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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昶三日未曾上朝,言官在梁王一派的推波助瀾下,連着三日謾罵不休。
尤其謝府戒備森嚴,圍得水桶一般,誰知他暗中在籌劃什麽!
想到最重視的兒子被人斷去一掌,此生無法恢複,梁王就渾身氣血翻湧,恨不得将謝昶千刀萬剮!
晏明帝對謝昶與梁王向來是一碗水端平,說起當年先帝病重,他還是靖南王的時候領兵北上,在浙江十一府大破淮王大軍,以清君側、誅亂臣之名揮師盛京,便是得益于當年湖州一個十五歲少年的出謀劃策,皇帝自此親之信之,禦極之後更是委以重任。
這名少年便是如今的內閣首輔謝昶。
而對于晏明帝來說,梁王是皇家諸親六眷中最為近密的存在,晏明帝的母後與已故的梁王妃出身同族,當年以藩王身份入京,梁王不僅在兵力上予以支持,在後來的皇統争端中,亦是梁王力排衆議,支持晏明帝繼統不繼嗣的決定。
晏明帝對梁王心存感激,只要他這個九叔不做出太過出格的事情,皇帝願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宿郦入宮替謝昶告病的那日,同時帶來了殷重玉強占民舍的罪證,白紙黑字,都是無辜百姓泣血的控訴。
皇帝這一回終于是沉默了。
當日宿郦是這麽說的,“大人的确因梁王世子一案勞心過度,今晨卧床不起,待來日罪證搜集完整,必定連同昨日壽宴風波一道,給陛下一個完整的交代。”
言下之意,手中這份密密麻麻的罪證僅僅是其中之一。
皇帝并不糊塗,心知謝昶并非沉迷女色之人,相反這殷重玉的品性,皇帝心中多少有杆秤。
他有意給謝昶時間,說待其病愈還朝再作論斷,架不住梁王和群臣咄咄相逼,派去謝府的太醫回來後,給出的診斷結果明确表示“謝閣老憂思過甚”,梁王盡管不滿,卻也無話可說。
第四日一早,梁王打定主意,倘若皇帝再為謝昶遮掩罪行,必請動三法司與京兆府一同上門拿人,讨要說法。
邁入太和殿那一刻,衆人紛紛擡眼,那大殿正前方一身鶴補緋袍、神情威冷之人,不是謝昶又是誰?
一些趨炎附勢的官員前幾日倒是口口附和,今日首輔在殿,彈劾的聲音都弱了一半。
梁王多日有氣沒處撒,随着殷重玉傷口再度惡化,怒意幾乎達到頂峰,當朝指責謝昶數番罪行:“謝閣老與我兒妾室私通為其一,惡意傷我兒性命為其二,逃避拖延為其三,今日當着陛下的面,當着文武百官的面,還請謝大人給本王一個解釋!”
腹稿打了千遍,等的便是這一刻。
說到這個份上,龍椅上端坐的皇帝也不由得捏了把汗,“謝愛卿,聽說這玉氏如今在你府上,可有此事?”
衆人的目光都悄無聲息地落在那鶴補加身的當朝第一人身上。
若非親眼所見,他們豈能想到這位素日冷靜克制的謝首輔竟敢從梁王世子房中搶人,甚至縱容下屬出手傷人,不知該說他年輕氣盛,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這若坐實了私通之罪,別說烏紗不保,倘若梁王不死不休,勢要為世子讨個公道,首輔大人恐怕連牢獄之災都在所難免,這萬人之上的高位還未坐熱,今日怕就要人走茶涼了。
他們倒要看看,這位謝閣老如何為自己辯白。
可誰能想到,朝堂之上,衆目睽睽之下,那個站在風口浪尖的人竟是不輕不重地笑了下。
迎着梁王怒火中燒的咄咄逼問,謝昶眸中的笑意皆化作了冰冷的譏诮:“梁王這話,本官可不敢茍同。當日本官從貴府帶走的那名女子,并非世子愛妾,而是本官失蹤多年的妹妹。”
“一派胡言!”
話音落下,梁王幾乎是目眦欲裂,衆人面面相觑,連皇帝都有些好奇。
梁王指着謝昶,幾乎是怒極反笑:“想不到首輔大人為了脫罪,竟編出如此拙劣的借口!妹妹?呵,難不成首輔大人的妹妹竟是個青樓花魁的下賤出身?”
謝昶目光不閃不避,聲色漸冷:“既如此,本官倒想先問問王爺,世子爺的這名愛妾又是從何處來,為何人所贈?”
“你……”梁王腦海中有過一瞬間的空白,但很快反應過來:“謝閣老不必轉移話題,本王只問你……”
“王爺若不方便解釋,那麽本官來替王爺回答,”謝昶冷聲打斷道,“這名侍妾出身揚州瓊園,乃是一名鹽商為表誠意,贈與王爺的壽辰賀禮,為此漕運司與其簽訂了一份河道協議。事情才過去幾日,王爺已經貴人多忘事了?”
殿上竊竊私語不斷,梁王的面色如同打翻的染缸,一陣紅一陣白。
謝昶牽起唇角,氣度不緊不慢,言語卻是步步緊逼:“鹽商除納稅之外的一切捐資,無非充入國庫或納入軍需兩種,本官竟不知,還有梁王府這第三種去處?”
鹽商巨富,朝廷也默認收受額外的好處費用以利國利民之需,都知道這是塊肥肉,戶部、漕運司、市舶司有幾個私下不貪,但拿到明面上說又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的臉色不大好看:“皇叔,可有此事?”
梁王當即否認:“這女子是我兒自瓊園買下,不過是随這鹽商同水路進京罷了,陛下若不信,押來那鹽商一問便知,倒是謝閣老避重就輕,還未解釋我兒那低賤的妾室如何成了閣老的愛妹?”
謝昶唇角笑意慢斂,眸光銳冷如刀,“本官之妹流落他鄉多年,原本在濟寧一戶清白人家養得好好的,卻于上月被瓊園一名仆婦所擄,不明不白地替換成了王爺生辰的賀禮。世子爺所見的那名女子,正是我謝昶之妹謝绾顏,而真正的瓊園花魁玉芊眠早已因病死江上,那名貼身照顧的仆婦怕無法交代,趁客船在濟寧碼頭修整之時,偷梁換柱,将濟寧顧家的養女拐進了入京的客船。”
一番話聽下來,梁王滿臉震驚之色,倒是皇帝率先開了口:“入梁王府的這名女子并非真正的玉氏,竟是愛卿苦苦找尋多年的妹妹?”
謝昶追随晏明帝之初,便已将自己謝家養子的身份坦言,先帝制造這樁文字獄案實屬魔怔,晏明帝并不在意他這段過往,禦極之後甚至洗刷了無辜枉死的南浔名士的冤屈。
就連謝昶有個失蹤多年的妹妹,晏明帝也是知曉的。
“你有何證據?”梁王咬牙切齒,渾身氣血都在叫嚣,“本王壽宴那日,那姑娘身邊的丫鬟仆婦可是被你謝昶帶走的!誰知你謝閣老不會私下屈打成招,逼人改口?”
謝昶仍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模樣,“那名仆婦,本官已移交大理寺處置,是不是屈打成招,陛下與王爺一問便知。”
衆所周知,大理寺卿沈如筠為人剛正不阿,在朝中誰都不站,将人交給大理寺,恰是謝昶坦然無懼的佐證。
沈如筠依言上前一步:“謝閣老所言非虛,經大理寺審訊,那名叫春娘的仆婦已經承認,真正的玉氏已死,獻于梁王殿下的那名女子的确為其進京途中調換。”
“好,好,”梁王冷笑幾聲:“即便這女子當真是謝閣老的妹妹,我兒卻不知情,謝閣老洩憤傷人,又作何解釋!”
謝昶從袖中取出一份罪狀書,皇帝瞥一眼身邊的太監總管馮永,後者立即會意,躬身将那份文書取上來,交由皇帝過目。
梁王不明就裏,卻眼見着皇帝打開那份文書後,面色愈發的難看,微微顫抖的雙手顯然壓抑着某種震怒。
皇帝是仁厚的君主,朝堂之上鮮少有這般龍顏大怒的時候。
此番連梁王都有些捉摸不透,殿上百官更是屏息凝神等着下文。
良久,龍椅上的人深深吐了口濁氣,“傳令下去,将梁王世子殷重玉捉拿大理寺歸案。”
一語既出,又是四下嘩然。
“陛下這是何意?”梁王完全是愕然的模樣。
皇帝将手中的罪狀往下一擲,“重玉這些年做的好事,皇叔也看看吧。”
梁王心猛地一墜,顫顫巍巍地俯身去撿。
白紙黑字,鐵證如山,梁王肥胖的身軀跪在地上,只覺全身血液倒流直沖大腦,耳邊嗡嗡轟鳴。
謝昶的籌備非常周密,将這些年來殷重玉濫用職權、濫殺無辜、強占民田民舍、賣官鬻爵、搜刮民脂民膏等數十條重罪一一列舉。
謝昶自然明白皇帝對梁王父子的袒護,所以輕易不會出手,一旦出手,便不會再給對方翻身的餘地。
事态的反轉屬實意外,一場朝會散去,百官明面上不顯,暗地裏卻十分唏噓。
原本是梁王有理有據,以受害者的身份當殿質問,多少人等着看這位新任內閣首輔登高摔重墜落神壇的好戲,沒想到最後竟是梁王府一敗塗地。
都知這梁王世子行事乖戾,嚣張多年竟也相安無事,誰能想到這位首輔大人一出手便是一記重拳。
衆人思及己身,不禁後背一冷,三年清知府還有十萬雪花銀呢,為官這麽多年,誰能保證自己手上沒點兒葷腥,哪天當頭一棒,這輩子的富貴也就到頭了。
殷重玉壞事做盡,大理寺盤查起來尚需一段時日,然春娘一案很快有了定論。
楊閣老請來的那對濟寧夫婦入京演了一出認親的戲碼,阿朝的身份自此塵埃落定。
這些事謝昶已經提前與她通過氣,在她對新的身份還雲裏霧裏的時候,皇帝的賞賜已經進了府。
晏明帝向來恩威并施,不吝對重臣家眷的加封恩賞,當朝首輔家中唯一的女眷,還是流落在外多年尋回來的,撫恤自然豐厚。
眼看着那些珠光寶氣的绫羅綢緞、金銀玉器流水般地擡進青山堂,阿朝一時讷讷無言,在太監總管馮永的指引下糊裏糊塗地謝了恩。
沒想到一夜之間,自己的身份竟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從色藝侍人的揚州瘦馬、朝不保夕的梁王侍妾,一躍成了當朝首輔的妹妹。
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渾渾噩噩,恍如夢中。
傳旨的人走後,青山堂伺候她的大丫鬟蕊瑞春走過來說道:“大人傳信回來,說今晚來陪姑娘一道用膳。”
阿朝呼吸一滞,捏緊的掌心微微滲出了汗。
她還沒想好如何面對他。
作者有話說:
乖,快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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