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警告

雪微自己都不知道這一晚是怎麽睡的。他一動也不敢動，早上是被腿麻醒的。

外邊晨光熹微，但有隐約的人聲，根據經驗，應該差不多是早上六七點左右。他們俱樂部窗外不遠的地方就有個粉面早餐攤，攤主冬天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出攤。聲音很輕，但是鮮活而富有人氣。

他一睜眼，就知道聞蠻仍然抱着他。

聞蠻也一晚上都沒動，沒換姿勢，睡相很好。

他輕緩的呼吸就噴在他頸間，溫熱舒服，胳膊橫在他腰間，抱得死緊。雪微輕輕一動，就立刻感覺到如山的壓力，把他箍得緊緊的。

青檸的香氣沉澱一晚，已經與被子裏的香氣融為一體。

雪微也不知道怎麽辦——起床？起床勢必弄醒聞蠻，到時候場面會很尴尬。

他現在是睡不着了，但這麽早起，也太早了。

雪微一邊思索着怎麽辦，一邊不動聲色地往聞蠻懷抱裏又擠了擠，貼住那一份溫暖。他來EGT俱樂部這麽多天，還是第一次睡得這麽暖和。

之前，他沒有一次不是起床時手腳冰涼，要去烤火爐前緩很久才行。

雪微這一貼，他感覺到聞蠻動了動。

他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但是聞蠻又立刻沒有動靜了。

聞蠻睜開眼，桃花眼底帶着些許水光，但十分清醒。他垂眼看了看懷裏的人，柔順烏黑的碎發揉亂了，輕輕貼在他胸口，睡衣穿得厚，毛茸茸的一大團，可帽子那兒團成一團，卻沒能完全遮住領口，背面能直接看見他纖細白嫩的頸子。

很纖細，仿佛一只手就能環掐，可是并不是硌人的那種手感，是柔順而滑嫩的觸感，在暖光燈下帶着金黃的色澤。

一動，就往他懷裏貼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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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聲呢喃：“別動。”

可雪微沒聽見，也可能是聞蠻在迷蒙間沒說出聲，雪微又動了動，往他懷裏一鑽，很安穩地又睡了。

他沒有出聲了。

雪微非常緊張，他剛剛腿麻了，沒有找到最佳位置，于是又盡量小心地動了動，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屁股碰到了聞蠻的腿，但是具體碰到了哪兒，他也不清楚，因為隔得太厚，沒有感覺。

雪微閉着眼睛，努力想要再次入睡，可是沒等他努力多久，聞蠻動了動，忽而起身了。

聞蠻撐起身，側身立起來，把他那邊的被子給雪微堆上，尤其護住了他的背和在外邊漏風的脖頸，随後離開了床鋪。

他動作很輕，幾乎沒有發出什麽聲音，只有離開床時，雪微的小床輕輕地晃了晃。

雪微聽見他推門出去。

大冬天的早晨，寒氣充滿了整個客廳，他聽見聞蠻去了隔壁洗手間。

洗手間離他的房間很近，就在隔壁，他聽見聞蠻在放水洗澡。

這麽早，洗澡？

雪微一邊翻身調整姿勢，一邊想，不愧是有潔癖的人。

聞蠻洗完之後就沒再進房間裏了，他出了門一趟，雪微不小心又睡着了。

再醒來時，就是九點了。

雪微趕緊摸衣服下床。他又變成了手冷腳冷的狀态，洗漱完之後飛奔去烤火，聞蠻坐在客廳裏玩手機，暖氣已經給他開着了，還有買回來的早餐。

“醒了？坐過來吃。”

聞蠻招呼他，他給他買了鍋盔和胡辣湯，客廳裏的窗戶已經安好了。

雪微伸手去接，聞蠻碰到他指尖，低聲說了句：“好涼。”

雪微想起什麽似的，飛快地把手縮回去。他讷讷地說：“剛起床冷。”

“那昨晚睡的時候呢？”聞蠻問道，“也冷嗎？”

他問得很認真，也沒提其他的事情，仿佛一個醫生，在密切關注他的病情。

“不、不冷。”雪微低頭咬了一口鍋盔，含含糊糊地回答說，他極力把視線移開，投向別的方向。

聞蠻忽而勾唇笑了一下。

“不冷就好。”

雪微以為話題到這裏終止了，但當他低頭下去的時候，聞蠻又說：“我昨晚抱着你睡的，要是還冷，就該抓你去醫院了。”

雪微：“。”

他一口鍋盔差點噎住自己，擡起眼，聞蠻翹着二郎腿靠在沙發上，含笑望着他。

雪微臉上一燙：“是，是嗎，我沒有印象了。”

“你可以找個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夜裏抱着睡，就不會一直這麽冷了。”聞蠻說。

這個話雪微不敢接，他說：“我有電熱毯。”

聞蠻輕輕嘆了口氣，也沒再說別的什麽，仍然刷手機。

他的機票是明天早晨的，也就是說他們還可以一起再把初一過了。今天外邊雪大了起來，聞蠻好歹好歹說，才把雪微揪起來出門逛了商場，買了火鍋底料和食材，又買了面，包餃子吃。

電視上放着春節聯歡晚會，他們倆回了EGT，就把餃子盆放在桌面上，一邊包一邊看晚會，旁邊挂着人機營刷雙人開黑任務。

任務獎勵也沒別的，就是和好友組隊開黑二十把之後，會送一個小頭像框和幾個免費武器箱子，雪微喜歡那個頭像框。

“你看春晚嗎？”

“以前沒有怎麽看過。”

“你呢？”

“之前在國外念大學，假期時間對不上，過年回不來，就在那邊看春晚。”

“哦。”雪微也想了起來，他在醫院時，基本也是要看春晚的，但是他不喜歡春晚。一過年，醫院就只放春晚了，而他更想看動漫頻道。

兩個人也都不會包餃子，聞蠻包一個散一個，雪微則包出一大堆奇形怪狀的餃子。兩個人也都不計較，統統下鍋裏煮了，和牛羊肉、蔬菜一起煮着吃，很安靜，兩個人也不說什麽話，但是意外的舒适和安逸。

雪微喜歡這種感覺，他不動聲色地往聞蠻那邊靠了靠。

“你過年不回家，你家裏人不罵你嗎？”

“他們懶得管我。”聞蠻倒騰了一瓶起泡酒遞給他，“每年過年，老輩打麻将，吃年夜飯，回去祭祖……再其他的就是催我相親和介紹對象。”

“哦。”雪微更加不動聲色了，“那相到了嗎”

聞蠻沒回答。

雪微隐約感覺自己像是踩到了雷區，他趕緊找補：“那個……上次那個主持人姐姐，挺好看的。我不是故意打斷你們的，給你們道歉。”

“嗯。”聞蠻的回應忽而有些散漫和不走心，像是不想跟他聊這個話題似的，“過來多吃點。”

“哦。”雪微也沒有多說，他接着吃着，有點走神。

他喜歡聞蠻很久了。

契機他已經忘記了，因為很早。他對性向沒有什麽概念，只是見過聞蠻之後，他忽而開始注意男人的手，如果能長得像聞蠻那樣大而修長，他就喜歡；注意男人的眼睛，他喜歡桃花眼，要銳利溫和，還能淡而随性；他開始挑隊友，他嫌棄別人在同樣的位置，沒有聞蠻好，聞蠻打沙鷹，暴烈，精準；聞蠻打狙，控場，潇灑，聞蠻……

他的一切好像都是好的，他喜歡的，他也只喜歡那樣的。

很孩子氣的喜歡，所以他也像孩子一樣，跟在他身邊，跟他組了隊友，而且是固定隊友，這樣就很高興。

他曾經計劃過，如果等聞蠻三十歲了還沒有女朋友，而自己也還沒有變心的話，他就毛遂自薦一下，當他男朋友。

那時候他十四歲，聞蠻十七歲，他覺得，再過十三年，他們一定還在一起。

但是十四歲那年，剛打完歐洲錦标賽，四個隊友忽而全散了。

有一個叫詩人的隊友，自由人，他的性格也很詩人，很幹淨漂亮的一個青年，有一種陰柔幹淨的憂郁氣質，他上場時會在麥裏大聲念詩，雪微印象最深的是他攆着刀神殺了三場，地圖是青空小鎮，他抽着煙在麥裏笑：“knife，青空如昨啊，清空如昨！”

Knife下場後就連滾帶爬地過來拜山頭了。

之後刀神中文突飛猛進，那也是之後的事了。

隊友黑白，突擊手，真正的能一打三的突擊手。他和聞蠻的極限狙擊手-觀察手體系，第二核心就是這位突擊手，他性格很開朗，是個現充，游戲裏撩來的妹已經處了四五年了，也是他們中年紀最大的。

歐洲錦标賽等結果時，雪微因為突然發熱而緊急回國治療，沒有參加最後的頒獎禮。他從高燒中醒來後，知道的是比賽已經結束了，聞蠻拿了獎杯，而其他兩人也已經先後回家了。

他知道他們有很多計劃：比如獎金如何分配，比如拿了獎金之後，用這個資格去跟游戲官方談國區引進的事，到時候聞蠻會再帶他去一趟歐洲；比如他們想在中國賽區組建一支真正的C隊伍，開辦《fire》的游戲聯盟，比如他們還需要再進一步研究一下國外比他們領先的那些戰術……

可是他們四個人再也沒有聚齊了。

聞蠻不再聯系他，詩人和黑白直接失聯。

他也問過聞蠻，聞蠻只說自己在忙，他在挑選中國賽區的青訓生了，他以為他會帶他走，但是聞蠻那之後只匆匆來過一次他的醫院，最後沒有帶上他。

那時候他慢慢明白，有些事情已經改變了。

而有些暗戀，有些情愫，也都是這樣說不清道不明地，結束在相聚時的短暫時光裏。

他不小了，漸漸知道這世上有許多無可奈何，其中第一件事，就是喜歡的人，未必就喜歡自己。

醫生宣布他可以出院觀察的那天，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安靜地看着中國隊在國際賽場上的賽事。

重返聯賽，不因為什麽人，不因為別的理由，這次他孤身一人，回來了。

雪微在腦子裏過着這些想法，忽而鬥志昂揚，十分的燃，他加快了吃餃子的速度，随後嚴肅地告訴聞蠻：“等我進了國家隊，你不要像今天這樣，随便來幹擾我！我要拿世界冠軍！！！！”

聞蠻：“？我沒有幹擾你。”

雪微義正辭嚴：“我警告你！你沒有幹擾，但我先這麽警告着。”

聞蠻：“。”

英明神武的聞隊長，面對眼前小孩的突然發難，捧着餃子碗，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