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過年回家

新賬號有一個月的凍結期，暫時只能打娛樂賽，無法進行正常匹配和排位。

雪微看了看日期，在備忘錄裏記下日子，給自己設置了一個備忘提醒，随後又開着這個號打了幾把娛樂賽。

用前綴的人很多，大部分是國人和國家隊粉絲，他混在其中，沒有被人察覺，倒是遇見了幾個沖中國人的奇葩，正好撞他槍口上，被他解決了。

雪微新奇感沒有過去，他先給兩個老隊友各自發了私信，随後一直在打娛樂賽。中途趙小奕一行人起來吃飯，叫他都沒叫動。

雪微打到晚上九點，忽而系統提示：您的好友【.Pretty】上線了。

他剛看了一眼通知欄，就望見聞蠻給他發來了消息。

“你打了快十個小時了，去睡覺。”

雪微看到消息，先是一驚，随後問他：“你怎麽知道我打了十個小時。”

聞蠻：“之前上線看了一次，你在游戲中，估計是沒看到我？”

雪微有點不好意思。他确實打得很上頭，也沒有注意其他消息。

他盯着頁面，正在思索怎麽回，就見到聞蠻又飛快地給他發了個消息：“快睡。你需要提前适應國家隊作息。”

好兇。

雪微也不敢再多打了，這游戲又沒有隐身功能，他飛快地下線了，洗漱睡覺。

現在才十二點不到，對于EGT衆人來說，夜生活剛剛開始。衆人正準備點宵夜，卻見到雪微抱着睡衣飛快地去洗漱了。

洗完後，也沒怎麽搭理他們，飛快地關了房門，說去睡了。

“你說鬧哥是不是談戀愛了？在那邊戀愛了？”

Advertisement

“網戀奔現？”其他幾個人跟着猜測道，頑石說，“這小孩不正常。”

“管他的呢，鬧哥想怎麽樣就怎麽樣，說不定打算調作息。”铛铛說，“馬上我們也要解散了，估計明年開年就見不到鬧哥了，珍惜這段時光吧！”

的确是這樣。

離過年也就剩十來天，他們俱樂部沒什麽事，一般都會提前走。這幾天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随着年關越來越近，趙小奕、铛铛、頑石三人先後走了。頑石家裏就在本市，所以回得晚，還剩兩天就是除夕夜了。

頑石拖着行李走到門口，雪微本來在打游戲，也本着禮貌的原則送了他一下，頑石擺擺手：“鬧哥你回去吧，外邊冷，這點東西不夠我提的，你別把你自個兒拎折了。”

雪微于是放下了手，雙手插兜，行注目禮。頑石家裏人開了車來接他，叔叔阿姨們也跟他打了招呼：“這就是雪微是吧！你們隊長？”

“是的是的，我們老大。”頑石說。

雪微臉有點紅，顯得很拘謹。他人小小的一個，站在那裏又乖又漂亮，就很讨長輩喜歡，尤其是在電競行業裏，幾乎可以一個人拉起來老一輩對電競宅男們的印象。

頑石父母喜歡他喜歡得不行，一直找他搭話。

“跟我們一起回去，吃個飯？頑石跟我們說過你們，說你幫了他們很多呢，你看，這也近，先跟着我們回家住幾天？”

雪微幾乎沒有能力應付這樣的局面，他有點局促地說：“我，我馬上也回家，不麻煩叔叔阿姨了。”

“那，你老家在哪兒？回去方不方便？要是不方便，我們可以開車接送你。”

“老，老家南城。”雪微更加局促了，“方便的，很近，我坐公交車就到了。”

“行了爸媽，你們別逗人家，人家不習慣說話。”頑石在後邊催他爸媽，“走了走了，鬧哥我們走了！新年快樂啊！”

“新年快樂。”雪微也沖他揮揮手。

車輛走了之後，雪微松了一口氣，關上門回到俱樂部客廳裏。

俱樂部對面是一家商場，正在調試音響，隔着一條街放着震耳欲聾的過年好。

他坐在沙發上，抱着腿，望着外邊開始紛飛的雪花，輕輕往手心裏呵了一口氣，白霧浸潤他烏黑的眼睫。

他沒有買回家的車票。一年又一年，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的生日，他的過年，都是在醫院過的，今年是他不在醫院過的第一年。

他翻出手機看了一下消息。

聯系人【媽媽】給他發來了消息。

“今年不回家過年了？”

雪微：“不回來了。”

【媽媽】向你轉賬一萬元。

【媽媽】：“這是給你的壓歲錢，不夠再說，你叔叔這邊事情還多，我就先不來看你了。 ”

雪微：“好。”

【媽媽】：“你新療法手術的事情跟你爸說了沒？他什麽時候帶你去？”

雪微：“說了，他工作忙，還沒定。”

【媽媽】：“嗯，那要早定。”

【媽媽】：“你有新弟弟妹妹了，你爸忙起來肯定沒法像以前那樣顧你，你要記得多提醒他，跟弟弟妹妹也好好相處，懂禮貌，知道嗎？”

雪微沒有回複了。

而另一個聯系人【爸爸】，上次聯系時間已經停留在了四個月前。

他放下手機，揣上幾枚硬幣，出門坐公交車游蕩了一圈。EGT俱樂部在四環，過年時街市上雖然不至于冷清，但卻已經确實看不見什麽人了，少數走在路上的，都是一家人出來帶小孩子挑東西，或是情侶們成雙結對。

雪微想起自己的戰術小本子要沒有了，于是順道拐去文創店準備買新的。

時間太晚，貨架上已經空了許多，本子也不剩幾個了，雪微看上了一個木制的動漫小本子，已經是最後一個了。他伸手過去正準備拿，另一邊伸出一只肥胖的小手，是一個小男孩，穿着同款動漫周邊文化衫，身邊跟着一個女人。

女人見狀，趕緊告訴小男孩：“這個哥哥先選了，走，我們去看看其他的。”

小男孩很乖，他看着雪微，又看了看那個本子，眼中流露出不舍之色，但是還是乖乖聽話放了手。

雪微把本子揣在胳膊肘裏，本來打算回頭結賬，走了幾步，又折了回去，把本子遞給了小男孩。

冷酷BOY一句話都不說，小男孩沒反應過來，沒敢接，雪微就把本子放進了他的兜帽裏，随後雙手插回兜裏，冷酷潇灑地離開了文具店。

本子沒買到，他本來想要尋覓一個他一直喜歡的飯團店，但飯團店也關門了。

最後什麽都買到，雪微只在路邊攤買了一串小燈籠，找便利店買了幾袋泡面，就又搭公交車回了EGT俱樂部。

俱樂部很冷，開了燈，蒼白的燈光也顯得格外冷清寂寞。

雪微揉搓着凍紅的手指，彎腰換鞋，踏着凍僵的步子去洗漱了，随後跳上床，擁住被子，把燈籠插上電，挂在了床頭。

他在床上倒下，很安靜地注視着着紅豔豔的燈籠，默默在心裏倒計時。

還有十天。

大概還有十天，年就過完了，這裏就可以重新熱鬧起來了。

七點半，少年已經阖上眼睛，在暖黃的燈光下入睡了。俱樂部裏安安靜靜，外邊是萬家燈火。

窗戶開着一條縫隙透氣，微風透過來，輕輕透過他的充電小燈籠，将它吹得搖晃起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的手機輕輕震了震，顯示有幾條新消息。

【聞蠻】：“在過年了嗎小朋友？”

【聞蠻】：“今年不用去醫院嗎？”

雪微今晚沒有回複。

中國另一端，C省。

“怎麽老看手機？你大伯那邊有話跟你說，你快點去別讓人等。”女人說。

聞蠻盤腿坐在地上，落地窗外是俯瞰全市的繁華夜景，窗戶上貼着紅色的小窗戶。他沒應聲，先看了一下，仍然沒有回複。

他随後才放下手機，說：“我這就來。”

“這次回來幾天？”聞母問道，“去年你可是沒回來成。”

“大概能待三天，但是現在不确定了，我想抽一天去B市看看。”聞蠻說。

“你回國家隊嗎？是臨時有急事？”聞母不解，“不是昨天才從那邊回來。”

聞蠻抓了把頭發，俊美的容顏透着幾分漫不經心，他穿着簡單的運動體恤，在家裏居然顯出意外的少年氣：“去看看一個人。”

聞母停下腳步，認真問道：“我說你，真談了女朋友？不帶回來看看？”

“男的。”聞蠻說，這麽驚世駭俗的事情他說出來十分平靜，十分簡單，“還不是男朋友，比我小三歲，我本來想明年帶他回來的，今年是因為時間太少來不及，還有……”

還有他沒想到，雪微可能沒有回家過年。

“男……”聞母一句話硬生生噎住，“你……你跟電視臺那個姑娘……”

“跟她沒關系，我跟她沒談過，回頭你跟我爸別操心跟我相親了。”聞蠻擺擺手，神态自若，端起酒杯，“我去給大伯敬酒。”

聞母：“……”

她立馬拉過聞父進了房間，開始數落。

“你看你這個小孩，從來沒讓我省過心！”

聞父：“？那也是你小孩。”

“他找了個男朋友！”

“男朋友好啊，咱倆不用幫着帶孩子。”聞父是本地某酒業巨頭，真正的白手起家，行走江湖，什麽大風大浪都見慣了，他點了根煙，“怎麽？說這幹嘛，是人已經來了？來了就請人進來啊。”

“還沒來。我也是剛知道的事，來跟你商量一下。”聞母還在犯嘀咕，“你說他找了個男的……不，好像還沒找到。你說他這性格是不是随你，放着那麽好的專業不念，出國念了個電競專業，跑去打游戲了，這會兒又要找個男的……”

聞父說：“回頭說，我還要打麻将呢。”

聞母扯住他：“咱兒子的終身大事，不幫着參謀參謀？”

聞父說：“參謀個屁，他像我，你看我找了個什麽老婆，他找的肯定也不差。”

這個馬屁拍得相當到位，聞母相當受用，她立刻放了他去打麻将。

只是人走到門前時，聞母憂心忡忡地補了一句：“倒是也未必不用幫忙帶孩子，萬一他們要領養呢？”

聞父：“……”他挪開視線，沖外邊叫道，“诶嘿九筒！那個是我摸的！！”

“聞哥，我幫你打聽了一下，我保證不跟你那小朋友說……我又不傻，他要是知道我們查他，肯定生氣啊。”

電話另一端，好友說，“我順着你給的電話號碼查了查，那是他爸的電話，雪家挺有錢的，爹媽都有錢，不過差不多是三年前離的婚，然後各自再婚。”

“他有個弟弟還有個妹妹，但不是剛生的，是生了好久了，私生子你知道吧。算是小三轉正，但是他媽媽像是也不介意，因為也迅速再婚生子了，他們更像是商業聯姻而不是有婚姻感情，對小孩也是管得不多，一般就給錢吧。”

“雪微的撫養權，說實話他們都不想要，不過因為快成年了，所以現在是歸他爸。”

“再更多的沒法打聽了，他們家庭關系複雜，你那小朋友又基本沒回過家是吧？他在他們本地的紀錄只留到初中，成績挺不錯的，參加過航模大賽，自己做的火箭模型拿了一等獎。”

……

第二天淩晨時，雪微回複了他的信息：“在過年了。”

給他發了一個拍攝小燈籠的照片，看背景看不出在哪裏。

又給他發：“身體比以前好一些，今年不用去醫院住院，醫生說我堅持吃藥就好了。”

其實還有堅持鍛煉。

只不過他一直都懶得鍛煉，說了肯定要被聞蠻管。

雪微回完消息，又揣了個熱水袋，拿起鑰匙，全副武裝地去逛街了。

他今天沒有搭公交車，就散步。附近也有很多店都關閉了，他走路到天亮後，才找到了一家開着的店，進去吃了一碗面。随後，他又找到一家書店，買了本書慢慢地看。

他手機很舊了，天一冷就十分耗電，他沒看一會兒就自動關機了。

雪微就這樣消磨着時間，一直到了下午兩三點左右，覺得太冷了，這才起身往俱樂部的方向，慢悠悠地晃蕩回去。

晃回門口，他被吓了一跳。

俱樂部門是大開着的，側邊的窗玻璃碎了，裏邊有動靜。

這個時候不可能有其他人回來。

這是遭賊了？

賊會這麽高調嗎？

他正在思索要不要跑回去找人報警，裏邊走出來一個單穿着T恤、拿着扳手的男人，他一腦門的熱汗，汗水浸透他的頭發，熱氣騰騰的，帶得那雙桃花眼也顯得濕潤溫熱了起來。

“喲，你回來了。我正準備叫人找人呢，差點報警了。”聞蠻對着他揮了揮扳手，“你們客廳暖氣挺難修的啊，沙眼漏水了，開關底下的電阻絲還壞了，來，你過來，試試。”

雪微瞅着他，想說話，但一時間沒有想出來說什麽，他被聞蠻推着過去試了暖氣，客廳之前壞掉的暖氣果然重新開始工作了，熱乎乎的有些發燙。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雪微抓住了一個寂靜的機會，提問，“你前幾天說得好像要明年再見了。”

“我是這麽以為的。”聞蠻說，他的聲音有些吊兒郎當，“突然想回來看看你。”

“哦。”雪微不知道怎麽回複，就“哦”，他烏黑的眼眸悄然往窗戶那一瞥，原先就碎了一部分的玻璃現在全碎了，聞蠻……

聞蠻是敲壞玻璃窗進來的？

堂堂國家隊隊長，居然幹這麽雞鳴狗盜的事。

“咳，我已經叫了人給你們安一個新的，雙層防盜的。安裝的人晚上到。”盜賊本人說，“打你電話不接，一時間也沒聯系到其他人，我就自己先進來了。”

雪微有點想笑，但是他自己憋住了。

他走到飲水機前，給他倒了一杯熱水，請他喝熱水：“喏。”

聞蠻在沙發上坐下，一邊喝熱水，一邊打量着EGT俱樂部，“就剩你一個人了，這個年怎麽過？一個人？”

“一個人。”

雪微不覺得一個人過年有什麽問題，或者有什麽丢臉或寂寞的，他一直獨來獨往，是只小孤狼。

“明天就除夕了，你介意除夕多個人陪你一起過嗎？”聞蠻抽了張紙巾擦汗，披上外套。

雪微思考了一下：“你說你嗎？”

“嗯。”聞蠻抱臂笑道，“買了機票回來的，回去的機票沒賣的了，最快也要兩天後。”

“你說，你是過來看我，所以趕過來的？”雪微想了半天，找他确認。

他問話的語氣有些拘謹，因為心底下還壓着一個若隐若現的念頭，他擔心是自己想多了。

聞蠻說：“嗯……還有點事，也是順帶的。”

雪微放下心來：“噢，好。”

他又想了想：“那你沒有朋友什麽的嗎？國家隊基地關門了，你也可以住旅館。”

聞蠻快被這個小杠精煩死了：“我就想住你這，投奔你兩天，行不行？我是你隊長，還是你教練，你就這麽對我？”

雪微很快不好意思起來：“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聞蠻很快說：“那就是歡迎我了。走了，出去買點東西。過年多少吃點東西。”

他顯然已經檢查過了冰箱和零食櫃，只看到了泡面。

雪微才回來，又被他拽了出去。

他找他确認：“要，我給錢嗎？或者AA。如果是，那我記一下賬。”

聞蠻伸手就揉他的腦袋，也沒說話，力道有點重，雪微立刻知道自己這話問得不太好了。

他不再說話，就像一個小朋友似的，跟在聞蠻身後。

他比他更熟悉這座城市，目的很明确，先帶他逛了大購物超市，買了一些日用零食，又去生鮮超市買了雞鴨魚肉。

雪微說：“我不會做飯。”

聞蠻說：“我做。”

雪微于是又不說話了。大包小包的東西，聞蠻都自己提着，他想幫忙提點東西，被聞蠻塞了一把小蔥：“你提這個。”

他只得乖乖接過小蔥。

快要天黑才逛完，雪微從商店出來，又看見了昨天的那家文創店。

他還沒有說話，聞蠻就對他說：“走，進去看看。”

他知道他喜歡逛這些地方。從前他們還在一起打游戲的時候，他們十七八歲的一批，愛唱K喝酒吃烤串，只有雪微喜歡去逛各種學校門口的文具店。

像個小學雞。

貨架上補了貨，雪微看見了昨天沒買到的那個本子，他拿走了一個，然後去付錢。

他沒有想到的是，售貨員居然記得他：“您昨天也來了一趟是吧？也是看上這個本子，沒貨了，然後送給小朋友了？”

雪微沒反應過來：“啊，呃，是的。”

“當時你走得快，我們沒來得及說，我們補貨很快的，昨天人太多，今天我們這就補上了，為了表示歉意，給您送幾個小印張，免費的噢，歡迎下次光臨~”

店員遞給他幾個小印章。木頭做的，并不精致，但是很可愛。

“這就買完了？”聞蠻瞥了一眼他的小本子，“還看動漫啊，海賊王。”

衆所周知，雪微是個小中二病。

“我還看銀英。”雪微不服氣，憋着氣跟他頂回去，“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我知道。”聞蠻低頭笑了笑，“不是在笑你。”

回了俱樂部，聞蠻把東西都搬進廚房，雪微則把零食塞進零食架，再打開他心愛的海賊王戰術本子。

這個小本子是正版，不過随書附贈了一些看起來賣不出去的廉價小卡片貼紙。

雪微拆開貼紙塑料袋，裏邊的小卡片們散了一桌。上面有的印着圖案，有的印着字，雪微随手拿起一張，望見上面寫着：

明朝與人來

仍可看花

注：某不知名詩人留下的俳句，前句據傳為“獨行路空枝”，整句意思為，一個人孤獨寂寞，什麽都沒有，可是不用灰心啊，明天和戀人（或友人、家人）一起來，就可以看到美好的風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