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普羅旺斯的藍霧10

因為突然間失去了着力點,岑旎只好連忙伸手攀住男人的後頸,才堪堪穩住自己的身形。

“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05年去港島?”他收緊摟在她腰間的手,聲音很輕。

岑旎緊盯着他的眸,點了點頭,“嗯,我好奇。”

“那我說給你聽。”他将她放下,動作輕巧。

她腳尖落地的同時,一首歌剛好播完。

歌聲戛然而止,世界安靜得就像只剩下兩人近乎同步的呼吸聲。

岑旎雙手依舊抱在他的後頸沒放,尾指輕蹭過他頸側微微凸起的青筋,等待着他。

“我的外祖母是中國人。”他擁着她,與她貼身耳語。

“難怪了。”岑旎像是驗證了自己的猜想般,揪着他的衣衫,“我就覺得你的長相裏混合着東方人獨有的柔和。”

穆格看着她,好笑道:“所以你才看上的我?”

她眨着眼看他,“誰說不是呢。”

她在他懷裏,語氣撩得過分。

穆格失笑,雙手貼過她的裙擺,撫上她後背單薄的肩胛骨。

“那你外祖母呢?”岑旎仰頭問他,雙手順着他的脖頸下移,最後輕輕搭在他的胳膊上,“她現在在哪?”

“她去世了。”穆格嗓音不輕不重的,眼神裏卻多了幾分落寞的清明。

不知是不是戳到了他的傷心之處,氣氛陡然安靜下來。

“對不起。”岑旎指尖安撫似的輕點在他左側的肩膀,很輕微的慰藉,雖然不知道他會不會受用。

他沒說話,臉色如常地帶着她往酒窖深處走。

酒窖裏的溫度嚴格控制在15至17攝氏度內,胖胖的橡木酒桶陳列擺放在走道兩旁,有的還高高疊起,每一個木桶的外表都貼着特殊的标簽,寫明了具體的溫度、種類和年份等信息。

岑旎跟在他身後,越往裏走嗅到的酒味越重,陳釀的香氣和微涼的空氣幾乎将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都占據。

“我的外祖母她是前幾年去世的。”穆格突然出聲,語氣平靜得讓人辨不出什麽情緒。

“我去過兩次港島。”他繼續說,“第一次是05年,那一年我的外祖父去世,她從英國回港島,我也去港島找她。而第二次,就是幾年前,她得了胰腺癌,我去港島陪伴了她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時光。”

他說得很慢,這些話從他嘴裏雲淡風輕地說出,輕描淡寫得就好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一樣。

岑旎不知道他說出這番話時的心境,只覺得他很善于把故事裏的沉重都隐藏起來,所以旁人聽起來只覺得很輕松。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往往藏得越深的情緒,越沉重。

“你跟她的感情一定很深厚吧。”岑旎唇畔呢喃着說出這句話。

他沒說話,似是默認。

岑旎想了想,又問:“所以你的外祖父是英國人嗎?”

“不是。”他搖了搖頭,握着她的手穿過釀酒酒窖,七彎八拐地通往儲酒酒窖的方向。

“我的外祖父是德國人。”

“德國?”岑旎挑眉,跟在他身後問道,“可你剛剛不是說你外祖母從英國回港島嗎?”

“我外祖父很小的時候就從德國去英國定居了。”他邊走邊說,“而我的外祖母是跟随她伯父從港島去英國定居的,所以我外祖父母他們倆是在英國認識的。”

他說完這句,忽然頓了頓,轉過頭來看她,“但其實,我的外祖母出生的地方不是港島。”

“她出生在廣東。”

他的聲音很輕,瞳孔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海水,“不過具體是廣東哪裏,她不記得了。因為她4歲的時候就跟着家族裏的人去了港島,她說她唯一有印象的,是她們家就住在江邊。”

“江邊?”

“是有一條江的名字叫‘西江’嗎?”他忽然問。

岑旎搖了搖頭,她不知道。

她出生在帝都,不知道廣東是不是有一條江叫“西江”。

“她一直跟我說,她記得她們家以前一直在西江邊設埠裝撈魚花。”

“裝撈魚花?”

穆格突然笑起,表情愉悅,“我小時候和你問過一樣的問題。”

“就是從江裏打撈魚苗,很小的幼苗,像針一樣細,我外祖母說那時候她們家裏有很多老師傅都掌握這門訣竅。”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反而需要他來給她解釋這些,岑旎覺得很不真實。

但偏偏他話裏的歷史感又是那麽真實。

“你外祖母應該是一個大家閨秀吧。”岑旎在腦海裏想象。

“大家閨秀是什麽?”穆格不理解,疑惑地擡眉。

“大家閨秀就是指舊時世家望族裏富有教養的女子。”

穆格想了想,“那也許是?”

他看起來也不确定,只說:“她伯父是當時駐英的外交官,她和我外祖父就是在外交聯誼會上相識的。”

“外交聯誼會?”岑旎下意識地問,“所以你們是外交世家?”

他突然頓住了腳步,轉頭看她,只很輕聲的笑:“故事聽了這麽多,還沒夠?”

“沒夠。”岑旎輕淺地笑,承認得落落大方,坦坦蕩蕩。

穆格挑眉,“那有人是不是該用自己的故事來交換?”

“你想聽什麽?”岑旎直視他的眼睛,不閃不避。

酒窖裏的光線晦暗不明,只有淡淡的淺黃燈盞散出的光線,他的側顏線條落在那陰影裏,有些慵懶的迷人。

他狀似思考了下,問:“你在這裏工作還是上學?”

“上學。”

穆格默了一秒,逗弄她:“我說了那麽多故事,你只給我聽兩個字,挺行啊。”

挺行啊。

岑旎當下沒細辨他話裏的語氣,只細看了他眼尾裏的笑,輕淡的,懶洋洋的。

那笑意,就像他正抽着煙,微眯着眼眸藏在寥寥的青白煙霧背後,讓人看不真切。

岑旎沒有回話,他便帶着她繼續往前走,最後停在酒窖盡頭的一間小木屋前。

房間裏燈光幽暗,他擡手摁亮了壁燈開關,光線驟亮。

岑旎順着他的目光掃視了一圈,看到房間內的木質架子上放着一瓶瓶葡萄酒。

穆格長腿走上前,漫不經心地說:“你跟我見過的中國女孩都不一樣。”

岑旎揚着紅唇,笑起,有點好奇:“你見過的中國女孩是怎樣的?”

穆格沒急着回答,腳步停在某處酒格前,岑旎定睛一看,年份上醒目地寫着——

1994年。

“你生日是哪一天?”他冷不丁地問她。

岑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是了,她騙他的,自己28歲,1994年出生。

所以,他特地要挑這一年,她出生那一天釀造的葡萄酒。

“9月3號。”

這次,岑旎沒有騙他。

“嗯。”他淡淡地應了聲,站在架子前上下打量一圈,最後擡手從中抽了一瓶出來。

“走吧。”他随手将壁燈熄滅。

房間再度陷入昏昧,岑旎下意識地抓住他衣衫的一角。

穆格頓住腳步,扭頭來看她,反手将她的掌心包握,然後慢慢滑至她的腰際。

他低下頭來,借着外間幽弱的光線看她。

他見過很多女孩,她們畫着濃重的煙熏妝,眼睛黑黑的,顏色很濃,成片成片的假睫毛又長又厚重,重得看起來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但眼前的這張臉蛋,粉黛未施,卻依舊明亮光彩,薄薄的眼皮白皙細膩,黑白分明的瞳孔純淨不加修飾,連唇色都沒上,看起來真是學生氣十足。

他真是懷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28歲。

他攬着她,将她罩在自己的陰影下。她的身架很小,在他面前小小一團,細腰幾乎能被他一只手輕易握住,纖薄易折的模樣,就似早上才剛見過的薰衣草,迎風飄曳,仿佛輕輕一掰就會折,輕輕一撚就會碎。

“Chloe——”他喊她,“你是不是騙我了?”

岑旎揚着後頸看他,“騙你什麽?”

兩人的距離挨得很近,鼻尖僅僅相隔着數厘米,彼此默契地交換着呼吸的節奏和心跳的節拍。

“你幾歲?”他勾住她圓潤的肩頭問,冰冷的酒瓶貼在她的肌膚上。

岑旎睫毛抖了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也是巧,她正準備開口,外面的走道隐約傳來了腳步聲,不算太遠,但留心聽會發現那聲音漸近,像是在尋着他們而來。

穆格自然而然也聽到了,在對方到來前,松開了她。

岑旎越過他朝門外看去,來人停住了腳步,隔着兩米壓低聲音:“穆格先生,弗蘭克讓我來通知您,費舍爾顧問也到酒莊來了。”

“知道了。”穆格聲音清冷,在聽到那個名字時皺了眉,似乎有點厭煩。

他走了出去,随手将那瓶紅酒遞了過去,“醒醒酒。”

那人垂着首接過,禮貌地應道:“好的,先生。”

岑旎跟着他出去時,從後面看他的背影,第一次覺得有些淡漠寡冷。

等出到酒窖,葡萄園前整整齊齊停了好幾輛車,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車。

外頭還站了好一排的黑衣保镖,氣氛異常肅穆,一個個面無表情地站着,右手無一例外都摁在右側的黑色西褲袋上,像是藏着槍。

那副專業的架勢,看起來一點不假。

這麽一番排面,岑旎經過他們身邊時,甚至在懷疑這一排停着的車有沒有可能,還是防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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