勞。而在不傷人的前提下,該如何對待原主的愛人呢?

趙羽連戀愛經歷都沒有,對這種事情真的沒有頭緒。顯然,也無處學習。偏偏,這個問題不能拖延。別的不說,就說君天熙整夜整夜的跑來看她,長此以往,身體如何受得了?趙羽躲了兩晚,本指望君天熙能自己放下擔心,現在看來,還是天真了。

在自己的手落入君天熙掌心後,趙羽數了十秒,慢慢睜眼,看向了君天熙。

“我吵醒你了?”君天熙半是窘迫半是含羞,面色不顯,手卻在偷偷後縮。

趙羽也不拆穿,任君天熙将手藏回袖中,她裝作剛剛醒來的樣子看了看窗外,問道:“天還這麽黑,你怎麽就起床了?”

“被雨聲吵醒了,就來看看你。怎麽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嗎?”

君天熙面不改色地扯了個借口,趙羽若不是因為水毒發作睡覺淺,還真會被她騙過去。

趙羽提議道:“周圍都是竹子,下起雨來是很吵,你若是住不慣,換個地方住吧。”

昨日君逸羽的師兄們來探望過趙羽,趙羽從他們嘴中知道,君天熙數月之前就來到了靈谷,而且點明了要住君逸羽的故居。君天熙的房間,就在趙羽隔壁。趙羽不難想象,君天熙的微服南行,只怕就是為了來君逸羽的故地緬懷。趙羽提出讓君天熙搬家,倒不是急着和她拉開距離,只是覺得君天熙住得遠了,不好晚上過來,總能睡得好點。

君天熙想也不想就搖頭拒絕道:“不用了,我素來淺眠,住哪都一樣的。”

“是嗎?那天在山裏,我看你睡得挺香的。”

君天熙與趙羽對視半響,突然了悟。她眼簾微垂,“我這兩天吵到你了?”

趙羽一怔。她真的不知道是君天熙太了解這具身體,還是自己的表情管理能力太差。她搖頭,柔聲道:“沒有,是我這兩天睡得太多了。而且我身上不舒服,本來就睡得不安穩。別擔心,師叔不是有把握為我驅逐水毒嗎?我不會有事的,你好好睡覺,可好?”

“好。”

“好好睡呀。”趙羽比劃了一下君天熙的眼圈,“不然越來越黑了。”

目送君天熙離開的背影,趙羽無聲一嘆。如果君天熙與君逸羽之間只有親情,她倒不介意分君天熙半張床。然而,現實很骨感。

好在除了那天一個擁抱外,君天熙這幾天都沒有對她過于親密。趙羽不知道這是源于古代女子的腼腆,還是因為君天熙對君逸羽有愧,總之有利于她的自處。趙羽想,如果長孫蓉也是如此,她扯着失憶的幌子把君天熙和長孫蓉當家人對待,保持既不暧昧又不疏離的距離,時間久了,也許她們這段情劫就能過去吧?

想到這,趙羽放松自己,又小眠了一場。事在人為,慢慢來,總有辦法。為難不是逃避的理由。這是她欠君逸羽的,再難,都要辦好。

“阿羽?”

天亮後,無憂子的聲音随晨起的鳥鳴響起在趙羽房外。

“請進。”趙羽整理好衣冠,一見無憂子進門,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見過師叔。”

“怎麽下地了?你的水毒只是用湯藥和針灸暫時壓制了,還沒有大愈,快回去躺着。”無憂子從前老笑話君逸羽沒大沒小,如今真見到她規規矩矩,卻只覺得唏噓滿腹。

尤其想到自己唯一的女徒弟,無憂子更覺得感傷。兩年前得知君逸羽的死訊後,無憂子才從無崖子口中知道這個師侄是姑娘家。他從前見師兄阻止君逸羽與易清涵相處,還有過不滿,誰想一場孽緣還是躲不過……無憂子聽說君逸羽“死”的那一年,漠南難民間發生了一場時疫,與當年的西武時疫神似。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無憂子敢肯定,此事和易清涵脫不了幹系。她那個徒弟,以後怎樣難說,醫道上算是徹底毀了,可惜了她的天分。

趙羽聽話地爬回床上,無憂子等她靜坐片刻後,為她細細檢查了脈象,随後,憂心忡忡。

前兩天在水毒脈象的遮蓋下,無憂子就隐隐有所察覺,今日一看……果然十分不妙。

“水毒少見,師叔不用為難,就算治不好,我也能忍受。”趙羽誤會了無憂子的表情,以為自己的水毒不好治。

“區區水毒,老夫還不放在眼裏,只是根治起來,你得承受抽筋剝骨之痛。”

一到雨天就成了廢人,還是太影響生活質量了,能治自然更好。趙羽自從穿越以來,數次掙紮在生死之間,受過的劇痛不少,倒不放在心上。她直接笑道:“那就有勞師叔了。只是麻煩師叔,‘抽筋剝骨之痛’這句話,可否別讓陛下知道?”

無憂子診出趙羽失去了生育能力,在他看來,不能生養後,不論與男人還是女人一起,都無甚區別。再者,以陛下對他這個師侄的用心,會輕易放過她嗎?若是能情投意合,對她這個師侄來說,也許反而是好事。

“你這個混小子,師傅都不記得了,就會記挂陛下,真是沒良心。”無憂子為了讓趙羽寬心,也是聽不慣趙羽的客套,想慢慢恢複師叔侄間的親近,故意打趣。

趙羽只是覺得,君天熙不該因她趙羽的痛苦,而對君逸羽更添愧疚。這個話,是沒辦法解釋的。趙羽笑了笑,順勢請求道:“我看陛下氣色不好,聽說人也少眠,能否勞煩師叔為她診治一番?”

無憂子明知趙羽是姑娘家,還喊她“混小子”,一是多年以來習慣這樣喊君逸羽,二是深知隔牆有耳的道理。這一刻,他卻是忍不住真心實意地嘆了句,“你可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門外,慕晴偷偷瞥了一眼君天熙微紅的耳根,暗自好笑。虧她還擔心皇夫忘了前事會傷陛下的心,如今聽來,全是瞎操心。

“師叔說笑了。”趙羽心中坦蕩,臉上不羞,然而連番被打趣,還是得制止一二為好。

無憂子正經說道:“老夫也曾想為陛下請脈,只是陛下不許。此事,師叔恐怕幫不了你。”

趙羽正想答話,恰好瞥見君天熙進門,她轉而對君天熙問道:“陛下少眠,讓師叔為你診脈瞧瞧可好?”

無憂子轉身對君天熙行禮,君天熙看在君逸羽的面子上,對靈谷多有禮遇,今天也不例外。不等無憂子下跪,君天熙就道了“免禮”,又坐在了君逸羽床前的桌子上,伸出脈門,道了聲,“有勞。”

慕晴暗暗籲了口氣。她聽暗衛說起君天熙元夕遇刺的情形,只覺後怕不已。別人不知道,她日日跟在陛下身邊,卻知道陛下這兩年雖然談不上求死,但也着實沒幾分生志。上元那夜若不是恰遇皇夫,只怕陛下就算躲得過刀鋒,也不會躲。尋醫問藥上也是,陛下已經許久不讓太醫診平安脈了。若非太上皇看出了陛下的心灰意冷,也不會讓她出宮。慕晴一路随行,生怕陛下游完皇夫的故地就會香消玉殒。如今好了,否極泰來。

“陛下主要是心病,如今心藥到了,自可藥到病除。”無憂子在君天熙面前拘謹不少,視線掃向趙羽時,卻全是揶揄。又對君天熙請示道:“草民給陛下開個溫補方子,調理調理?”

君天熙一聽吃藥就想皺眉,看見君逸羽期待的眼神,到底是點了頭。見無憂子要去寫方子,君天熙攔住他,問道:“阿羽如何?”

“陛下放心,水毒可以根治。只是需等雨停,才可計較。”

“其他的呢?她除了水毒,身體可有其他不妥?離魂症能否根治?”

如果君天熙不進來,無憂子本是要告誡趙羽的。帝王的柔情不知能持續幾日,為了讓君天熙對他這個師侄好一點,無憂子倒覺得有些情況君天熙知道了更好。他道:“阿羽元陰缺損,不可生養。加之她多次重傷,血氣大失,将來恐怕年壽不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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