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曲暮他媽媽今晚八點五十分才給他打電話過來。

“喂，媽媽。”曲暮擡起食指放于唇邊，示意路城先不要講話。

“未未啊，媽媽剛才睡着了，醒來後才想起來還沒給你打電話。”對面曲岚的聲音有些鼻音。

但曲暮聽着聽着卻擰了眉，“你是不是感冒了？”

“沒有啊，怎麽會呢。”曲岚打了個哈欠，“不要緊張，未未，媽媽就是剛睡醒。”

曲暮不信，但還是道：“好吧，那你先喝水。”

接着那邊就傳來咕嚕咕嚕喝水的聲音，曲岚喝完繼續道：“喝了喝了，你現在在幹嗎呢？”

曲暮原先張口就來，但這會他看了一眼路城，對上他的視線後又很快移開，輕咳了一聲道：“我現在寫作業呢媽媽。”

“那未未——”

“歡迎光臨。”

曲岚還沒說完，店裏就響起了一聲機械女聲。

曲暮忙捂住話筒，擡眼望去時瞳孔稍微放大了幾分，一個中年女人掀開PVC門簾進來，她奇怪地看了曲暮兩眼，徑直往裏邊走。

曲岚停頓了下，“未未啊，你是不是不在家啊？媽媽怎麽聽着你——”

曲暮忙打斷她，“沒有媽媽，我在家呢，那才那個是我同學的手機鈴聲。”

說完他有些手忘腳亂地示意路城，在示意什麽他也不清楚。

“是嘛？”曲岚顯然不相信，“有同學來家裏了嗎？”

就當曲暮還在支支吾吾時，路城劃開手機，搜了段音頻外放出聲。

“歡迎光臨。”

然後他示意曲暮把電話給他，“阿姨好，我是路城，剛才家裏人給我發信息呢，催我回家了。”

“哎，是未未的同學啊，”曲岚第一次見曲暮這麽晚還跟同學在一塊，有些意外，也有些無措，“好好，那你們現在在哪呢？”

路城看了一眼曲暮，曲暮跟他搖了搖頭，他說：“我們在家學習，今天有些問題沒弄懂，來問一下未未。”

曲暮一愣，他這個小名除了家人，還沒被別人喊過。路城的聲音很好聽，比較低，但說到“未未”兩個字時，尾音稍微向上翹。

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耳根有點發熱。

“這樣啊，好，那阿姨就不打擾你們學習啦。幫阿姨把電話給未未好不好啊？阿姨還有話要跟未未說。”

“喂，媽媽。”曲暮快速整理好情緒，順帶着給路城比了個拇指。

路城笑着握了一下他的拇指，但僅一秒，兩人火速分開，像是情不自禁地觸碰，又觸電般地躲避。

兼職時間快到了，路城搓了兩下指尖，轉頭去幫曲暮把東西收好。

“未未啊，你同學知不知道家裏的情況啊？”曲岚聲音小了點，她總是怕家裏的情況會影響到曲暮。

“他知道的媽媽，”曲暮看了眼正在收拾東西的路城，“他跟我......關系很好。”

曲岚沉默了兩秒，“好，那媽媽就放心了。挂了啊。”

“嘟——”

曲暮松了口氣，剛好這會那個中年女人也過來結賬，結完賬走人時，時間也差不多了。

好運來老板騎着小電動悠哉悠哉過來，跟兩人寒暄了兩句，直說今天生意很好，月末時要給曲暮多加50塊錢工資。

坐上車時，路城很自然地将一只手搭在曲暮的肩上，另一只捏着他的衣角。

曲暮偏頭說：“要去圖書館還是回家？”

路城不答反問：“你去哪？”

“我回家吧。”他想着反正何躍華現在也不在，這個點去圖書館待不了多久。

“那我也回家。”路城回得很快，又接着問：“你家在哪？”

“在榕南片區，沒事，我先載你回去。”曲暮讓他坐穩，沿着平交路往西直走。

他們倆的家并不順路，路城在榕北片區，跟曲暮完全就是相反的方向，來回要多騎一個小時。

“不順路，待會把我放在平交路和大榕路的交叉口就行，我打車回去。”路城不由分說。

于是，兩人就這麽決定了。

晚間的風透着陣陣涼意，市中心華燈四溢，車聲在簌簌的榕葉聲之間穿行，遠遠能看見掩藏在平交路右側樹影底下的兩個少年。

一中校服肆意飄揚，不知道騎着車的那位少年跟身後的少年說了什麽，惹得他遏不可制地趴在他肩上笑了起來。

快到時，路城唇邊的笑意未減，突然問：“未未是你的小名嗎？”

曲暮嘟囔了一聲，“你喊都喊了，還問這個？”

“什麽？”風聲太大，路城沒聽清。

“沒什麽，對，我外婆給我取的。”

到路口時，曲暮剎車，跟路城等到車來了他才沿着大榕路南面騎去。

回了家，曲暮跟往常一樣，洗了澡就把自己鎖進房間，确認門鎖和鐵鏈鎖雙重保障後，他才安心地在書桌前坐下，想接着做題。

但他突然想起下午答應路城的事，就先拿起手機，甩了個鏈接過去，接着将手機調至靜音，轉起筆刷物理。

他刷題容易沉浸，剛好刷到最後一道有點卡，想了大概五分鐘還是覺得有些奇怪，正想着要不要找路城問問時，旁邊的手機很适時地亮了一下。

“嘿，說曹操曹操到。”他拿起來瞅了一眼，發現不是信息，而是視頻通話。

“......”倒也不必發視頻。

第一次不太适應，他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将手機擺得很端正，接着正兒八經地摁了“接受”。

入眼時，路城的臉怼得有點前，好在顏值皮膚在線，撐住了鏡頭。他輕咳一聲，将手機拿遠。

“你心情不好嗎？”開頭就是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曲暮突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揉了揉自己的臉反問：“我看起來......不開心嗎？”

路城一愣，“我還以為你看到那些不開心。”

“剛才發給你沒回。”

曲暮開了小窗一看，就看到路城十分鐘前給他發了兩條信息，難怪......

曲暮反應過來後就笑了，不知為何，笑得有些停不下來，直接趴在書桌上笑，“剛才在寫題，沒看見。”

“別笑。”路城聽完後有點窘迫。

“你以為我看到那些會再次情緒低落，所以打過來？”曲暮的聲調上揚。

路城沉默了會，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脖頸，道：“嗯。上面那些又不是你。”

平白無故被人捏造誣陷，是個人都會生氣。

曲暮的笑止住了，有些神奇，一般別人看到，第一反應都會靠自己的想象帶進去，稍微熟一點的人會來向他求證，但唯獨路城，他說那些不是他。

這屬于百分百的信任。

他突然起了心思，問：“你怎麽知道不是我？”

路城想了一會，“跟我認識的你不一樣。”

我認識的你才是真實的，不需要帶任何想象，也不需要從別人口中了解你。

曲暮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謝謝。”

他話題轉得很快，接着道：“你待會記得熱敷一下腳，下午打了那麽久，別腫了。”

“好。”路城這才發現他發尾好像有點濕，“你洗頭沒吹幹？”

曲暮摸了一下發尾，是有點濕，他瞥了一眼那扇光得死緊的門，“沒吹幹，不礙事，待會就幹了。”

吹風機剛才吹頭發時被他放在外邊廁所了，他不想出去。

曲暮轉了一下筆，“哎，你們班體委說了嗎？下星期六校運會，你腳剛好，應該沒報什麽項目吧？”

“說了，沒報。”路城的注意力被他轉筆的指尖吸引過去，“你報了嗎？”

曲暮趴下去，離屏幕近了一些，擺弄着鏡頭道：“唉，本來不想報的，結果被徐寧拉着去填了個3000米。”

“3000？”路城看着人耷拉着腦袋的模樣，有點想笑，“到時候去給你送水。”

“送水？”曲暮正視鏡頭，發現路城此刻也湊近了不少，但他沒有退開，反而笑了，“這麽好？路神親自給我送水，那論壇豈不是又得瘋？”

路城看着他沒說話，不知道想到什麽，突然道：“其實那個論壇上有些說得沒錯。”

“什麽？”

“他們說，我們關系好。”路城一本正經道，完全忘記了之前那些人說兩人不對付。

曲暮覺得這人腦回路有點新奇，不過沒反駁，因為這是事實，突然笑道：“關系好的話，那能不能麻煩路神幫我——”

他本來想讓路城幫他看道題，但話還沒說完，房間外就傳來一聲門被“砰”地阖上的巨響。

路城通過屏幕看見曲暮一下子從書桌上起來，原本放松狀态一下子繃緊起來，如受驚的貓般仰起頭往某個方向望去。

“怎麽了？”路城臉上挂着的笑意一下子就下去了。

“啊，沒事，先不說了，挂了。”曲暮連忙回神，手忙腳亂就想去挂掉。

“別挂，怎麽回事？”路城肉眼可見地跟着緊繃起來。

曲暮思考了兩秒，最終依言沒挂，找了條有線耳機戴着。這樣能降低外界的噪音，路城聽到的響聲會減弱不少。

“何躍華，就我爸，他回來了。”曲暮順便關了燈。

何躍華怎麽今天回來這麽早，真會挑時候，他吐槽道。

“他回來都這樣？”耳機裏傳來路城的聲音，關了燈路城看不太清曲暮的表情。

曲暮關注着門外的動靜，“基本都是，之前都是半夜回來。”

“姓曲的！你有本事滾回你們曲家去！別在這給我礙眼！”門外的腳步聲有點漂浮，何躍華的聲音忽高忽低，完全就是一副醉态。

曲暮看着屏幕裏的路城，路城也在看着他，兩人都沒有說話。

黑暗中，伴随着謾罵聲的，只有兩人同頻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