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普羅旺斯的藍霧6

她把手搭在車門內側,丢下這句,轉身就要推門下車。

穆格注視着她的背影,透過絲絨布料能看到那片纖薄的脊背,肩胛骨微微凸起,像一只輕飄飄的蝴蝶,好似一眨眼就要飛走。

他伸手拉了拉她,岑旎剛好轉頭。

“你是不是開錯路了。”她一臉懷疑地看着他。

穆格挑眉,安靜地等着她下一句。

“你看外面。”岑旎伸手指了指窗外。

跑車就停在花田的邊上,車外滿目都是綠油油的,一望無垠的田野,鋪延到天邊的盡頭,美且廣闊。

唯獨一點不是印象中的藍紫色。

“薰衣草不是藍紫色的嗎?”岑旎蹙着細眉疑惑。

穆格像是被她此時的反應逗笑,親昵着喊她:“Chloe,你知道薰衣草的花期嗎?”

那聲Chloe被他喊得無奈卻缱绻,像是在喊“baby”或者“ sweetie”似的。

“現在才幾月?”他說,“薰衣草還沒開。”

“……”岑旎難得語塞,推門的手又頓住了。

“那還看嗎?”他彎着唇角看她,重新直起身靠回了自己的椅背。

“看啊。”

岑旎摸了摸煙盒,推開門下車,車門掠過半高的花穗又合上。

因為還不到花期,附近當然也沒有游客,空曠安靜的田野只有一條筆直的小路貫穿在中央,将整片薰衣草田切割成不對稱的色塊。

臨近正午,燦爛透明的陽光照射在這漫無邊際的花野上,油畫一般的深綠,越往遠處色彩愈加深沉,曠野般的自由,無邊無界。

田中的薰衣草被一壟一壟地栽種着,每一壟之間都有一條窄窄的泥土小道,岑旎沿着小道走遠了兩步。

薰衣草長得不高,才剛到她膝蓋的位置,她彎腰摸了摸花穗,淺淺的紫,一株一株的,随風晃搖,附身還是能嗅到很淡很淡的香氣。

岑旎伸手從煙盒裏摸出果味的女士煙,準備點燃時卻發現忘了帶火,她回過身往車子的方向走。

這裏久久都沒有來車經過,只有他們的車孤獨地停在路邊,像是無聲地融入了這片空曠裏。

穆格也倚靠在車邊看她,手裏夾着煙,灰白煙霧背後的那雙眸,深邃得像是能透過她望到了盡頭。

“借個火。”岑旎走到他面前,指尖夾了根煙示意。

穆格沒說話,抖落了兩截煙灰,“啪——”的一聲指骨擦過打火輪。

火光驟亮,岑旎偏頭,眯了眯眼。

穆格便把打火機湊近了她,于是岑旎垂眼時再次見到了那枚獨一無二的藍寶石徽章。

“來到這裏但沒看到花海,會遺憾嗎?”

在袅袅煙霧燃起時,他的嗓音同時傳來,語氣平淡得像四散在曠野的風。

岑旎擡手咬了咬煙,不甚在意。

“沒什麽好遺憾的。”她說。

若細究起來,人生能遺憾的太多了,這些小事還不至于會讓她動容。

穆格挑眉後仰,雙肘撐在黑色車身上,将他那半露的鎖骨襯得冷冷清清,撩得要命。

“我以為你們小姑娘都會遺憾。”他朝空中吐出煙霧。

迷迷朦朦的煙霧被風一吹就散,他像是在身體力行地诠釋怎麽蠱惑小姑娘。

岑旎心漏跳一拍,連帶呼吸一顫。

這幅閑散貴公子的模樣,別說蠱惑小姑娘了,即使是天上的精靈都能被他扯下凡間。

她從他身上收回視線,淡淡地笑了聲,“你怎麽知道我是小姑娘。”

“我不小了,還差兩年就30歲了。”岑旎再次胡編亂造,臉不紅心不跳地将假話說給他聽。

別人都巴不得将自己的年紀往小了說,而岑旎将自己的年紀生生說大了六歲。

“你,28歲?”穆格笑了。

“你不知道我們東方人都長得比較年輕嗎?”岑旎将自己的臉湊到他跟前,故意挑着眉眼問他,果味的煙霧袅袅拂過她那張明媚的臉蛋。

穆格看得入神,直至煙霧散開,露出背後的那雙空靈的眼睛,和昨天夜裏的那雙如出一轍。

他咬着煙嘴,移開了視線。

“能看出我幾歲嗎?”

“你……?”岑旎難得有些猶豫,她有些拿捏不準。

第一次見他時,她就覺得他和其他金發碧眼的帥哥不一樣,他的這張臉有種東方人的柔和,也是當時讓她一眼難忘的點。

岑旎沉吟不語,風吹動花野帶來層疊起伏的浪,還有清淺的薰衣草香氣。

“嗯?”他頗顯耐心,“這麽難猜嗎?”

岑旎轉身滅了煙,随口說了句,“那我猜28歲,和我一樣大。”

“28歲?”穆格像是興致來了,抓起她纖細的手腕問她,湛藍的瞳孔倒映着她的臉,“怎麽猜出來的?”

“怎麽?”岑旎眼眉透着一絲好奇,“猜對了?”

“是。”

岑旎微微張嘴,似乎顯得有些難以置信,她剛剛只是随口一猜,沒想到就中了。

他的長相就是一公子哥,看起來明明還要年輕些,一點都不像外國人那樣顯年紀,但他回答得坦然,岑旎想不相信都難。

岑旎任由他撰着自己的手腕,挺着胸靠在車門,肆意地吹着風。

這個姿勢惬意又随性,卻剛好完美的勾勒了她胸前挺俏的曲線,長卷發迎風搖曳,擦過那片緊貼在啞光絲絨面料的雪白肌膚,也揩過她的淡而淺的唇。

她今天沒有搽口紅,因為那根口紅管丢在了那片海灘,但那淡而薄的唇色依舊沒有絲毫影響她骨子裏的明媚。

“還好你不是小朋友。”穆格捏住她那尖巧的下巴,低頭在她的唇上輕輕咬了下,“不然我會有愧疚感。”

他咬完她又離開,岑旎還在回味他的話,“小朋友……是什麽意思?”

穆格笑了笑,“你看起來太小了。”

岑旎嗤笑了聲,“有多小?”

“像是未成年。”

“未成年那你還上?”

“你不是。”他不輕不重的啓唇,“如果是青少年,你買不到煙。”

岑旎定定地看他,才恍然反應過來,原來他早就留意上了她。

“走吧。”穆格伸手替她拉開了車門,“既然花期沒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穆格單手握着方向盤,沿着筆直的小路駛離一望無際的花野。

開了大概十分鐘,他停在了一家法餐廳門前。

“到了?”岑旎問。

穆格笑着搖搖頭,聲線平靜沉寂,“先吃午飯。”

下車往餐廳裏走時,他的右手的掌心托在她腰後,虛扶着她的腰。

這個動作其實有些親昵,就像是情侶愛人之間的專屬姿勢。

岑旎錯頭看了眼,視線落在他袖口處那截冷白的腕骨,清冷好看,便也任由他攬着自己往裏走。

短暫的相處,不管何時會分開,只互相試探,互相依偎,互不說破卻都心知肚明。

他們之間,只是游戲人間的情人。

這是一家坐落在鄉野間的法餐廳,小巧精致,窗邊外都是大片大片的薰衣草。

白色的蕾絲花紋桌布被窗外吹來的風拂起一角,桌面有幾束應時的花枝插在複古的花瓶裏,一旁點綴着幾支溫馨的蠟燭和各式各樣的透明玻璃杯,溫暖的燭光将紅色和橙色的牆面內飾襯得安靜明亮。

在這裏用餐是一種優雅的體驗,他們落座後便有戴着白色高帽的廚師出來打招呼,親切地給他們介紹菜點,還特別推薦了适合情侶間的菜點。

情侶。

倆人默契地對視,卻都默契地沒有道破。

岑旎移開視線,勾唇笑了笑。

都是頂尖的演員,無論人前人後都能互相游刃有餘地演着對手戲。

高手過招就是對方演戲,我也跟着演,對方撩撥來,我也可以撩回去。

但要談真心,誰都不是那單純的一方。

餐前酒是一杯特調茴香酒(Pastis),杯壁搭配點綴着幾片橙粉色西柚,和Apéritif一起上桌的還有法棍和黃油。

前菜過後是正餐。

岑旎點的是一份烤魚,煙熏焦黃的表面鋪灑着甜椒、洋蔥和番茄,還有羅勒、迷疊香和鼠尾草香料,醬料旁邊是大蒜和橄榄油。

她往盤裏擠出青檸汁,然後懶洋洋地開始用刀叉分拆魚肉。

“怎麽?”似乎是看出什麽端倪,穆格揚眉問她,“不喜歡吃嗎?”

岑旎搖搖頭,她只是懶,這烤魚實在不好用刀叉,不像筷子方便又簡單。

而法國向來講究餐桌禮儀,她用得畏手畏腳。

岑旎擡眸看了穆格一眼,那雙手線條修長,骨節分明,袖口半挽,正捏着刀叉自如沉靜地用餐。

這樣一雙手好像更适合拿手術刀或者拿槍,再甚者開飛機,駕坦克也很絕。

岑旎暗自嗤笑了聲,搖了搖頭将這亂七八糟的思緒甩開,重新回到話題。

“菜品的味道很好。”

她看着他,說的實話。

穆格的側顏輪廓落在微亮的燭光前,半明半暗,竟透出莫名的缱绻意味。

他啓了啓唇,正準備開口。

岑旎手邊的手機卻适時震動了下,屏幕亮起。

兩邊的視線同時聚焦在一起。

岑旎放下刀叉看了眼,眼睑微斂,朝他道了聲“抱歉,失陪一下”,然後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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