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雪微腦力消耗過度了就困,這一點他以前還上學時發作比較頻繁。

數學考試兩小時,他總是喜歡一個小時沉浸式地思維爆發着寫完,後面就睡一小時的覺。

不過後來這樣的機會也很少了,他總是在醫院,病情最嚴重的時候渾身插着管子,不能走動,等待他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睡眠。

醫生的聲音和醫院消毒水氣味仿佛還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兩種治療方案,這一種見效快費用也高,但是副作用不可預測,這還是一項新技術……”

女人的聲音十分冷漠:“另一種呢?”

“另一種就還是保守治療,說不定哪天就慢慢好了,堅持鍛煉,保持好心情也是一個辦法。這孩子最近喜歡打游戲,你們知道嗎?這其實是好事不過網吧那個地方不衛生,家長也要引導陪伴鍛煉和外出活動……”

接着是男人的聲音:“這個先不管,總得有個治法。第一種吧。我沒時間,錢我們有。”

女人的聲音:“錢誰沒有?那要是選第一項手術的話,到時候是不是還要直系親屬簽字?你們科室有辦法幫忙簽嗎?”

“不好意思醫生,真的是工作忙。”男人笑起來,但是聲音裏仍然帶着冷意。“我給他買個電腦,他自己在醫院玩吧。”

敷衍得連演戲都不肯好好演的語氣。

雪微早就對那兩個大人的戲碼無動于衷,他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先看了看群裏的聊天消息。

最近新推出一款叫M82A1的武器,他還沒用過,所有人都在試用。

“他媽的,射速就那樣,CD足足一秒,有這功夫我都被敵人打成篩子了,這什麽狙啊,AWM還是王道!”

“那必不可能,M82A1這傷害,射速一高你頂得住?來來組隊黑幾局,這玩意肯定還有什麽打法沒開出來。”

黑白在群裏吹逼,“我們隊就是全員白板,拿刀都給你們打死!”

“吹吧,上次你們隊那個誰0:12,娛樂賽坑的一批。”

“那是随便組隊的野人,我們家小狙擊手在養病呢。”黑白說着艾特了雪微。

黑白@Ice:“弟,亮戰績給他們看!”

黑白發了一個拍胸脯的表情:“我弟可是全服第一,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不是國服第一,是全服第一!”

雪微配合地發了戰績,他冒泡次數少,還是個新人。在群裏,不說話的都顯得很帥,衆人都覺得Ice一定是個高冷精英成熟理工男。

一群人紛紛鼓動他:“上線來露一手啊!大神!!帶我們上分吧!!小弟們願拜大神為師!!”

雪微愣了一下,想起自己還沒有電腦這件事,于是矜持地回複道:“最近有些忙,賬號全權交給隊友們打理,山水有相逢,兄弟們等我回來了見!”

大家紛紛在群裏跟進吹逼,只有一條消息從另外的窗口彈了出來。

Pretty:“最近身體還好嗎?”

他們有日子沒一起打游戲了,雪微也不清楚聞蠻在不在C市,不過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問一句。

雪微說:“不知道。可能要做手術吧,住院好無聊啊。”

Pretty在那邊停了一會兒,随後說:“是不是醫院不讓玩電腦?”

雪微有點不好意思:“說網吧太亂了。不衛生,人還多……我免疫力很差嘛,你知道的,他們不準我去,我可以偷偷去。”

Pretty:“這樣确實不行。”

雪微正以為聞蠻要像大人們一樣進行健康說教時,又見到他發來一條消息。

【Pretty】:“我正好最近換電腦了,舊的還有99新,賣二手出去大概三千多,我送你吧,你幫我把小號的狙擊排名打上去怎麽樣?”

親兄弟明算賬,這是他們的規矩,雪微也信奉無功不受祿。那年頭他們的代練價格是國服排名從兩千起到一萬二,車隊湊人的話則便宜一些。

至于全服第一,很多人願意花幾十萬來買Ice賬號,只是雪微不願意賣。有些直播平臺也會承諾國服第一給多少錢,但雪微也沒有簽約直播平臺的打算。

聞蠻的排名因為打觀察手的原因,一直沒上去過,這個需求倒是很現實,要是只需要國服排行,還是很好打的。

國服排名一周結算一次,雪微說:“我可能時間不夠幫你打……”

他還在側耳傾聽父母和醫生的對話。

聞蠻回複他:“沒事,什麽時候打上去都行。你可以慢慢打。”

雪微覺得他腦子被驢踢了:“那不如等我可以離開醫院後一起打啊,之前不是都一直一起打嗎?”

狙擊手和觀察手在系統裏沒有标準定位,觀察手一般也拿狙,系統會自動歸入狙擊手分數,不過因為KDA的原因,聞蠻的排名一般比他落後。

聞蠻說:“和你一起排的時候是大號。”

“算了。”雪微也不糾結了,“那你等我考慮一下噢。”

他還沒有摸清楚他爸是不是真的要給他買電腦了。要是真的會買,那就不用聞蠻友情贊助了。

他在病床上裝睡。

後來兩個大人和醫生談完,最後說是動手術,然後術後請護工來照顧他。

雪微趁他們帶他出去吃飯,說:“其實要不就保守治療了。你們不用每隔一個月來看我的,我知道爸媽你們工作一個跨國一個跨省,來一趟很麻煩。”

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觑。

雪微說:“你們給我一張卡,錢打給我就好了。然後再給我買個電腦。”

雪微那時候穿個病號服,骨瘦如柴,肌膚蒼白得像是能反光,說話時神情滿不在乎,活像個網瘾不良少年。

雪微說:“我不想動手術。”他的眼神清靜又透徹,帶着孩子的堅持。每當這時候,他都是勸不動的。大人說他一句,他能頂十句,理由早就找好了上萬個。

男人說服了他幾句之後幹脆也放棄:“好吧,随你。”

他們視他為一個麻煩,比起對他不抱指望,不如說是根本沒有指望過。雪微知道他父親在愁那個弟弟的學習情況和叛逆期,而他媽正在跟新婚丈夫就定居的事情吵架。

“喜歡打游戲?醫生說的。”吃完飯,他爸幹脆地結了賬,随後說,“給你買個電腦,好好待在醫院。”

意思就是別去網吧惹事了。

有一次雪微在網吧被抓,還是醫生從警察局領他回去的。

雪微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對他爸說:“我知道附近有一個電腦城。”

說完,他就偷偷用手機給電腦城老板發消息——他沒有手機的時候,時常去老板那充游戲幣,一來二去就混熟了,老板賣給他一部手機,就是現在用的這部。

幾分鐘內,雪微迅速跟老板敲定了方案——不管到時候雪微爸看中什麽電腦,老板都報高一千價格,然後兩個人28分成,雪微拿8。

一切都發展得異常順利,雪微爸財大氣粗,根本不理解低于三萬的電腦怎麽能用。最後給他選了一個八千的學生款小筆電,啞光灰,非常酷。老板友情送了個高配顯卡和十張國區武器皮膚兌換卡。

後來這個電腦也被他二手賣出去了。還是拜托電腦城老板,發揮奸商本色,給他賣了個原價。

他十六歲之後,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父母都有忘了打錢的時候,他們忘了,他也就不提,開始自己找賺錢的門路。

不過當時,他興高采烈地又告知了聞蠻:“我有電腦啦!你那個電腦還是二手賣出去吧。”

聞蠻回複了:“好。那麽可以經常一起玩了。”

《fire》這個游戲和這一群大多數連面都沒見過的網友,就是他的同學們都在學校裏念書學習、談戀愛、跟父母撒嬌,而他躺在一成不變的醫院裏時,所能觸碰到的和“青春”最近的事。

窗外開始飄起雪花。

下雪時,他房間的窗會發出咔嚓的輕響,還有暖氣內部的水流聲。

暖意充溢了整個房間,暖和得臉頰都是燙的。

雪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想要下床去把暖氣調低一些,一伸手就壓到了一片硬硬的腹肌,他吓得“靠”了一聲,随後清醒了,顫抖着手去摸索燈的開關。

他只是太困了回來睡覺,不是醉酒,沒有道理多個男人在床上。

他不會做出對不起聞蠻的事……他還是個孩子QAQ。

燈“啪”地一聲打開,雪微驚悚地發現,面前的男人正是聞蠻人。

聞蠻裸着上身,和他一起躺在被子裏,此時睜開惺忪的睡眼,桃花眼裏茫然又溫和:“不再誰會?鬧鬧,我剛睡着。”

雪微愣了足足五秒後,叫道:“你從哪裏冒出來的!你不是在國內養病!”

聞蠻把他拉回被子裏,修長的手臂直接攬住他的腰,重新把他在自己懷裏塞好,他聲音裏還帶着點鼻音,聽起來居然有點像在撒嬌。

“養了二十多天了,回來跟我的鬧鬧打決賽,好不好?”

雪微被他一按,額頭就抵在他胸前,他完全什麽都沒聽進去,他忍了一會兒,終于從他懷裏扒出來:“你穿件衣服行不行!”

他面紅耳赤,整個人都掙紮着想從他的桎梏中逃離,聞蠻卻把他抱得更緊了,伏在他身上,磁性沙啞地聲音沉下來,确實是在撒嬌:“……熱。”

“熱……你就。”雪微猛地掀開被子,聲音都在抖,“別蓋被子。”

聞蠻被掀了被子,雪微偷偷瞄了一眼,好在他穿了褲子。

他松了一口氣,耳朵已經紅得滴血。雪微低着頭,悶聲不吭地套衣服。

時間是晚上十點了。再睡作息也要亂了,如果作息出了問題,會影響比賽狀态。他們本身倒時差就倒了挺久。

聞蠻抱怨:“是不是對男朋友太殘暴了一點,這可是柏林的冬天。”

他沒有着急起來,就抱着被子,靠在床頭看雪微穿衣穿褲子。

這個場景莫名的給雪微一種既視感,但雪微也說不清是什麽既視感——聞蠻就差再點一支煙了。

聞蠻随後問:“我能抽煙嗎?”

雪微剛剛有所恢複的耳朵尖立刻又紅了起來:“你下、下床抽!去陽臺抽。”

他随後恢複了鎮定:“你以後把煙戒了吧。抽煙不好。”

聞蠻已經在床頭的外套裏找到了煙盒,随後愣了愣,把煙盒推了回去,笑着說:“好。聽我老婆的。”

雪微穿好衣服,看了看時間,随後紅着臉又走回床邊,兩手插兜,盡量冷酷地說:“我2:0了,請你出去吃頓飯吧。”

聞蠻說:“好啊。”

他偏頭看着他,卻還沒有動作,随後,他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對着他伸出手:“太冷了,起不來床,要鬧鬧牽我。”

雪微的耳朵經歷了三度爆破,他整個人都小小地炸了一下,随後別開臉,把手伸過去:“好了沒?”

聞蠻勾住他的指尖:“好了。”

指尖溫熱的感覺酥酥麻麻,雪微一邊保持着不看他,一邊在心裏想着,難怪說久別勝新婚……以及以後隊內訓練和比賽期間,都還是和聞蠻保持分開的比較好。

或者要不還是幹脆禁止隊內戀愛比較好……雪微開始計算自己的退役時間和聞蠻的時間,覺得大家都再等幾年應該也沒關系——

聞蠻顯然不知道他的小男朋友又開始想什麽奇奇怪怪的事,他穿好衣服下床洗漱,望見雪微光速洗漱完,已經準備開門了,于是往前趕了趕,扣住他手腕。

剛開了一絲縫隙的門又被推上。

雪微被按在門上,一擡頭,聞蠻就吻了下來。

他捧着他的臉吻他,聲音因為唇齒交纏而微微模糊:“小朋友,都不見你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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