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地震（之二）

圖靈游戲：地震（之二）

邱曉楓心想，幸虧自己沒有暗黑巨物恐懼症，也幸虧自己看了這東西沒有産生暗黑巨物恐懼症，可龐大堅硬的山體都受損成這樣了，那幸存者……

他趕緊打住了聯想，避免發散的沒了邊。現如今，還是救人要緊。他和楊飛在當地居民的帶領下，一深一腳地往重災區走去。

大雨兜頭澆下，頃刻間覆了腳下的泥土，邱曉楓滿臉雨水，根本就看不清來時的路。夜裏的山澗有風在呼嘯，嗚嗚嗚的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怒號，邱曉楓抹了一把眼下的泥水，突然想起來，他好久不曾流淚，也不記得流淚時的感受了——

大概暴雨傾盆，覆了滿城，也是上天在為遇難者而流淚吧。

葉莞莞一進工作區就四處尋找年長的TITC工作者，按照以往的經驗，她所發布出去的每一條命令都需要年長者把關，還要借他人之口去協商去調度。可是這次，她轉遍了工作區也沒有找到能充當指揮官的人。

她問別人，TITC的指揮官在哪裏，有人告訴她，這裏所有的TITC工作人員，還有外面的救援人員，都聽她調度——

也就是說，以後再沒有指揮官了。

葉莞莞看了一眼時間，記住了年月日，她還有幾個月就年滿二十一周歲了，在這個不算特殊的日子裏，她突然就成了TITC最年輕的指揮官。她環顧四周，所有的人都聽她差遣，由她指揮。她突然感覺自己站在四散崩塌的川渝大地上，四周黑漆漆，空蕩蕩，而她小心翼翼，在大雨沖刷中，想要把這片土地縫合起來，想讓它恢複如初——

沒有指揮官了，江寧也不在了。

她拿起對講機，站在很多人的面前。

初來TITC時，她的身邊跟着個江寧。她無論去哪，無論在做什麽，都能憑空多出許多勇氣。江寧那麽勇敢，任何情況下都無所畏懼，葉莞莞總覺得某種程度上，江寧是她的脊梁，是她的支柱，是一直激勵她也一直讓她安心的存在。

現在江寧沒了，只有她自己，千斤重的擔子都扛在肩上，她突然覺得，有點重，也有點落寞……

她閉了閉眼，對餘下的人說，我們開始工作吧。

救援持續了一整夜。

這次不比洪水那次，地震坍塌之後的救援一定要專業人士來，所以邱曉楓只負責心理疏導以及打雜跑腿。

他的共情能力比原來更強了。原因無他，現在他的特殊技能已經成了他賴以生存的本事，這技能用久了，共情能力是會成倍提升的。

所以他比在場的人都絕望。一直都有災民被灰頭土臉地送回安全地帶，有身體健康完好無損的，還有不幸受了傷的、有身體殘缺的……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盡了絕望，家人離散的絕望，家園盡毀的絕望，這些絕望，積少及多，把他推入了無底的深淵。剛到災區時，他一直都覺得觸目驚心，雖直面過死亡，鮮血對他而言也并不陌生，可是……這次人太多了，太殘酷了，也太讓人絕望了。

楊飛一直在一線救援，約莫後半夜的時候，他回來取水，那時候他對邱曉楓說，你現在覺得特別殘忍，特別不忍心看，可是對于他們這些職業的人來說，這些都是司空見慣的……

他們熬了一整夜，雨也下了一整夜，一刻也沒有停歇。

邱曉楓就是那時候抓緊時間學了些簡單的醫學急救知識，包括包紮傷口以及給病人消毒殺菌之類的，在環境的影響下，他甚至逼迫自己學會了紮輸液針，到目前還未出過錯——在那種環境裏，人是可以一夜之間成長起來的。

天剛蒙蒙亮，雨仍在下，邱曉楓勸最後一個病人睡下了。他擡頭看了眼烏青色的天，心想這哪裏是黎明，似乎黎明再也不會降臨川渝之地了一樣——

他覺得頭發蒙，為了讓自己清醒些，他披上雨衣，走出了安置房。

原來外面四處都是廢墟，山體的廢墟、鋼筋水泥的廢墟混雜在一起，土灰色的斷瓦殘磚破敗不堪，滿目瘡痍。

***

葉莞莞沒吃沒睡近18個小時，她顧不上別的，一直在分配資源、往外發布命令，忙得焦頭爛額。高崎勸她去吃東西她也置若罔聞。

災區面積太大，受災人數太多，救援力量太有限了……

就算在腦子裏建了模，她也必須分個先來後到，盡最大的可能救更多的人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有些村縣，就被她定義為“先”，有些村縣，就被她定義為“後”，她想挨個安排，把被困人員逐一救出。

在這種情況下，離隋縣較遠、受災較輕的南陽縣，就被她定義為後了——

可她沒想到，在她還未來得及顧上南陽縣的時候，那裏突然來了餘震。

她聽到現場工作人員大聲疾呼，根本聽不清楚說的什麽，這餘震震感太強，原本坍塌了一半的房屋頃刻間整體塌陷，遍地瓦礫，揚沙漫天……

葉莞莞睜大眼睛，腦子裏面有一瞬間的空白，從昨晚到現在，她好像一直在手心裏捧着千瘡百孔的川渝大地，小心翼翼，不忍心再碰壞一點了。可沒想到，就是有那麽一小塊，在她的手裏，捏成了廢墟。

她看着看着，眼睛裏面就迸出了淚，從剛才到現在，她甚至都有沒閉上過雙眼，就這麽瞪着瞪着，任由眼淚奪眶而出。

她放下對講機，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那上面沾滿了鮮血，她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劊子手，十惡不赦，萬死不辭——她終于崩潰了，把臉埋在手裏，嚎啕大哭起來。

高崎趕忙過來拉她，扯她，沖她叫嚷，葉莞莞這時候不能崩潰，黃金72小時仍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他拖也要把葉莞莞拖起來。他早就沒了紳士風度，沖葉莞莞大喊大叫，他說，你這樣那些被埋在地底下的人怎麽辦！你想哭，等救援結束再哭！你不能這麽自私，你——

有另一個TITC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們，前線發來消息，說南陽縣在半個小時之前，就把被困人員都救出去了，時間好險，但好在有驚無險——

什麽？！

葉莞莞、高崎連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葉莞莞首先冷靜下來，然後大致捋清了思路，她很快得出結論——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受災人數多，救援隊伍少，可分配的資源就那麽多，勻不出來了。

“真的啊，莞莞，”那人揚着電話說：“千真萬确，南陽縣在昨天夜裏十二點之後接到了命令，說這裏餘震風險較大，所以優先救援啊——”

葉莞莞說：“是誰發布的命令？”

“你啊，那邊說，命令是從咱這裏發出去的，不是你是誰呢？”

高崎說：“卧槽，撞見鬼了？”

葉莞莞低頭思索，發布命令有兩個渠道，一個是她通過對講機發出去的，一個是高崎還有其他工作人員通過網絡發出去的……

她對高崎說：“你看看你的系統，有入侵的痕跡沒有……”

“你是說？我們系統被黑了？”高崎很快就開始敲命令行，不出幾分鐘，他回道：“是被黑了。不過這人手法太拙劣，試了好幾次，才找對地方……”

他突然擡頭，和葉莞莞面面相觑。

他們兩個同時想到一個人。

那人擅長模仿，什麽東西一學就會，但短時間內學不透學不精也實屬正常。她剛來TITC時，被人稱作萬能替補，因為她可以替了任何人，也可以勝任任何工作——

葉莞莞雙眼通紅，她手有點發顫，拉着高崎連連發問：“你能确定嗎？定位在哪裏呢？”

高崎看了一眼電腦：“這誰也不能确定，不過我可以查到地址。稍等……地址在北京的東城區。”

他也擡頭看着葉莞莞，白眼球裏面同樣遍布血絲。

葉莞莞又問道：“這人入侵你系統以後，都幹了些什麽呢？”

高崎看了又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總結出來，猶豫再三只憋出一句：“補你的漏洞吧。比如你發布出去的命令有些明顯的疏漏，這人都一一幫你想到了。南陽縣的餘震就是個例子，除此之外，還做了許多許多的工作……草，我也就是前一天晚上忙暈了，不然以她這麽拙劣的手法，早該被我逮到了！”

葉莞莞沒有說話，她渾身發軟，整個人往後靠在椅背上，她沉默良久，然後雙手捂眼，開始嗚嗚咽咽地哭。

高崎扯扯她：“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抓緊時間救人啊！”

葉莞莞點點頭，抹了一把下颚角邊的淚。

***

邱曉楓不知道走到什麽地方了，這裏離避難所不遠，他理所應當地認為，這裏該挖的都挖完了，不會再有人了——

沒想到他往深山裏走了走，驀然聽到有人在喊他，那聲音太小，怯怯的，卻被他聽了個真切。他回過頭去，大聲回應，問那人在哪，告訴他不要害怕，大雨仍沒有停歇，所以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了聲源——

有個孩子被埋到山底下了！邱曉楓趴在石頭上往裏看，等眼睛适應了縫隙裏的黑暗，才終于看到一雙無助的眼睛——

混着血與淚，臉上都是黑黢黢的泥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