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你問吧(1)
“你說的這些問題,我都不能給你承諾和保證。”
盛夏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站在一旁的王村長急得甚至都要出聲說話,還好被眼尖的葉青死死地攔住了——雖然他也很擔心,但就是莫名地相信盛夏。
“但我能向你保證,我一定會用盡全力去找他們,不管結果怎麽樣,我都會給你一個交代。”
迎着小孩子詫異的目光,盛夏平靜的神色裏充滿鄭重其事。
眼看着阿勇臉上的詫異又變成了遲疑猶豫,衆人焦躁的目光裏,盛夏仍舊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樣子,她就那麽蹲在阿勇的面前,平平靜靜地等待着面前這個孩子做出他最後的決定。
“那,那必須你來問我問題,我不想,不想對着別人說。”
目光緊緊盯着盛夏,阿勇絞着衣角的手指緊了又緊,終于出聲說道。
“好,我答應你。”點點頭,盛夏眸色平靜依舊,然後擡起手來握住了阿勇主動向自己伸出的手。
衆人猛地松了一口氣,目光齊刷刷的落在盛夏身上,只等着她出聲吩咐,然而她卻把決定權交到了阿勇的手上。
“村子你比我熟悉,你想去哪裏說,我就跟着你去。”
“能去哪兒?當然是在家裏!我才不會讓你們把我兒子帶到別的地方去!”沒等阿勇開口,早就氣憤難平的中年婦人立刻出聲說道。
“別怕,你自己做主。”眼瞧着阿勇臉上又浮起幾分猶豫,盛夏握了握他的小手鼓勵出聲。
她知道,孩子們總有一個讓他們自己感覺到無比心安的“秘密之所”,可能是家裏的某個角落,也可能是外面的某棵樹下,而待在那裏總是能讓孩子自己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與安心。
就好比當年在廣袤的北疆,她自己就總愛偷偷躲在一棵百年老樹幹枯的樹洞裏,擡頭看看天,聽聽鳥叫,心裏那些雜亂無章的小事兒便全都有了頭緒,心情便也平靜了下來。
而看着阿勇一路牽着自己的手走來,最終停下腳步的地方,盛夏不由得在心裏彎了彎唇角——孩子們的心,總歸是一樣的。
彎下身子鑽進小小的山洞,盛夏與阿勇并排着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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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外草叢豐茂,朵朵野花綻放,時不時地引來幾只蜜蜂蝴蝶,而透過那草尖尖向着天空看去,湛藍湛藍的飄着朵朵白雲。
真是個獨處的好地方。
“阿勇,你準備好了嗎?”回過頭來看向身邊的孩子,盛夏輕聲問道。
“嗯,夏姐姐,你問吧。”面色白了一瞬,阿勇咬了咬下唇還是點了點頭。
“你不用刻意想着要回答我的問題,就順着我說的去回憶當初發生過的事情就好。”伸出手去握住了孩子的手,盛夏放輕緩了嗓音。
“那天你們三個人覺得總在村頭玩兒很沒有意思,所以就想上山去,那……你們為什麽要走那條路,是因為平時常走所以很熟悉嗎?”
“不是,那條路我們從來沒走過,”阿勇對着盛夏搖頭,她平靜輕緩的嗓音讓他心裏的緊張緩解不少。
“就是因為覺得無聊,所以想去山上’探險’走一條沒走過的新路,而且,而且……”
話語變得猶豫起來,盛夏也不催,只是等着他自己緩解情緒。
“而且,我們是故意走那裏的,因為那個方向離小七當年失蹤的地方很近,”咬了咬牙,阿勇還是說出了他誰都沒有說過的實話。
“自從那年小七失蹤之後,村子裏就總有些奇奇怪怪的說法,那天王生就提議說去那裏看看,說不定還能抓到妖怪。
我們平時就屬于膽子比較大的,總是喜歡去一些別人不敢去的地方,所以王生一提,我和金童就同意了,可誰知道……”
語氣裏帶了幾分哽咽,阿勇擡手捂住了眼睛。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當初他就不該同意的,若是他執意反對王生的提議,若是他們換條路上山,王生和金童是不是就不會被妖怪抓走?
“這不是你的錯,但你想哭的話也不必忍着。”擡手拍拍阿勇的肩膀,盛夏認真的說道,緊接着,她的耳邊便響起了低低的抽泣之聲。
眸色微微黯淡,盛夏沉默不語,只是仍舊擡手輕輕拍着他的肩膀,一下又一下,給他以最溫柔的支持。
她經歷過太多這樣的事情,面對過太多這樣的“幸存者”,在突如其來的意外面前,所有人的心裏都會止不住地後悔,都會設想出一千一萬種與當時不一樣的選擇,甚至是多走一步和少走一步的區別,然後就會有與現在截然不同的結果。
然而人生從來就沒有假設,許多事的發生并不是我們能夠控制得了的,也更加不是我們自己的錯。
只是,這道理她雖明白得徹底,然而在當初言涵要娶他人為妻的消息傳來之時,她卻也忍不住地在腦海裏一遍遍地回想着當初他們分別時的情形,然後忍不住一遍遍地假設着,若是當初……會不會就不是現在這副樣子?
真正放下,談何容易?
只能靠着時間一點點推移,然後将一切慢慢淡化,但,也僅僅只是淡化而已吧……
抽泣的聲音漸漸緩了下來,阿勇拿開了捂在眼睛上的手,然後對着盛夏詢問的目光點了點頭。
“你們想去小七失蹤附近的路上探險的這個想法,是臨時想到的還是一直都有?”盛夏回了神兒,出聲問道。
“那天是臨時想起來的,但以前也有過這個想法。”
“有這個想法的時候,有沒有跟別人提起過?不管是無意中提起的,還是很認真地同別人商量過的。”
“沒有跟別人說過,小七失蹤之後就有人說是被妖怪抓走了,爹娘就不許我們靠近那個地方,管得很嚴,我們只是自己偷偷說過。”連連搖頭,阿勇有點兒不明白盛夏為什麽會問這個。
“嗯,”點點頭,盛夏繼續道:“你們商量好了就一起離開村頭往後山跑,到了山腳下就開始上山,但是你跑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地想要解決內急,所以就繞到了一棵大樹背後。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繞到大樹後面去,他們倆可都是你的好兄弟,怎麽還這麽躲着?”
語氣裏帶着幾分輕松,盛夏盡量緩和着阿勇的情緒。
因為過度的驚吓與害怕,他已經描述不清楚兩個孩子失蹤時的具體位置,所以盛夏只能依靠帶着他一點點地回憶當時的情形,以期找出可以确定位置的蛛絲馬跡。
“平時當然是不躲着啦,可是那天我們走的那條路上有好多癢癢草,蹭到身上會又癢又疼的,但是大樹後面就沒有,所以我才躲過去的。”臉頰微紅,阿勇說話時帶了幾分孩子的別扭與羞澀。
他這樣年紀的男孩兒,已經不算太小,知道了男孩兒和女孩兒間的區別,更知道了在盛夏這種年紀的姑娘面前害羞。
“癢癢草?”盛夏裝作不經意一般地繼續問道,“這種草山裏多嗎?能不能給我指一下是哪個?”
“咱們這附近可沒有癢癢草,這東西在山裏長得不多,沒有幾處有,那天我都……”阿勇停了一下,臉頰更紅了紅,“才猛地看見躲開,還吓了我一跳呢。”
後山靠近小七失蹤時的路旁,附近有癢癢草和一棵大樹的地方。
在心裏默默地記住了關鍵點,盛夏知道,或許對于京城的孩子來說,但凡稍微粗壯一點兒的樹,都能被稱為“大樹”,然而對于從小生長在山村的孩子,只有上了年歲的真正粗壯的老樹,才會被稱為大樹。
“好吧,那等有機會遇着了,你千萬要指給我看,”沖着阿勇點頭,盛夏道:“那我們繼續說,你躲到大樹後面解手,是什麽讓你轉過頭去看王生和金童?”
“尖叫聲,很大很大的尖叫聲。”幾乎沒有猶豫地脫口而出,阿勇臉上的神色不複方才那般輕松,“我能聽得出來是金童的。”
“你為什麽那麽肯定不是王生的?”
“他們的聲音我很熟悉,我只聽到金童的聲音沒有聽到王生的,”說話的語氣不自覺地加快,阿勇猛地擡頭看向盛夏,“夏姐姐,我為什麽沒有聽到王生的聲音?他為什麽沒有喊叫?”
“可能當時那個人覺得王生年紀比較大,所以最先捂住了他的嘴。”心念微動,盛夏選擇了一個最溫和的可能性,她能感覺得到籠罩在阿勇身上的緊張與困惑。
“那人捂住了王生的嘴,可我自己卻跑了?我自己跑了?!我們明明說好要一起的……”眼淚忽的又落了下來,比起當時那觸目驚心的恐怖,此刻他的心裏更多的是後悔。
他把他們扔下跑了,他一個人跑了,他簡直是太沒有骨氣了!
“傻孩子,別這麽怪自己,這不是你的錯。”伸手攬住阿勇的肩頭,感受着懷裏的孩子止不住地顫抖,盛夏低聲安慰着,“那個時候的他們,肯定也很想讓你跑掉,這樣你才能找人來救他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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