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哥哥,疼。”
一道微顫的嗓音拉回謝昶的思緒。
突然覺得,有些事情提早告訴她也無妨。
他緩慢松開她的手,目光沉沉地轉過身,燭火将他的身影拉長,空寂的正堂內顯出幾分清絕淡漠的氣質。
“太子正當選妃的年紀,太後挑孫媳,皇後挑兒媳,這檔口太子又将這只雪貂送給了你,難免引人注意。”
他自顧自地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再含笑對上那張愕然震驚的小臉,“既然太後與皇後都已經見過你,想必不日就能傳到禦前,正好我也問問你的意思,咱們也好早做打算。”
一連串的信息接踵而至,阿朝腦子轟地一片空白,半天反應不過來。
那雪貂不過是捶丸賽的一道賞,怎麽就突然與選妃搭上關系了?她從不知道太子在選妃,哥哥要替她打算什麽?
一只冰冰涼涼的小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姑娘杏眸急得泛了紅:“不,不是……哥哥你說太後與皇後見我,是想為太子殿下選太子妃?可我從沒動過這樣的心思,我沒想這麽快嫁人啊,連陛下也要知道了?我……”
所有的一切來得猝不及防,她現在腦袋裏一團亂麻,說出來的話都語無倫次。
謝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大手覆在她手背上,指腹薄繭似乎都能感受到微微顫動的溫熱經絡,“你不是,也很喜歡太子嗎?”
阿朝急着搖頭,突然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不是的,不是那種喜歡,我只是覺得……他待人親和,沒有那些彎彎繞繞,相處起來很愉快,但這就同我看崇寧公主是一樣的,并非女子對男子的那種喜歡。”
既非喜歡,那就很好。
謝昶唇邊笑意不減,牽着她在身邊坐下,“太子不好嗎?以我在朝中的地位,你将來入了太子府,總不至于給你個良娣、良媛的封號,必然就是太子妃的位置,有我在,那些人不敢欺到你頭上來。”
阿朝忽然覺得心底一片冰涼,她很想說一句“倘若于哥哥有利,她嫁與誰都沒有關系”,她原先也是這樣打算的,可是……怎麽會這麽快?
眼眶潮熱得厲害,但不能哭,旁人家的姑娘聽說能嫁太子,定然十分的歡喜,那可是滿族的容光,她這時候哭着說不願,誰又能懂她的心思?
她想在哥哥身邊多待兩年,若是哥哥遲遲不提婚事,那便是她偷來的時光,有一日算一日。
可是為什麽都這麽難?
倘若她現在只有五六歲,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哥哥身邊,沒有人會說她抱哥哥有什麽不妥,也不必早早考慮她的親事,可她為什麽偏偏是十五……
她心裏的酸疼,一直傳到了謝昶的心口,明明都這麽難受了,竟然連眼淚都不肯掉給他看見。
謝昶嘆了口氣,突然有點後悔這麽逼她。
可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明明白白試探出她的心意。
“阿朝,”他攬過少女清瘦的肩膀,将人擁在自己的懷裏,“哥哥來想辦法,你若不想嫁,哥哥在,沒有人會逼你。”
“嗯……”阿朝無措地咬緊下唇,好像只有在哥哥的懷抱裏才會覺得溫暖又安穩。
可這個懷抱很快就不屬于她了。
她的婚事未定,就算不嫁太子,來日也會有別人。
她忽然想到什麽,慢慢地攥緊他的衣擺:“我能不能……求哥哥一件事?”
謝昶垂眸:“你說。”
阿朝嘴唇嚅動着,不知該如何開口,良久才言道:“來日哥哥為我選的夫婿,可不可以……不要納妾,就我一個人?”
倒不是為她自己,阿朝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尋常,太子那樣的更不用說,往後後宮佳麗三千都是尋常。她也知道首輔的妹妹無論嫁誰,來日都是正妻的位置,哥哥自然不會委屈她為人妾室,即便是太子也不行。
可光不納妾這一條,就足可排除大晏八-九成的世家子弟,這樣一來,親事便不會那麽快定下來,只要哥哥一直不娶妻,她就能有更多的時間陪在他身邊。
“哥哥……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不任性,哥哥答應你。”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謝昶吻了吻她的發心:“還有嗎?”
阿朝一怔,輕輕擡起頭:“啊?”
謝昶繼續問道:“我是說,還有其他的條件嗎?”
阿朝想說的話堵在嗓子眼,她還能提什麽條件,不想成親可以嗎?
她半開玩笑地往他懷裏擠了擠:“若能像哥哥一樣,相貌出衆,才識過人,待我又好,那就最好不過啦。”
謝昶眉眼間染了三分笑意,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她含笑的面容:“好,來日就照哥哥的标準給你找。”
阿朝彎彎唇,心道天底下能有幾個這樣的人呢,最好是一個都找不到,如此便有正當的理由賴在哥哥身邊不走了。
謝昶一走,佟嬷嬷進來伺候她洗漱。
姑娘的眼圈紅紅的,不知是不是哭過,有些話佟嬷嬷壓在心裏許久了,一直尋不到合适的機會說,直到方才,佟嬷嬷瞧見大人親自為姑娘洗手,談及婚事,大人竟将姑娘攬在懷中寬慰!
佟嬷嬷實在是忍不住了。
她是府上的老人,事事要将主子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前頭,等到來日言官彈劾大人與姑娘喪倫敗行時再提此事就晚了。
佟嬷嬷心下斟酌半晌,仍是溫聲道:“太子殿下對姑娘一片赤誠,盛京貴女誰人不想嫁入太子府?太子又是天底下最為尊貴之人,太子府更是人人豔羨的歸宿,姑娘為何不願意?”
阿朝低頭細細搓手,一道胰子打了三遍,沉默着沒有說話。
佟嬷嬷嘆了口氣:“京中這些世家大族無不想将自家姑娘送進宮去,将來有個一兒半女,那都是滿門的榮耀和後半生的依仗,大人盡管身居高位,可誰沒有個舉步維艱、衆叛親離的時候?後宮多個人也多道屏障,前朝後宮相互幫襯,家族少說還能振興幾十年。有些話,大人不會同姑娘說,只有由奴婢來做這個惡人。姑娘遲早是要嫁人的,依奴婢看,倒不急着回絕宮裏,一來拂了太子的顏面,叫人覺得咱們不識好歹,二來皇家可不比一般人家,若是陛下也同意這樁婚事,大人豈不是為姑娘擔上個抗旨不尊的罪名?姑娘好好想想吧。”
阿朝心口似乎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她可以同哥哥撒嬌任性,佟嬷嬷卻不行,她在謝府很多年,一心為了謝府好、為了哥哥好,所有的顧慮都出自對主子的忠誠和關憂。
她越是這麽說,阿朝越是無地自容。
夜裏睡不着,呆呆地望着帳頂,那些團花紋路像無形的巨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想起下半晌的丹青課業還未完成,又叫人點了燈,書房裏一通勾勾畫畫,最後盡數喂飽了爐中的炭火。
夜風吹響檐下象牙籠內的小金鈴,也驚動了熟睡的雪貂,小家夥搖動着雪白的尾巴,仰着腦袋要來舔她的手心。
阿朝鼻子一酸,忍着眼淚去摸它的腦袋:“原本還想把你送回去的,可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委屈你了,往後還是跟着我吧。”
夜風徐徐,檐下的風燈在頭頂低低地哀鳴。
有種莫名的艱澀情緒慢慢地湧上來。
明知不妥,可不知怎的,深更半夜竟然踱到了澄音堂。
哥哥的書房還亮着燈,他如今位極人臣,夙興夜寐都是尋常,反觀自己,實在是不懂事的那個。
阿朝都轉身想走了,宿郦卻在身後喚住她:“大人有令,姑娘有事無需通報,大人這會尚未安置,姑娘進吧。”
阿朝猶豫了很久,還是敲響了書房的門。
幽弱的燭光映出門外小小的人影,謝昶擡眸:“進來。”
阿朝便帶着自己的課業慢吞吞地進了門,“今日去趟慈寧宮,耽誤了課上一幅丹青,我思來想去沒有頭緒,便想着過來請教哥哥……這麽晚了,可是攪擾你了?”
謝昶道:“無妨,過來吧。”
畫卷在案上緩緩展開,謝昶問道:“今日是何課題?”
阿朝喉嚨微微哽咽了一下,強壓着沒有表現出來:“先生讓以詩入畫,我滿腦子就那一句‘青山朝別暮還見,嘶馬出門思舊鄉’,只可惜我筆力尚淺,實在畫不出此中意境。”
謝昶眸中無瀾,提筆蘸墨,寥寥幾筆勾勒出一道縱馬回首的孤客身影,身後棗花未落、梧葉蔭長,前路用大片的筆墨橫掃一道洶湧的長河,茫茫天地寂寥,只餘孑然孤影。
阿朝卻覺得眼前墨色太過濃稠,快要将她整個人溺斃。
謝昶擱下筆,微微嘆息一聲:“其實這首詩講的是陳章甫仕途不順,辭別舊友罷官回鄉的經歷,可文學作品往往就是如此,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天涯客念舊鄉,落魄者看到懷才不遇,永遠不知哪一句突然觸動心弦,當時寫下這一句,只是突然想到了你。”
話音落下,姑娘的眼淚決堤般地湧了出來,那個溫溫熱熱的小身體一頭埋進他胸口,洇得他衣襟濕熱一片。
越是這個時候,越覺得哥哥的好都是刺在她心口的刀。
可這樣的懷抱,抱一次少一次,阿朝自己也說不清是種什麽情緒,有種無端的眷戀在血液裏瘋狂蔓延,催動着所有不該有的沖動,将他摟得更緊。
像飛蛾撲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甚至渾身似火燒灼之時,阿朝也是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她不是飛蛾,可為什麽身上燒得這麽厲害?
心跳狂亂,陌生的欲念在五髒六腑瘋狂滋長,想要再接近一些,甚至想要摸摸哥哥的臉,她還從來沒有……
意識回籠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指尖抵在他溫熱眉心。
四目相對。
曳動的燭影落在他黑沉沉的眼眸,她從未像這樣觸碰過他的臉,指尖劃過他濃郁的長眉,高挺的鼻梁,再往下……是微涼的薄唇,他連唇形都生得這般好看,只是不常笑,一寸寸細細地描摹過去,是同以往隔着一層衣物的觸碰完全不同的體驗。
隐隐有什麽在顫栗,那涼涼的唇瓣不知何時變得滾燙起來,從她的指尖一直燃燒到心口。
她好像陷入一個荒唐的夢,在溫熱愉快的浪潮中不斷地下陷,明知道再往下就是黑暗無垠的海底,可他給她渡了一口氣,便讓她心甘情願就此沉淪。
“阿朝……”
她的臉被人捧起,那道低啞的嗓音泛着絲絲縷縷的熱氣,兩人近乎鼻尖相抵,她深深望進那雙深濃的眼。
靜到只有彼此的呼吸,皮下血液裏隐隐有什麽就要呼之欲出,在他幾乎快要碰到那瓣柔軟的櫻唇時,胸前一道清醒的力量猛然将他推開。
謝昶睜開眼,對上那雙驚懼的杏眸。
阿朝的夢醒了,從方才混亂不堪的思緒裏掙脫出來,發現自己竟然靠他這麽近,再往前一步,就真的是大逆不道了。
是她魔怔了。
今晚已經夠放肆,不知哪門子的情思牽動下,居然忍不住碰了他的臉,若不是切切實實看到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容,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會這麽做。
這可是哥哥呀!
可他為何……竟也沒有拒絕?
狂熱的心跳不止,閉上眼睛仍是他深邃昳麗的眉眼,她慌亂地偏過頭,面頰無端燒得滾燙,好一會也沒有等來他的教訓。
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旖旎是漫天的肥皂泡,輕輕一戳就破了,沒有在彼此心裏留下任何的印記。
還好,哥哥不在意就好。
夢境最殘酷的地方就在于,醒來後必将面對的現實。
哭也哭了,鬧也鬧了,還差點做出這輩子最荒唐的事,阿朝長出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眸光中慢慢透出一股決絕的味道:“今日是我任性,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其實……嫁給太子也沒什麽不好的。”
“你說什麽?”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身前的男人呼吸微微沉了些許,但嗓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阿朝有些心虛地垂下頭,為自己晚間的胡鬧。
她早已不是幼時那個可以任性的孩子,所有說出口的話、做出的決定,都要考慮哥哥的前程與謝家滿門的榮耀。
“我是說,太子殿下心性純良,将來又有哥哥為我撐腰,真能嫁進太子府,也是我們謝家祖墳冒青煙了。何況我在瓊園這麽些年,便是做夢也想不到來日還有這樣的造化,這麽好的歸宿,我卻挑挑撿撿,未免太過不識時務,哥哥千萬莫要為了我的矯情得罪太子和陛下。”
面前的男人聽後冷冷笑了下:“這麽懂事,誰教你的?”
阿朝咽了咽喉嚨,怕他遷怒旁人,盡量讓自己面上顯得坦然:“是我自己想通的,如若将來能嫁到太子府,那也是我的福氣,只盼着将來能幫襯到哥哥一二,如若太後對我實在不喜,那也是我沒有做太子妃的福分,到時哥哥再為我另擇良婿……”
屋內氣氛無端沉凝起來,男人的眸光深得可怕,阿朝看一眼便錯開了他的視線。
哥哥這是怎麽了?
謝昶沉沉籲出一口氣,閉目坐回太師椅內,檀木手串繞在指尖摩挲,碰撞出沉郁的幽咽。
阿朝其實還有些恍恍惚惚的,方才片刻的逾矩帶給她的沖擊太大,以至于到現在都無法靜下心來思考,橫豎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哥哥應該明白她的心意。
她得回去好好冷靜一下了。
擡腳想溜,回頭一瞧,那卷丹青還壓在他掌下,好歹是張完美的課業,不要豈不可惜。
她做賊心虛地伸出手去扽了下,無奈他掌心力道太沉,竟然沒扽得動。
她又使了點勁,一擡眼,那雙微微擡起的鳳眸冰冰沉沉地看了過來。
作者有話說:
謝昶:想跑?
衆所周知
阿朝所有狂亂的心跳≈哥哥的
阿朝所有不明不白的燥熱≈哥哥的
阿朝所有意亂情迷的動作≈哥哥想幹的
阿朝所有想出恭的瞬間≈哥哥梆石更的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