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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飛機起飛,升上萬米高空。
依稀能辨別,那是家後面的那座山,那是流過村口的那條河。
不為人知的大山深處有母親的墓碑,今年沒有等來她不孝的兒子。
那片魂牽夢繞的山水映在顧清淮瞳孔,變成濃重不一的綠。
他看着窗外,下颌線冷硬不近人情,日光落在他皮膚顯出陶瓷一樣的白。
睫毛黑而濃密弧度微小、鴉羽一般,在他垂眼時覆下來,徹底遮住眼底所有情緒。
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走山路,不允許他去看一眼媽媽。
顧清淮的目光慢慢、慢慢落在自己右手,握槍留下的薄繭清晰。
曾有算命的爺爺給他看手相,說他一生苦難,一生坎坷。
那年他警校在讀意氣風發,聽了一笑置之,不忘多給擺攤的爺爺錢。
想起什麽,鐘意從口袋翻出一張拍立得,放到他手心。
顧清淮垂眸,他失去所有力氣的右手掌心,是一張照片。
照片裏,是家鄉随處可見的野花,明黃淺綠奶白,星星點點包紮成束,放在母親墓碑前。
落款日期是今天,這一年的清明節。
他轉過頭看身側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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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還是短發,微微卷曲,嬰兒肥未消,雙眼皮很窄,瞳仁烏黑發亮。
最後一次見面,在他懷裏哭成小朋友。
卻在他杳無音訊時,自己一個人走十幾公裏山路,去看他的媽媽。
顧清淮不說話,鐘意小心翼翼問:“是想媽媽了嗎?”
語氣輕得像在和幼兒園小孩打交道。
顧清淮垂着腦袋,輕輕“嗯”了一聲,瞳孔清透潤澤,濕漉漉的。
他的鼻尖泛紅,嘴唇抿緊,和平日裏生人勿進的警察形象對比強烈。
抛開那副荷槍實彈全副武裝的軀殼,就只是個離開家的、想念母親的少年。
那種無法言說的脆弱感,輕易看得人心裏難過。
鐘意柔聲說:“以後我會陪你一起的。”
顧清淮唇角輕彎,鬼門關走了一遭,說話語氣極輕近乎唇語:“說話算話。”
鐘意重重點頭:“說話算話。”
還以為他會拒絕,鐘意小孩似的:“你不信的話,我們就拉鈎。”
說着就用自己的小拇指去勾顧清淮右手,他的黑色沖鋒衣寬寬大大,蓋過右手手背,手指白皙漂亮。
顧清淮慢半拍躲開,他微側過身,左手覆在她發頂輕輕揉了揉:“不要鬧。”
帶着一點鼻音,是清晰的縱容,可密密麻麻的心疼蔓延至她胸口,每一次呼吸都酸澀濃重。
她是個醫生,怎會看不出來,顧清淮受了很嚴重的傷,現在是大病初愈。
可偏偏他什麽都不說,被艾滋病毒販的針紮的時候是這樣,現在又這樣。
“累不累?”鐘意伸出的手放回去,向空姐要了小毯子,蓋在他腿上。
顧清淮把照片放到外套口袋,小心翼翼生怕折到一點邊角:“還好。”
鐘意拍拍自己肩膀:“給你靠一會。”
顧清淮微微怔住。他看着她,眼睛微微睜大,特別無辜特別乖巧。
在自己的臉比他耳朵先紅起來之前,鐘意手伸到顧清淮身後。
手指碰到他柔軟的黑發微涼的耳朵,無法形容的心悸心動從指尖蔓延四肢百骸。
鐘意輕輕把顧清淮腦袋按在自己肩上,心髒撞得胸口生疼,撞得她嗓音都在發顫:“睡吧。”
清甜的水果香氣,幹幹淨淨落在鼻尖。
顧清淮靠在鐘意肩上,看她極力雲淡風輕目視前方,沒有雜質的紅色從她耳廓蔓延到臉頰再到脖頸。
六十多個日日夜夜戍守邊境線,六十多個日日夜夜被疼痛折磨。
顧清淮沒睡過一個好覺,常常半夜醒來還是戰備狀态,手習慣性去找槍卻無法動作。
定睛去看,才見那手背的血管還紮着針,此時已經被拉扯出來,血珠細細密密往外冒。
此時此刻在飛過故鄉上空的飛機上,靠在喜歡的女孩子肩上,他慢慢閉上眼睛。
鐘意整個人肩背挺直一動都不敢動,像極了第一天上課的小朋友。
一會想自己這麽矮顧清淮到底舒服不舒服,一會想顧清淮有沒有睡着。
鼻尖都是他身上的味道,熟悉清冽,是沐浴露還是洗發露?又或者是須後水……
他柔軟的黑發掃在她的脖頸和下颌,無法忽視的重量,他的呼吸和她的心跳都被放大無數倍,敲擊着她的心尖,一下一下又一下,心尖在不受控制地發顫。
他讓她搬走的那天歷歷在目,三個月之後失聯四個月,二百多個日日夜夜,現在心髒終于落進溫柔懷抱。
鐘意垂眼,此時才敢肆無忌憚看他眉眼,看這個杳無音訊生死不明終于回來的人。
狼毫一樣的劍眉,閉上眼睛睫毛更長,末端被日光染得金黃,顯出毛茸茸的質地
淩厲彎折的鼻梁,鼻尖有一顆很小的痣,嘴唇沒有任何血色,冷淡又脆弱。
距離太近,近到他白皙下巴上淡青的胡茬都清晰,都像刺在她皮膚。
飛機穿過雲層。
鐘意的聲音很小卻很清晰:“顧清淮,我真的很想你。”
不管是被拒絕被推開還是被丢下,只要不是你本意。
我永永遠遠會為你回頭。
沒有責備,沒有怨恨,甚至沒有任何追問,就只是我很想你。
顧清淮心髒酸軟,低低說了一句:“傻子。”
鐘意低頭去看。
他閉着眼睛,破天荒慢慢笑了。
眼尾漂漂亮亮上揚,唇紅齒白讓人一眼心動,
他的聲音近在咫尺:“我也是。”
飛機在三個小時後降落清遠。
是個周六,鐘意可以不回醫院,回家短暫休息。
身邊豎着高高的行李箱,她和同事道別:“周一見。”
同事看着她身邊瘦瘦高高的帥哥,沖她擠眉弄眼:“周一見。”
學生時代被人起哄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鐘意若無其事紅着小臉,不敢再看身邊的人,手機叫車。
顧清淮俯身去幫她拎行李箱,右手伸出去一半僵住,換成左手。
出租車開到面前,鐘意擋住顧清淮:“你不要動,我自己來。”
她兩只胳膊一起用力,繃着小臉把行李箱放到出租車後備箱,拍拍手得意道:“我力氣大着呢!”
顧清淮右手無力垂在身側,隐沒在寬松的袖口,沖着鐘意溫溫柔柔揚眉。
只是在鐘意轉身之後,眼睛慢慢黯淡下去。
他看向窗外,走時是寒冬,天降大雪漫天鵝毛。
如今櫻花開滿街頭,風一吹櫻花花瓣飄飄灑灑。
走時,拉栓上膛毫不含糊。
來時,右手已經肌腱挑斷。
不知道能不能好,不知道何時會好。
無法扣動扳機的緝毒警察,只會成為戰友負累。
鐘意:“你回家嗎?還是……”還是去醫院。
顧清淮淡聲:“市局。”
市公安局辦公大樓永遠矗立,像永遠不會彎曲的脊梁。
緝毒警察顧清淮背影挺拔似出鞘利劍,明明是初春他卻沾滿身風霜,看得鐘意眼睛一熱。
顧清淮和她一樣沒吃晚飯,鐘意拉着行李箱進小區超市,出來時手裏多了一個裝滿菜的購物袋。
如果說這半年有何精進,一是手術技巧,二是廚藝,前者還需實踐細細打磨,後者直接突飛猛進。
春分之後白晝漸長,下班時天色依舊明亮。
遠處天邊暖色層層遞進,近處櫻花開滿枝頭一片淡粉。
“小夥子,好久沒見你了。”買糖炒栗子的大哥熱情招呼道。
顧清淮側臉被夕陽染得無限溫柔,只輕聲說:“出了趟遠門。”
糖炒栗子、烤地瓜,黃豆粉糍粑明天再買。
到樓下超市,買了南瓜買了菜,拎在左手。
顧清淮站在701的門口,手裏購物袋放下按密碼,右手自始至終垂在身側。
就在前幾天,還在憑借石膏固定,以至于根本不敢聯系鐘意,怕她眼睛哭得紅紅盯着他看。
打開門,清冽的檸檬香氣撲面而來,沒有半點灰塵。
陽臺上,他栽的花開了一片,在夕陽暖光中無限溫馨。
想也知道是誰。
茶幾上還有她沒吃完的半袋薯片,用小卡子仔仔細細封口。
顧清淮洗澡、洗頭發換衣服。
黑發清爽松軟略有些亂搭在眉宇,身上是寬松的白色T恤黑色運動褲。
手臂上的暗紅色疤痕像熱帶叢林盤踞的地生根,他重新套上一件黑色衛衣,轉身進了廚房。
南瓜濃湯,南瓜和山藥切塊。
那柄他常用的菜刀握在左手,山藥皮黏膩難以固定,只能用右手手腕摁住。
可是下一刻,山藥一滑刀尖照着右手食指直直戳下去。
找創可貼,放在桌上,右手手掌摁住一端、撕開,貼上去。
今晚不能請她吃飯了,顧清淮想。
鐘意用一個下午,做了清明粑絲娃娃,都是他家鄉的食物。
食材有限,不知道能把味道還原幾分,忐忑着摁響對門門鈴。
顧清淮還不知道他倆鄰居呢。
知道了是不是會吓一跳?
鐘意端着口鍋站在門口,沒人開門。
她一手圈着鍋,一手拿出手機,他的手機號碼明明已經從通訊錄删掉,可卻清晰印在她的腦海。
沒有一分猶豫一秒停頓,電話撥出去,“嘟”聲之後一門之隔的手機鈴聲響起。
原來在家……
是睡着了還沒起來嗎?
想想也知道這幾個月他枕戈待旦九死一生過的什麽日子。
如今塵埃落定毒枭伏法,是不是終于可以睡一個好覺。
那她……再私闖一次民宅?這裏面可是住着警察叔叔……
鐘意咬着嘴唇心一橫,按下密碼,密碼鎖應聲而開。
此時窗外天色已暗,室內沒有開燈,只有小夜燈光亮昏黃。
顧清淮背對她站,背影清瘦、挺拔卻帶着大病初愈的虛弱。
他在陽臺,眼睛看向窗外,透過他的肩側,能看到市局大樓。
像永不熄滅的燈塔,紅旗迎風飛揚。
顧清淮慢慢、慢慢把被挑斷手筋的手舉高到太陽穴位置。
他的手指依舊白皙漂亮,修長如竹節,只是無法像以前一樣伸直。
無法像他警校之初、像他第一天穿上警服時,面對國旗敬一個标準的禮。
那是一名警察敬禮的右手。
那是一名警察握槍的右手。
顧清淮一遍、一遍把手舉高到太陽穴,像之前的無數次。
練習敬禮。
他給自己擦眼淚,用的是左手。
他揉自己的頭發,用的是左手。
她想要和他拉鈎,他說不要鬧。
鐘意站在他身後,淚流滿面。
顧清淮轉過頭看見她:“過來。”
鐘意把熱氣騰騰的食物放在餐桌,做了她從見到他那一刻就想做的事情。
鞋子踩在地板踩在她的心髒發出砰砰聲響,她跑到他面前直接抱了上去。
顧清淮猝不及防,身體被鐘意帶得微微後仰,手還無措垂在身旁,不知道該落在哪裏。
卻一動不動,任由女孩子抱。
鐘意心疼得快要炸了,心一絞一絞的疼,被拉扯被撕碎被鈍鈍的刀刃輕輕緩緩割裂。
為什麽。
為什麽這麽好的一個人,要對他如此殘忍。
為什麽給他最好的,然後再一點一點奪走。
眼淚斷了線,鐘意從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多眼淚。
她到底是上輩子欠了他多少,這輩子遇到他要為他哭這麽多次。
她願把自己所有的運氣所有的福報都給他。
祈求上蒼公平,祈求命運善待她的顧清淮。
懷裏小姑娘哭得嗚嗚咽咽,纖薄的肩膀輕顫,蝴蝶骨嶙峋清晰。
顧清淮下巴輕輕抵在鐘意發頂,薄唇抿成一線,睫毛濕潤,眼睛慢慢紅了。
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男孩。
可是,春日溫柔,櫻花爛漫,他喜歡的女孩抱着他,終究不是太糟。
顧清淮想起第一次見面,鐘意把自己裹成小雪人。
頂着風雪一頭紮進酒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膽大包天。
此時哭得停不下來,哭濕他衛衣胸口位置,眼淚直接燙在他的心上。
顧清淮輕嘆口氣,右手緩緩落在鐘意背上,哄小孩似的輕輕拍拍:“怎麽這麽容易掉眼淚。”
那手是僵硬的,是無法彎曲的,鐘意閉上眼睛淚水肆虐,哽咽着說:“你可真是惡人先告狀……”
“是我錯了,又惹你哭。”
耳邊,顧清淮幹淨的聲線柔軟,甚至還帶着笑哄她:“還能抱你,不算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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