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應許之地30

那天的下午, 岑旎都窩在那間小閣樓裏找房子,她抱着電腦,浏覽了很多租房網站, 但是網站提供的房源距離Furman教授的校區比較遠, 所以她沒有特別滿意的。

後來唐馳銳給她發來了一些當地的留學生群還有租房群,裏面的信息更多,不過大多都是合租的, 不太合适, 她想找單間的公寓。

岑旎找了幾個小時,進展得不算順利,最後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于是決定先把這個事放一放,拿起了衣服進浴室洗澡。

但她進去後沒多久, 桌面的手機就亮了起來, 是穆格給她發消息讓她下樓來,要載她去吃飯。

等岑旎洗完澡出來, 看到這條消息時, 已經是二十分鐘後了。

這時間有點久了,不知道他還在不在, 她連忙捧着手機跑到露臺去,在欄杆前探頭望去,發現穆格正靠在車門上打電話。

她舒了口氣, 擔心他等太久,于是連忙回屋披好外套, 背上包包出門。

她匆匆來到樓下, 可是人還沒走到他身邊, 就聽見他語氣不耐煩地朝着電話那端說德語。

他聊電話太過專注,所以并沒有立刻看到她。

岑旎輕手輕腳地朝他靠近,在他話裏行間捕捉到了費舍爾的名字。

費舍爾,是那次在酒莊裏碰見的那個費舍爾顧問嗎?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突然又看到他皺着眉,冷笑了聲:“我說過這步是廢棋,你們管理層的決策失敗還要找我一個被放逐的人去處理?”

這句話岑旎聽懂了個大概,知道他可能公事上遇到麻煩了,腳步便定在原地,沒有上前,怕打擾到他。

他說德語其實很蘇,但是此時講電話的語氣帶着一種戾氣,淡漠疏離的,無端予人威嚴和壓迫。

岑旎手心輕撰着斜挎包的帶子,站在一邊安靜等待,穆格此時卻像是有所感應,轉過身來。

在見到她的瞬間,他的眉梢染上霁色,彎唇朝她招了招手。

岑旎朝他走去,他張開手将她撈進了懷裏。

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岑旎小小一只被他扣在胸前,臉頰貼在他身上,能感受到他講電話時胸腔的震動,還有那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的。

他手掌貼在她後背,草草地聊了幾句,然後就挂斷了電話。

“上車?”他斂去情緒,扶着她的後腰,準備走到副駕駛給她拉開車門。

岑旎搖了搖頭,“我來開車吧?”

穆格挑眉看她,“你會開車?”

“你這是小瞧誰?”岑旎笑着瞥他一眼。

她知道他打完這通電話心情不好,想讓他稍微休息放松一下,所以才提議自己開車。

“好啊,讓我試試你的車技。”穆格笑着說,把車鑰匙交到她手上,然後替她拉開了車門。

上車後,穆格耐心地給她調好座椅的角度、方向盤高度還有後視鏡的方位。

“可以嗎?”

“嗯。”岑旎點頭,系好安全帶,挺直腰背,雙手規規矩矩地握着方向盤。

和穆格相比,她的姿勢實在是稚嫩得過分,俨然是新手上路的感覺。

但其實岑旎确實是會開車的,之前留學時還辦了國際駕照,她只是不常開,在異國他鄉更是開得少。

但是不知怎麽的,只要穆格坐在她旁邊,她就覺得很安心,一點都不擔心,安全感十足。

“我們去哪兒?”她問。

穆格前傾身子,在導航屏上點了幾下,指着地圖上的一家餐廳說,“這。”

岑旎低眸能看到他那只手還捏着手機,線條修長的,冷白指節和那黑色手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好。”她點了點頭,然後發動了汽車。

以色列和國內一樣,車輛都是靠右行駛,但就是路上使用環島的頻率比較高。

岑旎開得不快,每開一段路就會碰到一個環島,在進環島前,她都會稍稍停一下讓環島內的車輛先行。

穆格坐在副駕駛,眉宇有些倦容,斂着薄白的眼皮,見她乖巧老實開車的模樣,忽地笑了下。

笑容在夜色中舒展開來,被淺黃路燈的光影蒙上了一層愉悅。

“寶貝開車那麽乖?”

岑旎原本有些緊張,聽他那挾着慵懶的笑聲響起,一下子就放松了,她用眼角餘光掃了穆格一眼,調侃起他來。

“哪兒像你呢,開飛船呢,那車速可以出外太空了。”

穆格眉眼笑開,原本郁燥的心情一掃而空,看她那纖直的脖頸,忽地伸手想撸一把,但擡起手肘又頓住了,怕影響她開車。

車子駛過海法隧道,最後抵達了穆格預定的那家餐廳。

岑旎将車鑰匙遞給泊車員後,随着穆格往裏走,便有侍者過來引他們到餐桌前。

落座完點菜後,岑旎問穆格是不是很累,如果很累的話就休息一段時間,不要海法和特拉維夫兩頭來回跑了。

昨天兩個人一起窩在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他還全程将就着她,肯定沒睡好,而且今早還那麽早起,她看他眼底的倦容,忽然有些心疼。

穆格把玩着手裏的打火機,閑散地轉了兩圈,沒有正面回答她。

“我在海法購置了一棟別墅,吃完飯去那。”

“嗯?”岑旎微微挑眉,有些驚訝,“所以你今天就是去忙這個事?”

“除了這個,我還回特拉維夫處理了一些公事。”穆格不鹹不淡地說。

餐廳裏奏着悠閑的鋼琴曲,岑旎被他說話時的手部動作吸引,目光落在了那個打火機上。

那枚藍寶石徽章,在斑駁陸離的燈下還是那麽耀眼,熠着絢爛的火彩。

“……這個。”岑旎指了指他打火機的外殼說,“我聽說是一個将軍的榮譽徽。”

穆格頓住了動作,将打火機拿起來認真看了眼,半晌才眯着眼眸倦懶地“嗯”了聲。

“是我曾外祖父。”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岑旎并沒有太驚訝。

穆格将打火機遞給她,岑旎接過,指腹摩挲着那枚勳章仿佛跨越了一百年,隔着時光鋪陳在她面前。

“你知道它背後的故事嗎?”

“知道一點。”岑旎斟酌着問,“是指你曾外祖父他支持和平,反對戰争,但是在二戰期間差點被刺殺嗎?”

“嗯。”穆格眉心微微蹙了下,“但這個外界只知道一半,還有一半被抹去了。”

“什麽意思……?”岑旎低聲問。

“我曾外祖父差點被刺殺,沒成功。”他頓了頓,嗓音有些幹澀,“但我曾外祖母卻因此喪命了。”

岑旎聽到他這句話,腦袋像是“嗡”的一聲被重重的震撼了下,心髒驀地被提起。

“那時候我曾外祖父乘火車去斯圖加特履行公務,我曾外祖母也跟着一起去了。那趟列車發車前,我曾外祖父臨時接到軍令下車了一趟,沒想到剛下月臺,那節車廂就爆炸了。”

“爆炸?”

“嗯。”他眼神卻仍舊清隽,但嗓音透着冷淡和落寞,“他的政敵為了報複,在車廂底部埋了炸彈。”

岑旎揪着指頭,胸腔像是悶了一股郁氣,不上不下的。

穆格身子突然往後仰靠,說:“我曾外祖父彌留之際躺在病床上說,他這一輩子不應該娶她。”

“為什麽呢?”

“我曾外祖母少女時期有一個喜歡的人,兩個人一起在古堡莊園裏長大,但是有一次我曾外祖父去她們家做客,對我曾外祖母一見鐘情,所以就和父親提出要娶她。”

是青梅竹馬吧,岑旎在想。

“兩個家族在政治上有交集,聯姻是利益上的助力,所以雙方父母都很滿意,兩人就這樣結婚了。”

穆格垂着眼繼續說,“我曾外祖父後半生一直很內疚,他覺得他不應該和任何人結婚,更不應該和她結婚,也許這樣她能好好地活下來,幸福快樂地和她喜歡的人一起活到年老。”

岑旎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世上悲劇太多,有時候說不通前因後果,但就是那樣發生了。

沒想到這個打火機背後竟然藏了這麽一段故事。

也許是覺得心悸,她把打火機遞還給了他。

穆格伸手接過時,在她手背處摩挲了下,“聽得難過了?”

“嗯。”岑旎坦誠,“有點。”

“那我們不聊這個了。”突然變成了他在安慰她。

岑旎點了點頭,擡眸時看到他臉上那副溫和的表情,好像平淡得很,但總覺得他身上好像也是肩負着一些擔子的。

身份再高,也總有身不由已的時候。

吃完飯從餐廳出來,穆格載着她去了他說的那棟別墅。

別墅位于卡爾梅勒的半山腰處,就在巴哈伊花園正下方的“德國街”。

汽車在夜色中駛過這片德國僑民區,岑旎依舊能看出這些純白色房子俨然是日耳曼風格的德式樓房,每一棟別墅前都有一片美麗的花園。

車子停下,岑旎進門時看到滿牆的勒杜鵑,它們爬在牆頭,瑰麗鮮豔得點綴了整棟樓房。

綠茵的草坪上種植了白色、粉紫色、深藍色的繡球花和洋牡丹,淡雅又香氣馥郁。

穆格一手攬她的腰,另一手牽着她往裏走,直接帶她上了樓。

岑旎穿着小高跟踩在地毯上,由着他握自己的手,能感覺到他的手在夜色微涼。

來到諾大卻溫馨的卧室,穆格拉上了窗簾就從後擁着她,唇貼在她耳後,輕聲說,“有點累。”

“我陪你睡一會?”

“嗯。”他嗓音困倦地應了聲。

岑旎被他擁着躺在床上,睡意尚淺,心緒無端地亂飄。

她感受着身邊男人均勻的氣息,突然鬼使神差地覺得,現在的他不像是為了單純的肉.欲而和她在一起的。

卧室內的光線暗淡,只有窗外的月色透過窗簾縫隙映進一些微光,但她依舊能看清穆格那挺立的面容輪廓,是骨相偏冷的公子哥,金棕色的頭發往後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眼皮冷白卻很薄。

她很輕地朝他湊近了些,發現他的睫毛是黑色偏淡金色,細看竟有種脆弱的易碎感,不由得伸手撫了上去。

穆格閉着眼微微蹙眉,抓住了她的手,喉結微動,像是在睡夢裏的呢喃。

“Chloe.”

“怎麽了?”

他的嗓音很輕,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指尖,就像羽毛一樣酥酥癢癢地拂過她的心尖:“搬過來住?嗯?”

岑旎動了動唇,但他好像是累極了,沒真的等到她的回答,就好像已經困得沉沉地睡去了。

岑旎聽着身前微沉而均勻的呼吸聲,直到很久以後想起來,她都會覺得這一幕是缱绻的,溫情的。

“晚安。”她輕輕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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