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恰當的距離
第二天上午九點,沈懷今接到了周書誠打來的電話。
周書誠的語調焦慮,問他有沒有見過周漣。
“他不是前天就回去了嗎,”沈懷今裝傻,“發生什麽事了?”
周書誠更着急了:“他沒來找你嗎?也沒聯系過你?”
“沒有啊,到底怎麽了?”沈懷今問。
“也沒什麽大事……”周書誠嘆氣,“昨天和他争執了幾句,今天人就不見了,打電話也不接。我還以為他肯定會來找你。”
“叔叔你放心,他那麽大個人了,不會有事的。”沈懷今說。
“唉,”周書誠嘆氣,“明明那麽大個人,但還是小孩子脾氣。要是他來找你,你記得通知我。”
“放心吧,”沈懷今說,“我會的。”
挂了電話後,他去了周漣的房間。推開門,依舊躺在床上的周漣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接着收回視線,再次看向自己面前的手機。
“我爸給我打了好多電話。”他告訴沈懷今。
“不想接就算了,”沈懷今說,“晾他一會兒也好。”
周漣太聽他的話,一教就壞,當即點了點頭,把手機放在了一旁。
沈懷今走到床邊,告訴他:“他剛才也給我打了電話,問我有沒有看見你。”
“你是怎麽說的?”周漣問。
“放心,我沒告訴他,”沈懷今對依舊躺着的周漣笑了笑,“總要先和你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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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漣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道:“你告訴他也沒關系,他知道我安全,應該就不會再來煩我了。我不想和他說話。”
“好,”沈懷今點頭,“我知道了。”
他嘴上這麽說,實際卻沒有任何行動。
之所以選擇隐瞞周書誠,他還懷着別的心思。
周漣在他保護不到的地方受了委屈,理應保護周漣的人反倒成了加害者。沈懷今對這個不稱職的父親心存不滿,根本不想那麽快讓他放下心來。
“是被電話吵醒的嗎?”他問周漣,“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周漣搖頭,躺在床上用別扭的姿勢伸了個懶腰:“我得起來了。雨濛姐姐今天會過來對吧?我先收一下!”
昨晚,在接到周漣電話之前,沈懷今才剛完成了畫作最後的修飾。丁雨濛今天過來,正是為了取畫。
“她知道你在這兒嗎?”他問周漣。
“不知道,”周漣笑道,“給她一個驚喜!”
沈懷今也不知還能說點什麽,牽動嘴角對他笑了笑。
周漣踢開了毯子,沖他擡起手,說道:“抱一下就起來了!”
他說話時眼睛笑得眯成了縫,臉上已經全然看不出昨夜的憂傷,倒是顯出了幾分更勝于平日的稚氣。
從昨晚起,他便有意無意地向沈懷今撒嬌,眼神姿态滿是讨好和依賴。
看在沈懷今眼裏,本該是很受用的。
他居高臨下看着躺在床上假扮小寶寶的周漣,幾次想伸手,最終還是克制住了沖動。
周漣見他不搭理自己,撇了下嘴,老老實實坐起身來,又伸了個懶腰,發出惬意可愛的聲音。之後,他看了沈懷今一眼,身體一軟,靠在了沈懷今的身上。
明明是一個溫馨親昵的動作,沈懷今心中卻不由得一驚。他下意識想後退,又怕周漣會不小心摔着,僵着不敢動。
周漣當然不會知道他內心的焦灼,高高興興地在他腿上蹭了兩下,喊道:“起床!”
沈懷今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稍稍往後退了些,坐在了床沿,看着頭發亂翹的周漣,想張口又猶豫。
周漣察覺到了他的不自然,好奇地問道:“怎麽啦?”
“漣漣,昨天你心情不好,受了委屈,哥哥當然願意陪你,”沈懷今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平靜,“但以後……以後你也得學着更獨立一點了。”
周漣一下呆住了。
見他一臉不可置信,沈懷今淺淺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哥哥願意一直做你的後盾,以後有類似的情況,你随時可以來找我。但是……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們之間應該有更恰當的相處方式。”
周漣蹙着眉,嘴微微張着,無措地看着他。
既然已經開口,沈懷今選擇繼續說下去:“未來你會有自己心愛的女孩,當你們組成家庭,互相扶持,有了孩子,哥哥對你而言再親也只是一個外人。我們都需要提前做好準備。”
周漣有些着急,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可憐巴巴地看着他,不停地搖頭。
“怎麽啦,”沈懷今對他笑了笑,“又不是要趕你走。知識,漣漣已經十九歲了,明年打算考研了是不是?是個大人了,該有大人的樣子,不能再一有事就想着往哥哥懷裏鑽了。”
周漣還是搖頭。他從小就這樣,着急的時候腦子裏想很多,但說不出來。
沈懷今下意識擡起手,想摸摸他的頭作為安撫,可稍稍擡起後便意識到這并不合适,又收了回來。
保持更健康的距離,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周漣,都是一件好事。
“別着急,慢慢來吧,”他站起身,不敢再看周漣的面孔,轉身向外走去,“我出去買點東西,馬上回來。”
他身後的周漣安安靜靜,一聲不吭。
沈懷今去了一趟超市,買了些周漣愛吃的生鮮食品。
周漣不在的時候,他家裏最充裕的食物只有泡面。還在長身體的小朋友當然不能跟着他一起整天吃這些東西。
他一面想和周漣适當的拉遠距離,一面又期待着周漣能多住幾天,住的時候能更舒心快樂。買菜做飯這類平日被他嫌煩的事,也因而變得有了價值,讓他願意多花心思。
走進家門,周漣并不在客廳。
沈懷今為不必立刻打照面松了口氣,等到在廚房安置好了食物,他心中忽地又湧出了些許不安,快步去了周漣的房間。
房門大開着,裏面空無一人。
他頓時慌張,又去了離周漣房間最近的工作間,總算是松了口氣。
周漣正背對着門坐在小板凳上,擡頭看向面前依舊擺在畫架上的作品。
聽見聲響,他回過頭來。與沈懷今對視後,他原本呆呆的面孔瞬間變得可憐。
“怎麽一聲不吭的,”沈懷今故作鎮定,“我還以為你出去了。”
周漣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視線依舊牢牢地黏在沈懷今身上,一副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的糾結模樣。
“怎麽了?”沈懷今極盡忍耐,終于還是問出了口。
周漣垂下視線,半晌後說道:“要是你也不要我,就沒人要我了……”
“我怎麽會不要你,”沈懷今往前走了半步,想摟住他又不敢,“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你明明和我說……說我可以永遠做小孩子的。”周漣說。
“就算你長大了,長得再大,也是我的弟弟,這一點永遠也不會變。”沈懷今告訴他。
周漣聽着,依舊是低落沮喪的模樣,嘴唇微微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你的雨濛姐姐應該快到了,”沈懷今說,“不是說要收拾一下嗎?你頭發還翹着呢。”
周漣點了點頭,卻依舊站在原地,腳下一動不動。
沈懷今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告訴他算了,是哥哥錯了,就當我之前什麽也沒說過,只要漣漣願意永遠可以當一個撒嬌寶寶。
他意識到在自己的心态有一點扭曲。
提起丁雨濛的初衷,是希望周漣能高興一點。可意識到這個名字并不能讓周漣提起精神,他又不禁松了一口氣。
默念過無數次“只要他好”,可真正面對內心隐秘不可告人的渴望時,一切冠冕堂皇都變得脆弱不堪。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無法再當一個純粹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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