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落幕chapter

葉笙的巴掌小臉被她舉起來的塑料袋子擋住了一半。

陳醉蹲下的時候，她的手也往下落了落。

兩人只隔着一個薄薄的透明袋子，透過袋子看見對方模糊的臉部輪廓。

陳醉半天沒說話，看着面前袋子裏面的東西發愣，又像是在透過袋子看向對面的小姑娘。

葉笙的腦袋歪了下，靈動的眼睛一下子出現，她唇角彎彎的，看着陳醉一動不動的模樣，“陳醉哥哥怎麽傻傻的？”

陳醉回過神，面前的袋子已經消失不見。

想起臉上駭人的傷痕，他的頭慌亂的往一側偏了下。

陳醉半邊臉轉到另一邊，這邊眉骨的傷卻更加清晰的落在葉笙的眼裏。

葉笙臉上的笑少了一點，擔憂的問：“陳醉哥哥怎麽又受傷了？笙笙昨天送的藥是不是不好用？”

或許是從小身上的傷痕就沒有消失過，所以陳醉對痛覺的敏感程度極低。

臉上的傷他從未在意，也不知道新傷舊傷添了又好了多少。

一夜沒睡，陳醉的眼睛有些發腫，頭腦也不似往常清醒。

面對葉笙一句接着一句的問話，他仍然沒說出一個字。

片刻，塑料袋子嘩啦嘩啦的聲音響了響，接着眉骨受傷的位置明顯一痛。

陳醉扭過頭，葉笙正拿着沾了藥水的棉簽，抵在了他的傷口處。

葉笙見陳醉動了下，吓得趕緊縮回手，“是不是很痛？”

陳醉仍然板着臉，看了葉笙一眼，又火速低下頭，嗓音有些發啞，“沒有。”

聞言葉笙似乎松了口氣，手裏的棉簽又沾了藥水，輕輕擦了擦陳醉眉骨的傷痕。

她的動作十分小心，學着大人給她上藥的模樣，生怕弄疼陳醉。

塗完藥還學着周老師之前的樣子，湊近輕輕在他傷口上吹了吹。

小姑娘的氣息拍打在陳醉的臉上，讓陳醉愣了好半天，似乎受傷的時候，都沒有過那麽大而清晰的感覺。

癢癢的，像是微風輕拂臉頰。

心也癢癢的，像是久旱逢甘霖。

陳醉擡了擡眼，臉上傳來密密麻麻的清涼感覺，夾雜着一點痛感。

他半天沒動，垂着眸不敢擡起來，身側的手死死的攥着拳。

眼前的一切那麽真實，真實的痛感正刺激着他的神經。

卻又像是假的，假的仿佛他多看一眼所謂的關心就會離他遠去。

陳醉從小就渴望的被人關心，殊不知竟是一個小姑娘給了他。

死死咬着牙，陳醉的喉結上下滾動着，眼尾微微泛紅。

葉笙全然沒注意到陳醉的情緒變化，一心只撲在他臉上的傷口處。

給他上藥，上着上着好像自己都要哭出來一樣，委屈的念叨，“這得多痛啊，陳醉哥哥以後不要受傷了好不好？”

心口像是被什麽猛地撞了一下，陳醉舌尖抵着牙，眼神閃爍了下，又快速的起身，拉開和葉笙的距離。

“我受不受傷，不關你的事。”找回自己的聲音，陳醉冷着臉丢下一句。

葉笙愣了下，拿着棉簽和藥水的手還僵在半空中。

她扁着嘴，瘋狂搖頭。

“不是的，看見陳醉哥哥受傷，這裏，”葉笙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笙笙這裏也會痛的。”

陳醉看着葉笙的動作，忽而嗤笑了聲，“小小年紀的，還挺濫情。”

葉笙的腦袋歪了下，“爛晴？”

小姑娘沒明白，反應了一下之後又開心的笑了起來，“是燦爛的晴天嗎？”

陳醉頓了下，終于臉上有了笑意，細碎的笑聲傳到葉笙耳中。

葉笙也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丢了人。

看見陳醉笑了，她也跟着笑。

陳醉掃到葉笙的臉上有一塊黑印，下意識的擡手想要替她擦。

手只伸到她的面前，髒兮兮的手和葉笙白淨的小臉又形成鮮明的對比。

陳醉的動作一頓，摸了摸口袋掏出半包紙巾，想要打開，手指按在紙巾包裝上又是泛黑的印記。

他咬了下唇，手指捏着紙巾包裝的一邊，把另一邊朝着葉笙遞了過去。

“小花貓，臉上髒了，擦擦。”

葉笙看着面前的紙巾，又看了看陳醉，把臉湊過去，“我看不見，陳醉哥哥幫我擦好不好？”

陳醉盯着手裏的紙巾有一會兒，反複糾結，最後扯着唇角輕嗤，“我們很熟？”

葉笙歪了下頭：“？”

“才見過幾次，就這麽使喚人？”

葉笙依然盯着陳醉看個沒完，聞言倒是沒覺得不好意思。

擡起手随便抹了一下臉頰的位置，“那我回去照鏡子擦好了。”

陳醉沒理葉笙的話，自顧自的打開紙巾，捏着紙巾的一頭拽出來一張，微微俯身，難得臉上的表情不再兇的吓人。

眉眼間倒是多了幾分認真。

紙巾幹淨的一邊擦掉了葉笙臉上的印記，他又快速的縮回手，用那張紙巾擦了擦手上的污穢。

葉笙才注意到陳醉手上的傷口也不少，“陳醉哥哥，還沒上完藥呢。”

“老子又不是沒有手。”

葉笙愣愣的沒什麽反應，直到陳醉指了指她手裏的袋子，又朝着她攤開手心，“我自己上。”

葉笙往前走了兩步，雙手把袋子的拎手挂在了陳醉的手上。

看着他手上的傷痕，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總覺得會很痛。

“你回去吧，別再來了。”這是陳醉第三次這樣說。

葉笙皺着眉搖頭，不肯聽。

陳醉試圖說服她，這次的語氣還算溫柔，沒有故意兇巴巴，“聽話，這裏髒，你不該來。”

葉笙頭搖的更厲害，十分固執，語氣堅定且認真。

“這裏不髒，你也不髒。”

陳醉徹底愣住，才發現自己剛才的猶豫都落在了小姑娘的眼裏。

葉笙又往前一步，小手伸出去，絲毫沒有嫌棄的，拉起陳醉垂在身側的手。

她稚嫩的語氣，帶着天真的哄騙，“陳醉哥哥跟我回家好不好？我的洗手液很香的。”

陳醉應該拒絕，他不該和葉笙這樣的人扯上任何的關系，他心裏很明白。

可是葉笙睜着大眼睛看着他，又說道：“髒的是泥土，又不是你。”

葉笙年紀不大，說出來的話也稚嫩，但就是那一句一句的童言無忌，直直戳在陳醉的心窩。

在暗無天日中久居的人是見不得光的，哪怕窺見的只是一抹微光，也會讓人動了是不是自己也能生活在陽光下的心思。

就像陳醉此刻明知道自己不該動，卻還是任由葉笙拉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出巷子。

正午的陽光正盛，陳醉仰起頭，被光晃得眯了眯眼。

葉笙卻似很開心的模樣，一蹦一跳的，給陳醉介紹自己家附近的好吃的好玩的，還回頭朝着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陳醉哥哥腿那麽長，怎麽走的那麽慢啊？”

那一瞬間，葉笙的笑容便是陳醉此生見過最耀眼的東西。

小孩子的情緒更加敏感，葉笙似乎知道陳醉的猶豫，總害怕路上他突然反悔，所以跑得很快。

陳醉也要邁很大的步子才能跟得上。

他盯着葉笙拉着自己的那只小手，理智逐漸變得混沌，頭腦發昏。

另一只手裏還拿着那個裝着藥的塑料袋子，裏面的東西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

不重。

又很重。

陳醉拎着袋子的手慢慢收緊，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往回拉了葉笙一下。

葉笙被拉的停下，回頭看着陳醉，握着陳醉的手都用力了點，“陳醉哥哥，不想去了嗎？”

“不是，”陳醉指了指面前坑坑窪窪的小路，“走慢點，省的摔了還要老子背。”

葉笙眉眼彎彎的，眼睛裏面的光芒一點點的放大，開心的用力點了下頭，“嗯，笙笙聽話。”

陳醉也來過桐陽街這邊幾次，為了給陳由還錢。

一些錢是他做了苦力賺的，實在填不上的他只能撿了母親留下來的一些首飾去賣。

沒辦法，他總不能看陳由被那些人打死。

他過去的時候也有抱怨過人生的不公，看着這邊街道的一草一木，和路過的同齡學生。

總想着自己為什麽不能和他們一樣，不能幹幹淨淨，不能無憂無慮。

漸漸的長大了他就再也沒有想過這些，大抵是心底已經知道他和他們之間是無法逾越的鴻溝了吧。

葉笙拉着陳醉，一路跑到了自己家門口。

陳醉仰頭看了下，面前是一個大門，從門的縫隙中可以看見裏面還有一個小院子，院子裏坐落着一個獨棟的古建築樓，大約三層。

腳步頓住，他突然有些後悔這麽莽撞的跟過來。

葉笙沒管那麽多，打開門拉着陳醉就往院子裏面走，腳步輕快又雀躍，“我媽媽很溫柔的，你不要怕。”

陳醉瞄着她，語氣依然冷冰冰的，“我才不怕。”

說出來之後，他又覺得自己兇了，垂下頭，默默補了一句：“她別怕我就成。”

葉笙拉着陳醉進了屋，興奮的喊着，“媽媽！”

穆雲清從裏面走出來，“笙笙回來了？”

穆雲清看見葉笙還拉着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愣了下。

少年身上髒兮兮的，暴露出來的皮膚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傷痕，都沒怎麽經過處理，發了炎紅彤彤的一片，看着蒊吓人。

陳醉大約是被穆雲清打量的不太自在，頭低了低，掙開葉笙的手。

“我回去了。”

穆雲清上前兩步拉住他，“孩子，正好燒了熱水，上去洗個澡吧？”

陳醉眼神閃爍了下，“不了。”

穆雲清沒聽他說話，招呼葉笙，“笙笙，你去隔壁跟你祁順哥哥借兩件衣服過來。”

葉笙笑着舉起手，“保證完成任務！”

穆雲清拉着陳醉的手腕，陳醉表情有些呆愣。

不嫌棄他髒的人，這是第二個。

他平時在南樂，就連路過的乞丐都覺得他髒，現在在桐陽，那麽幹淨的人卻不嫌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