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就因為那盒破骨灰,南妄和萬萬歲在家把那本《再生記》研究了個遍。

他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整本書。

最後發現複活一只鬼需要靈血、骨灰、靈體、記憶碎片。

靈血來自靈主,因此人鬼間的靈契必不可少。

雖然南妄和徐斯量之間并沒有平常所說的靈契,但冥婚的人也一樣有靈血可以用。

而骨灰決定一只鬼複活後的相貌軀體,是誰的骨灰就會重生成誰的樣子。

記憶和靈體又決定這個人的靈魂,是誰的魂魄記憶就會擁有誰的意識。

南妄看見書中的這些描述時,整個人忽然一僵。

他幾乎是瞬間就意識到,這根本不算是複活一個人。

完全就是重塑一個人。

骨灰、靈體、記憶,這三樣東西完全可以來自于不同的人。

A的骨灰、B的靈體、C的記憶。

融合過後複活出來的,就是長成A模樣的C。

至于中間這個可憐的B,本身就是鬼沒有多少記憶,久而久之就會被C的記憶侵蝕,意識逐漸融合。

他會下意識覺得C的經歷就是自己的經歷,C的過往就是自己的過往,最後認為自己就是C。

南妄現在就屬于中間這個十分尴尬的B。

他在一個微妙的點上搖擺徘徊。

說他多重要,好像也沒多重要,換成任何一只鬼都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但說他不重要,又好像挺重要,沒了他又缺少複活條件。

南妄想到這些後,視線不由自主地再次轉向那盒骨灰。

那骨灰盒正被萬萬歲扒來扒去,可憐巴巴地倒在地上,任貓戲弄。

南妄盯着那盒骨灰沉默良久,擡手摸了摸萬萬歲的腦袋示意它讓開。

接着又抱着一絲僥幸,把手放在骨灰盒上,認真用靈力感受了一番……

最後卻只是抿了抿唇。

他收回手,悶悶地垂下眼簾,沒吭聲。

一旁的萬萬歲安慰似的用腦袋蹭了蹭他。

這一整個下午,南妄都在這盒骨灰面前自閉着。

他的手擡了又擡,像是想做點什麽,但最後還是把骨灰盒和《再生記》重新收回收納箱,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

“萬萬歲。”南妄抱起它穿牆而過,悶悶不樂道:“你好煩。”

萬萬歲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被罵,無辜地叫了一聲:“喵?”

“你還喵喵喵。”南妄憤憤地點着它的腦袋,“都怪你帶我來這,你非得讓我知道這些幹什麽?”

要是他不進這間廢舊書房,他就不用知道徐斯量那些“陰謀詭計”了。

回想起徐斯量說南乾送來的東西可以幫他複活,他就覺得南乾送來的東西肯定是書房裏那盒骨灰。

而南乾又是他前男友的遠房親戚,送來的究竟是誰的骨灰不言而喻。

原本他想着只要能複活,很多事情其實可以不用太斤斤計較。

但徐斯量偏偏想把他複活成他前男友的模樣。

一種被算計的背叛感瞬間湧上心頭,南妄差點都想把那盒破骨灰揚了。

好在他理智還在線,最後沒下手。

但這不代表他不生氣。

他越想越窩火,惱怒地踹了一腳沙發,立馬拿出手機給徐斯量發了短信——

【回家。】

只有兩個字,任誰也看不出手機面前的他已經快氣死了。

顯然隔着屏幕的徐斯量也沒看出來,只草草回了個問號。

南妄覺得他這反應特敷衍,心中的怒意更甚。

一想到徐斯量可能正在和南乾密謀複活他那個前男友的事,他就想直接打個電話過去找徐斯量麻煩。

但是鬼的聲音沒法被電話收音,另一端的徐斯量根本聽不見,就算打通了他肯定也不明所以。

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心情。

南妄越想越郁悶越難過,只能一邊揉着萬萬歲,一邊給徐斯量繼續發短信——

【回家。】

【我要漏氣了。】

他本意是想暗示徐斯量,再不回來他的靈氣就要耗盡了。

結果徐斯量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匪夷所思地回道:【你是充氣的?】

南妄:“……”

五個字,讓南妄心态瞬間炸裂。

他看着這敷衍了事的消息,氣得把手機往沙發一摔,沒再搭理徐斯量,一副自閉的模樣。

就連萬萬歲在他旁邊撒嬌,他都沒理。

而電話另一端的徐斯量也是滿頭霧水。

他一開始确實沒反應過來南妄的意思,等吃完飯了他又想起這句話,琢磨了半天才察覺到有點不對勁……

南妄說的漏氣……

該不會是靈氣吧?

一想到這,徐斯量的心忽然懸到了嗓子眼,連忙給南妄打了個電話。

即便他沒法隔着電話聽見南妄的聲音,但至少接了或者挂了都是好事,說明對面還有氣。

就怕電話一直沒反應。

徐斯量等了一會兒,手機裏傳來的彩鈴響了兩聲後,突然被挂斷,只剩冰冷的機械音從手機傳出:“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南妄不可能給別人打電話,所以這提示音一傳出來,徐斯量就知道肯定是他生氣挂電話了。

……還有氣能生。

也算是好事。

徐斯量心想着,默默松了口氣。

“斯量,”恰好南乾從旁邊經過,提醒道:“樓上房間已經收拾好了,還是你以前住的那間,早點休息吧。”

聞聲,徐斯量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看向窗外。

屋外的暴雨一絲停歇趨勢都沒有,甚至愈演愈烈。

見他猶豫,南乾勸說道:“這次暴雨下得真的很嚴重,紅色預警你也看到了,就算開車也有半路被淹的風險,更何況又是黑天,還是先住一晚吧。”

徐斯量沉默片刻,看着剛才被挂斷的電話,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他回到卧室後,又給南妄發了條消息——

【你還有氣麽?】

南妄:“……”

手機另一端的南妄看着這匪夷所思的問題沉默良久,最後還是哼了一聲,別別扭扭地回道——

【生出來了。】

徐斯量:“……”

連說自己生氣都拐彎抹角,徐斯量無奈地笑了聲,問道:【那我要是說我今天晚上回不去了,你是不是能漏的氣全能生出來?】

這消息發出去,南妄倒是沒再別扭,回複速度出奇地快,并且精準抓住了重點——

南妄:【?】

南妄:【你還要住那個臭男人家?】

一看他這語氣就知道他肯定又生氣了,徐斯量無奈地解釋道:【沒辦法,今天暴雨太嚴重了,我實在回不去。】

【你自己在家可以麽?】

大概是意識到這天氣實在太惡劣,南妄這次倒是沒有無理取鬧。

但他此刻的心情也和這天氣一樣惡劣,語氣更是欠佳。

再加上這種孤寂的黑夜把他心底敏感的小情緒全都激發出來了,心情複雜又洶湧,他沒地方發洩,索性拿着手機,噼裏啪啦打下了一大串控訴徐斯量的話。

從南乾說到骨灰,從骨灰說到複活,又從複活說到他前男友,裏裏外外譴責了個遍。

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委屈和憤怒。

然而在按下發送鍵的一瞬間,他指尖倏地一頓,又猶豫了。

南妄剛才打字是腦袋一熱,現在打完了,頭腦突然清醒了不少。

他盯着這段話發了許久的呆,最後抿抿唇,還是選擇悄無聲息地全部删除。

因為南妄一看見那些字眼,就覺得自己真的太奇怪了……

語氣幽怨得像個怨婦似的,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發出去肯定要被徐斯量嘲笑一番。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是這樣的。

南妄當鬼這兩年,一直都懶散又自由,不受任何人拘束,別人的事也和他無關,從來沒有大喜大怒大悲的情緒。

但現在的他一遇上徐斯量,神經就突然變得脆弱又敏感。

有時候被氣得跳腳,有時候又偷偷傻笑,跟以前的他大相徑庭。

仿佛徐斯量在他身上牽了無形的線,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他的心情。

南妄一想到這樣的自己,心裏就莫名出現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惱意。

他看着被删得空空如也的打字框,強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最後只發了個“哦”字敷衍了事。

又酷,又能緩解尴尬。

看着那個不鹹不淡的“哦”,南妄覺得這才是他自己。

他再也不要搭理徐斯量了。

反正徐斯量也只是想利用他的靈體,把他複活成前男友的模樣,大不了他也利用徐斯量。

等徐斯量幫他複活後,他就把徐斯量一腳踹了。

讓他見識一下什麽叫鬼、心、險、惡。

想忽悠他,門都沒有。

黑化的南妄已經在心裏暗搓搓地謀劃了一出複仇大計。

他正想着,被他扔到一旁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鈴聲是前幾年徐斯量還在混娛樂圈的時候,和別人合唱的某部電視劇的片尾曲。

因為合唱的人太多,徐斯量總共就兩句詞,簡短無比。

但南妄還是從中清晰地分辨出了徐斯量的聲音。

溫潤又悅耳。

就像是盛夏時節的晚風,任誰都知道這風是帶着熱意來的,卻依舊止不住地渴求。

南妄閉上眼,煩躁地把臉埋在抱枕裏。

過了一會兒,鈴聲驟停,南妄忽然又把頭擡起來,皺着眉頭盯着手機看了許久,像是在等待什麽。

就這麽無聲地和手機大眼瞪小眼了幾秒,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南妄的眉心這才舒展了一點。

他安靜聽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閉了閉眼,緩緩伸出手,按下了接聽鍵。

他只是想聽聽虛僞的徐斯量到底能編出什麽花樣來,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

“喂?”徐斯量的聲音從揚聲器中悠悠傳來。

他輕笑一聲,語氣裏沒有絲毫不耐,好脾氣地感嘆道:“你可算接電話了。”

聞聲,南妄睜開眼哼了一聲,涼涼道:“虛僞。”

“喵。”一旁的萬萬歲像是在替他轉達似的,跟着叫了一聲。

“萬萬歲在你旁邊呢?”徐斯量聽不見他的聲音,卻依舊樂此不疲地說着:“那正好你倆一起聽吧。”

南妄靠坐在床頭,一邊摸着萬萬歲,一邊聽徐斯量在電話裏絮絮叨叨。

他囑咐了一堆獨自在家要注意安全、記得關門關窗、有事要和他說之類的話。

其實這些話對鬼來說可有可無,但南妄還是安靜聽着。

時不時跟在後面小聲吐槽一句,反正徐斯量也聽不見。

說到最後,徐斯量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終于結束了話題:“時間也不早了,我不啰嗦了,明天天氣好轉的話我就回家,你們早點休息吧。”

說完,他便挂了電話。

南妄眼睜睜看着通話界面跳轉出去,原本好轉的心情又瞬間烏雲密布了。

他眉心緊蹙,板着臉再次按下徐斯量的手機號碼。

“喂?”徐斯量似是已經要睡覺了,說話聲音和剛才不太一樣,有些黏黏糊糊的,“怎麽了?”

大概是睡懵了,說完他才反應過來南妄的聲音傳不過來,于是挂了電話發了條短信來。

然而南妄沒搭理他,依舊打着他的電話。

莫名有些執拗,像是在故意找茬,又像是在跟誰較勁。

反複幾次過後,徐斯量終于反應了過來,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想通着電話睡覺?”

聞聲,南妄撇了撇嘴,伸出指尖戳了萬萬歲幾下。

一聲貓叫順勢傳進徐斯量耳中,徐斯量輕笑一聲,了然道:“行吧,那就連着睡吧。”

說完他便把手機放到床頭,蓋好被子準備睡覺。

這回南妄果然沒再鬧騰,萬萬歲也沒再喵喵叫。

氣氛忽然靜谧起來,困倦感也跟着湧上腦海。

徐斯量輕飄飄地對着手機說了句“晚安”後,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看了太多南妄小時候照片的緣故,徐斯量罕見地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站在偌大的校園籃球場邊上,周圍嗚嗚泱泱都是人。

而籃球場中間正在進行比賽,旁邊的人都在吶喊助威。

他明明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卻總覺得自己分外格格不入。

不是他記憶中的學校。

恰逢一片歡呼聲傳來,徐斯量下意識擡眼望去。

就見球場上有道身影格外眼熟。

那是高一時的南妄。

剛才南妄似乎進了關鍵一球,他的隊友紛紛圍了上來,興高采烈地推推搡搡,似乎格外激動。

而南妄卻只是毫不意外地笑了笑,朝周圍掃了一眼。

他的目光順着人群掠過,在經過徐斯量的時候忽然頓了一下。

下一瞬,他就像是找到了什麽寶藏似的,臉上的笑容瞬間漾開,燦爛無比。

和長大後的他一點也不一樣。

興許是那時候的南妄太耀眼了,徐斯量被他那抹笑晃了眼,靠近心口的位置就像是被濺了火星似的,出現了隐約的灼燒感。

起初他以為那只是少年時期自然而然的心動。

然而過了幾秒,這灼燒感卻逐漸蔓延,從心口一路向上,蔓延到頸間。

剎那間,灼燒帶來的劇烈刺痛感瞬間襲來,徐斯量猛地從夢境中驚醒。

與此同時,他原本已經熄了屏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

漆黑的房間驟然出現一抹光亮,振動産生的嗡嗡聲在寂靜的黑夜顯得格外刺耳。

徐斯量睜開眼的一瞬間,一道影子從他眼前一閃而過,随後毫不猶豫地轉身穿牆出去,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速度快得徐斯量都來不及反應。

只不過借着因來電而亮起的手機屏幕,他還是隐約看見了那抹背影的特征。

寬肩,高挑,淺色頭發,半透明。

是只鬼。

還不等他細想,床頭櫃的手機忽然沒了聲響,過了幾秒後又再次振動起來。

仿佛只要他不接電話,對方就會一直打下去一樣。

徐斯量揉了揉陣痛的額角,緩了會兒神後伸手把手機拿過來。

他發現之前和南妄的通話已經挂斷了,滿屏都是南妄重新打來的電話。

“喂?”徐斯量做了個夢後莫名疲憊不堪,說話聲音也沙啞了些:“怎麽打這麽多電話?”

聽見他說話,南妄那邊才放心地把電話挂了,發了條短信過來。

這次他說的話和上次一樣,但語氣卻強硬了不少:【現在雨小了,你給我回家。】

徐斯量愣了愣,莫名其妙道:【你認真的?】

雖然深夜的雨比之前小了不少,但路上的積水卻不見變淺,深度依舊駭人。

不知道為什麽,手機那頭的南妄似乎沉默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提醒道:【你看下你脖子上的項鏈。】

徐斯量一怔,下意識擡手摸向自己的頸間。

只一瞬,他的指腹就像是被燙到了似的,瞬間收了回來。

是他和南妄那條冥婚線,此刻正滾燙着。

徐斯量沒研究過冥婚,更是沒見過這種情況,怔了一會兒後,不明所以地問南妄:【我們的紅繩怎麽在發燙?】

他隐約感覺應該和剛才那只逃跑了的鬼有關。

果不其然,下一瞬南妄就給了他答案——

【惡鬼奪舍。】

【我給你擋的。】

【現在我靈氣真要漏沒了。】

【你賠不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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