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阿朝也沒想到哥哥竟然回來接自己,可想到今早一無所知的兵法與方才一竅不通的女紅,歡喜之中又摻雜了些羞慚和沮喪。

春寒料峭,宮牆外的寒梅尚未凋殘,淡淡的梅花香散落在凜冽的寒風裏。

出來時,瑞春給她披了件雪白的狐氅,整個人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鬓邊細碎的烏發,和一張瑩白如玉的小臉。

有那麽一瞬,謝昶仿佛看到了幼時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團子。

小團子臉皺成一團,鹌鹑似的走到他面前來,“哥哥。”

手指藏在狐氅下,沒讓他瞧見,謝昶嘆了口氣,以為小丫頭又要哥哥抱了,先道:“上車再說。”

馬車辘辘駕離長信門。

兩個人的密閉空間裏,上一回醉酒後抱住他大腿的羞恥記憶再度湧上腦海,阿朝耷拉着腦袋,又往旁邊挪了一點。

才挪移了半寸,就聽到男人微涼的嗓音:“過來,手給我。”

阿朝駭然大驚,哥哥已經知道了?

難不成是女官告了狀?

這下再也沒辦法無視那道灼灼的目光,只好硬着頭皮往他身邊挪了挪,十根手指無一幸免,蠶蛹似的顫顫巍巍伸出去。

謝昶輕輕握住她的小手,隐隐能看到紗布下包裹着的小小針眼,有的地方還泛了青紫。

小姑娘吸吸鼻子,可憐巴巴地開了口:“對不起,哥哥。”

謝昶掀起眼皮:“對不起什麽?”

阿朝悶悶地嘆口氣:“家裏只有我一個小娘子,哥哥身邊又沒有服侍的丫鬟,若放在尋常人家,哥哥的衣袍、鞋襪、香囊理應都由我來縫補,只可惜我技藝不精,恐怕幫不了哥哥。”

謝昶微怔,原來她沮喪的是這個。

才想找句話安慰一下,又見她信心滿滿地坐直:“不過哥哥放心,日後我定會勤學苦練,早日将針法學會,就能早日給哥哥縫補衣袍和鞋襪嘶——”

她這般說着,情不自禁地捏緊手掌,一時指尖的疼痛瞬間襲來,疼得她小臉都揪了起來。

謝昶也跟着眼皮子一跳。

小丫頭趕忙縮回手,小口小口地往指尖吹氣。

謝昶無奈,摩挲指腹替她緩解了一會,望着她苦惱的神情道:“實在學不會就算了。”

阿朝:“……”

這可不行,哥哥你信我!

謝昶嘆息一聲,就這個水平,他也不指望這輩子能穿上小丫頭親手縫制的衣裳。

他沉吟片刻,試圖勸她放棄:“府上有專事縫補的仆婦,用不着你。”

“仆婦縫的和我親手繡制的衣鞋能一樣嗎?”阿朝悶聲道,“都說妹妹是哥哥的貼心小棉襖,哥哥穿我做的衣裳,感受到我的心意,自然更覺溫暖欣慰。”

謝昶心道,你哥哥只會覺得疼。

想來是讀書算賬的功課給了她極大的鼓勵,才覺得針黹女紅也能熟能生巧,不過再怎麽說,打算盤不會打出滿手的窟窿,可練習女紅這才第一日,一個香囊都讓她身心俱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遑論日後縫衣補鞋?

謝昶沉默半晌,換了個角度勸她:“娘也不擅長女紅,家中的衣物都是爹在縫補,你是遺傳了娘。”

阿朝倒是很少聽他說起這些事情,離開爹娘的時候她還小,如今想起來,好像是沒見阿娘親手縫過衣服,爹爹倒是手巧,許是替人抓藥、診脈、包紮練出來的心靈手巧。

見她已經有所動搖,謝昶繼續道:“當年娘出嫁前,因為繡不出嫁衣,氣得同爹說不嫁了,爹急得團團轉,瞞着外祖和家裏,夜裏翻-牆把娘沒做完的嫁衣拿回來,熬了半個月的大夜,才幫娘繡完了嫁衣。”

阿朝驚得說不出話:“哥哥怎麽知道的,爹告訴你的?”

謝昶沒有回答,只抿抿唇,道:“所以說,再精幹之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繡活兒不行,不必非要為難自己。”

阿朝唉聲嘆氣地撐着腦袋:“爹爹那是寵阿娘,這世上有幾個男子願意幫妻子繡嫁衣的?”

她這輩子,不會因為這個嫁不出去吧?

謝昶沉默地看着她。

阿朝突然想到什麽,又笑起來:“哥哥在我心裏也是無所不能之人,那哥哥的繡工是遺傳了爹,還是遺傳的娘呢?”

謝昶眸光晦暗,沉吟良久才道:“沒繡過,不知道。”

可他自記事起便知道,安定侯蕭家的宗婦、他的母親,當年是整個盛京城繡工最出色的女郎。

只是後來就再也沒人提及蕭家宗婦了。

阿朝見他鳳眸暗沉,不知在想什麽,不過她也能理解,堂堂內閣首輔,生下來便是一雙落筆成章的手,沒碰過針線也屬尋常。

謝昶緩慢收回思緒,岔開了話題問道:“明日是什麽課?”

阿朝想了想:“上半日是《詩經》和《楚辭》,下午是圍棋。”

說到圍棋,小臉兒又皺起來。

謝昶無奈嘆息道:“晚上過來澄音堂,我提點你兩句。”說罷一頓,又補充一句,“用過晚膳再來。”

阿朝唇角一彎,才又露出了笑臉,想了想道:“我就跟哥哥到澄音堂用膳吧,免得跑來跑去的費時辰。”

謝昶目光掃過她包得粽子般的手指,沉吟半晌,沒有說話。

很快阿朝就發現在澄音堂用膳不太方便了。

手指包紮成這樣,根本拿不穩銀箸。

果然還是哥哥思慮周到,她該在青山堂用完再過來的。

關起門來讓崖香給她喂飯也沒什麽,可今日原本就在課業上丢了人,哥哥面前,她怎麽還好腆着臉讓人喂給她吃。

為了證明自己能行,阿朝第八百次試圖夾起銀箸,可手裏的銀箸第八百次“哐當”掉落,甚至還有一根彈到了謝昶的手背。

她尴尬地對上男人涼涼的視線,又讪讪收回目光,試圖捏起銀匙,想要用些湯羹,可拇指和食指洞眼兒最為集中,湯匙才拿起來就“啪嗒”一聲掉進碗裏,濺起的雞湯燙得她直抽涼氣。

瑞春慌忙給她擦拭幹淨:“姑娘,奴婢伺候您用膳吧。”

謝昶無奈地嘆口氣,隐隐猜到她不好意思讓旁人喂飯,便朝瑞春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他語氣不大好,嗓音又低又沉,聽得瑞春心一緊。

姑娘都這麽慘了,閣老大人不會還想着訓斥吧?

但主子發話,瑞春不敢不應,只好替姑娘收拾好膳桌上的殘局,卻步下去了。

屋內只剩下兄妹二人,阿朝抿抿唇,偷偷瞧他的臉色,“哥哥。”

這聲才落地,面前多了個盛滿湯的小碗,一勺噴香的竹荪蓮子土雞湯送到她唇邊。

阿朝慢慢睜大眼,擡頭對上眼前的男人,磕磕巴巴地說:“我……也沒要哥哥喂我。”

話雖這麽說,但到底不忍他拂了他的面子,還是乖乖地湊上去,輕輕嗦了一口。

哥哥既然願意親自喂她,就說明不嫌她丢人了。

她是典型的櫻桃口,即便喝得仔細,嫣紅的唇瓣還是不免粘到些湯汁。

謝昶眸色漸深,就這麽一勺勺地喂着,根本無法忽視她瑩潤飽滿如同花瓣一般的唇面。

又一勺遞過去,她嘬了一小口,沒有喝幹淨,還剩下一些,伸出一截粉嫩的小舌頭舔了舔湯匙。

謝昶霎時眉心一跳,手裏的湯碗險些拿不穩。

阿朝還沒喝夠,他就放下了湯碗。

“還想吃什麽?”

阿朝覺得他此刻的眸色有些深,與方才似乎不太一樣,但她也沒有在意,就依着他的話,指了指桌上的肚絲,“這個。”

謝昶夾了一塊送到她嘴邊,阿朝用貝齒輕輕咬住,那截丁香小舌飛快地将食物卷進口中。

謝昶眼皮子動了動,很快移開了目光。

阿朝細嚼慢咽地吃完,十根蠶蛹很自然地擺在桌邊,又掃了眼桌邊的點心:“哥哥,我還想再吃一塊糯米玫瑰糕。”

點心外皮格外酥軟,幾乎是夾起來就碎,阿朝平時都是直接上手,她眼巴巴地看着謝昶,小聲地指揮:“哥哥你直接幫我拿過來吧。”

謝昶似是認命地嘆了口氣,巾帕淨了手,拿了一塊遞到她嘴邊。

阿朝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糯米玫瑰糕外皮松軟香糯,裏頭的玫瑰餡兒清甜可口,阿朝的這一口才堪堪碰到餡兒,實在意猶未盡,又張嘴咬了一大口。

沾了少量玫瑰花汁的櫻唇愈發水潤鮮紅,軟嫩嫩的唇瓣不可避免地擦過指尖,謝昶幾乎是渾身一僵。

阿朝完全意識不到這些,也絲毫不曾注意到,男人愈發深濃的眼神。

最後還舔了舔他指尖的殘渣,邊吃邊笑道:“小時候都是哥哥給我喂飯吃,爹爹說,哥哥還給我洗過澡呢。”

說起來,她與哥哥自幼相伴的感情還真不是尋常兄妹能比得上的。

京中這些王孫貴女,個個出身人丁興旺的大家族,就說李棠月,能對上臉的族中兄弟姐妹就有幾十人,至于散落在大晏各地沒見過面的,一表三千裏、一堂五百年的兄弟怕是成百上千。

可她與哥哥不一樣,謝家只有他們兄妹二人,可以說,她是哥哥一手帶大的。

頭一回握筆,頭一回寫字,頭一回逛廟會,頭一回吃糖葫蘆……幼時所有的記憶都與哥哥有關。

她這輩子,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哥哥對她還要好的人了。

吃完嘴裏的點心,她伸頭夠到桌邊抿了口茶,再回去看他時,卻發現那與她自小相濡以沫的哥哥此刻臉色泛青,神情難辨,一雙黑眸暗得像寒冬的雨夜。

那種忽如其來的陌生感,竟讓她一時不敢細細打量。

手指忽然有些疼,是一種帶着壓迫感的疼。

阿朝怔怔地收回目光,将十個蠶蛹般的爪子仔細檢查一遍,最後露出一臉茫然。

她什麽也沒做,也并沒有碰到傷口啊。

謝昶閉上眼睛,直到驅散腦海中所有滋生的雜念,這才緩緩松開了緊握成拳的手。

指尖還有她舔舐過的痕跡,謝昶拿巾帕将那一點殘渣擦拭幹淨,只是那種柔嫩濕熱的觸感,卻似乎怎麽都擦不去了。

阿朝還在小心翼翼地揉手,好在很快就沒再疼了。

良久之後,聽到身側男人微啞的嗓音:“吃完了?”

阿朝點點頭。

謝昶道:“去書房吧。”

長榻的炕桌上擺了棋盤,阿朝脫下軟緞的繡鞋,盤腿坐了上去,膝上蓋了張灰鼠皮毯。

下棋頗耗功夫,謝昶命人燒了爐銀絲炭送進來。

簡單的規則阿朝還是明白的,只不過她的水平僅限于陪人消遣逗樂,遇上稍微會下的,很快就能被人殺得片甲不留。

謝昶将黑棋的棋奁推至她面前,才意識到那包得蠶蛹般的小手也抓不了棋子。

阿朝嘴角一咧:“嘻嘻。”

謝昶無奈地将棋奁收回:“告訴我下哪,我替你下。”

蠶蛹指了指最中間的位置,地方大,寬敞。

雙方排兵布陣,謝昶倒不急着攻城略地,先帶着她将規則理清楚,即便對方上趕着前來求死,他也沒急着将黑子吞吃入腹。

阿朝很快信心大漲,有種與當朝首輔平分秋色的自豪。

“下一步。”他擡眸。

阿朝不假思索地指到一處落子點,成功地吃下對方三顆白子。

半個時辰過去,黑子已經占領大片江山,正當阿朝沾沾自喜之時,對面突然傳來一道淡淡的嗓音:“規則都明白了?”

阿朝用力地點點頭。

謝昶擡眸,又問一句:“那我可以開吃了麽?”

阿朝:?

難道你方才根本沒在認真?!

她讷讷地點點頭,随後就眼睜睜地看着形勢扭轉,哥哥的白棋一步步擴張,猝不及防間,黑棋已經失去大片領地。

謝昶還在緊追不舍:“這一步下哪兒?”

阿朝顫顫巍巍地指了一個地方,但很快就白子吃幹抹淨。

她現在一聽他問下哪,就能感覺到一副吃定自己的運籌帷幄,而她的黑子正在樹倒猢狲散般地土崩瓦解。

一盞茶過後,黑棋慘敗。

謝昶将剩下的棋子放回棋奁:“你的水平,不出意外是不會墊底的。”

阿朝的眸光一瞬間死灰複燃。

“但也僅能下過崇寧公主,”謝昶喝了口茶,“去年年底的圍棋課,崇寧公主是墊底。”

阿朝讪讪咳嗽兩聲,心虛得很:“那……謝閣老的妹妹只能下成倒數第二嗎?”

謝昶心下微忖:“方才白子是如何排兵布陣吃掉黑子的,你可能看明白?”

阿朝痛苦地搖搖頭,方才她滿眼都是自己失去的江山,只顧着惋惜了,哪還記得如何排兵布陣!

謝昶嘆了口氣,又給她擱棋盤上演示一遍,小丫頭仍是一臉茫然,腦海中一團亂麻,仿佛在看白日千變萬化的針法。

罷了,他最後給她留了三板斧,“這三招學會了,明日至少能下過三人。”

阿朝終于點點頭,臨時抱佛腳的成績,看得過去就成!于是趕忙将棋面上三種吃子技巧死記硬背下來,直到深深地刻進腦子裏。

背熟之後,夜已經深了。

阿朝打了個哈欠,用力伸了個懶腰。

才準備回去休息,耳邊卻冷不丁傳來一句:“現在可以告訴我,今早的兵法考校,到底想表達什麽了?”

阿朝:!!!

作者有話說:

昨天的哥哥:你別繡了。

今天的哥哥:你別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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