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解鎖
藺逾岸以為那張不明所以的照片只是一次心血來潮的随機舉動,但次日,聞一舟又發過來半張琴譜的照片,同樣是一句解釋的配詞都沒有。
藺逾岸繼續滿頭問號——是發給我的嗎?為什麽發我這個,我看不懂琴譜啊。不會是要發給樂團或者孫燕齊什麽的,發錯了吧。
藺逾岸捏住手機,一頭霧水地原地轉了一圈,嘴裏念念有詞:不要自作多情了,不要回複,當做沒看到吧。
第三天,是隔壁金毛生的狗崽在小區花壇裏玩耍的照片。
第四天,是琴譜續寫了一小段的照片,完全的手稿,但線譜工工整整,一絲不茍。藺逾岸感覺自己在聞一舟那裏的備注可能是“備份”或者“樹洞”之類的,困惑的心情逐漸淡定了一些,反倒每天期待着聞一舟還會發什麽新的東西過來。
第六天,藺逾岸守在播客電臺,一邊寫着進修總結,一邊等待着關于樂隊的采訪。
采訪開始了,主持人先是介紹了一下樂隊成員,恭喜了他們演出的大獲成功和巡演幾乎常常爆滿,然後問起了樂隊關于曲目和舞臺設計的概念——大部分時間是孫燕齊在說話,偶爾點名問到聞一舟才答話。
不過聽見了聞一舟的聲音也是久違了,藺逾岸不自覺地停下了手中的事。
原來光聽聲音的感覺是這樣的。聞一舟聲線略微有些低沉,但很清澈,好像完全是說給自己聽的音量,語氣沒什麽起伏,不認真就會錯過。但因為他大概湊麥克風很近,一呼一吸都被記錄下來再放大,反而好像是本人在耳邊低語一般。
藺逾岸賊眉鼠眼地四周打量了一圈,完全一副此地無銀的表情——宿舍裏當然只有他一個人,于是他把手機聲音調高了些,放到自己面前。
“牆的概念最初源自泡沫,bubble……我們每天花很多時間在手機和社交網絡上,人篩選平臺,平臺篩選人。因為按照你的喜好和點贊會推送更多相似的內容,所以每個人所接收到的內容就愈發同質,原本辯證的想法也會逐漸固化,大概是這麽一個起點。”
“關于教育規勸——我自己就是學音樂的,不算是太主流也不算是太叛逆的選擇,但即使一路以來還算順利,仍然能感覺出社會留給獨立選擇的空間和寬容似乎還是太有限。大家總會覺得藝術類太過依賴天分,體育類又過于青春飯,但其實每種工作都是一樣吧,平凡的人總是絕大多數的,不幸也是常态,沒必要因為畏懼尚未發生的事而止步不前。”
聞一舟的語氣十分平緩,雖然內容不算溫和,但态度十分坦然,于是藺逾岸聽得也悠悠閑閑。他完全放掉了電腦上的工作,椅子向後靠,前腿高高翹起。
直到聞一舟說道:“人心的自我剖析嗎?也許也有一點吧。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本身就是一個舒适圈非常窄的人,要和其他人建立信任的過程十分艱辛漫長。所以每次失去一個信任的人,就很傷。”
“啊,聽起來是有感而發。”主持人說。
“是的,今年就經歷兩次了,很痛苦,但是我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用愚昧的方式,看似是用牆把自己保護起來,其實只是在豎起屏障針對外部。”
藺逾岸把椅子腿兒放下來。
“具體是什麽意思呢?”主持人問。
“封閉自己某種意義上不只是自虐,也是傷害別人。推掉舞臺上的牆時,我也想要推掉心裏的那堵牆。”
藺逾岸聽得雲裏霧裏——聞一舟心裏的牆,推倒了嗎?以及,今年就經歷了兩次這樣的離別的意思……是除了何謙,還有什麽其他人離開了嗎?
藺逾岸當然壓根不敢往自己身上想,主持人已經問到了樂隊後期的計劃,孫燕齊再次接過了話筒。
大洋彼岸,采訪結束,幾人從錄播廳走出來,孫燕齊站在門口抽煙,聞一舟陪他一起等車。
兩人沉默地并肩站了一會兒,孫燕齊忽然開口說了一句:“小遠走了?”
聞一舟吃驚地看着他,孫燕齊露出理所應當的表情回應他。聞一舟臉上的驚訝慢慢消失,睜大的眼睛漸漸暗淡,視線緩緩垂落到人行道。
“嗯,走了。”他說。
孫燕齊:“所以呢?”
聞一舟不明所以地反問:“所以?”
孫燕齊:“追啊。”
“噗——”聞一舟嗆了一下,糾結了片刻,茫然地反問:“去哪追?”
孫燕齊:“我怎麽知道,他去哪了你就去哪追啊。”
聞一舟眨了眨眼睛,又說:“可是,他和我再見了,然後一走沒影,直接出國了。”
這下輪到孫燕齊嗆住:“這麽狠!你做了什麽?聽哥一句,該道歉就老實道歉,別犟。”
“憑什麽默認是我的錯!”聞一舟不滿道,“雖然……”
孫燕齊瞧他的樣子就覺得沒眼看,問:“出國去哪了?”
聞一舟說:“芝加哥。”
孫燕齊半張着嘴,愣了會兒才問:“你怎麽知道,他和你說的?具體怎麽說的。”
“沒說,他什麽都沒說,直接消失了,我去他工作的地方問過,他同事告訴我的。”
聞言孫燕齊不無驚訝:“你還去他工作的地方找過?”
聞一舟眼神落寞:“嗯,家裏也去過,哪裏都沒人,消息也再沒回過一個。”
孫燕齊覺得他有點可憐,忍不住問:“去那麽大老遠幹嘛,工作不要了?還是去旅游了。”
聞一舟小聲說:“我不知道。”
雖然嘴上很難承認,但他心裏其實有點害怕的。在藺逾岸不刷存在感的這些日子,他明白自己其實早已習慣了對方毫無保留、不加掩飾地迷戀,從沒想過這份目光會有消失不見的一天。這種失去,雖然不像天人永隔那種分離,但郁悶的感覺一點不少。
“我有時候甚至懷疑,我真的喜歡他嗎?”聞一舟說,“還是只喜歡他喜歡我呢。”
孫燕齊把煙滅掉:“你傻逼嗎。”
聞一舟難得悲春傷秋,被嘲諷了個猝不及防,扭曲着臉:“哈啊?”
孫燕齊無所謂地翻了白眼:“你什麽時候在乎過別人喜不喜歡你,你要是有這點自覺,我也不至于天天跟在後面替你道歉,幫你收拾人際上的爛攤子。”
聞一舟更大聲道:“哈啊——?你不爽就不要做啊,你……”
孫燕齊打斷他:“況且你喜歡小遠這事兒,不是明擺着嗎?”
聞一舟噎住了:“怎麽就明擺着,你憑什麽這麽說,你……”
孫燕齊再次果斷制止住他:“你這個人,雖然情商低,性格也不怎麽樣,但面對其他人的時候,至少還會出于社會禮儀有所收斂吧。”
“但是,如果是小遠在身邊,你就非常肆意妄為,頤指氣使,壞脾氣發揮個十成十。”孫燕齊毫不留情,“你這不是撒嬌是什麽?”
聞一舟被他一連串直白的言語攻擊完全激怒,好像一個被扔到碼頭上暴曬的河豚,氣鼓鼓得,于幹涸的地板上瘋狂掙紮,但是無處可逃。
“你可瞅瞅自己吧!雖然我沒看見,但我已經猜到了,小遠就是脾氣太好,被你搓來揉去,使喚來使喚去。”孫燕齊還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擲地有聲:“現在人家溜了,你就跟丢了孩子似的,東想西想畏手畏腳。活久見啊聞大王,居然還有這麽舉棋不定的慫樣。”
“啊!氣死我啦!”聞一舟大叫道。
從辦公樓裏走出來的播客工作人員吓了一跳,忙道:“聞老師,沒事吧?”
聞一舟一秒恢複成面癱高冷的表象:“沒事,辛苦了,再見。”
孫燕齊實在繃不住,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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