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今聽玄蟬我卻回

瞿如來襲的這瞬間,整個別苑裏的燈火幾乎都給點燃起來,卻因此更加吸引了瞿如的襲擊,短短的一刻鐘功夫,人影慌亂,瞿如的也不停地撲擊騰躍,鬧的大亂。

直到藺周兩位出面,他們卻懂得瞿如的習性,便大聲喝止弟子們熄燈,并命他們靜悄悄地躲到暗影無光處。

但大亂的場景猶如燃燒的火勢,一時半會兒消停不下來,而面對密集的瞿如鳥陣,連藺周兩人也有些頭皮發麻。

眼見許多弟子已經受傷倒地,哀嚎不已,藺渺無奈,吩咐周師叔看管好秦霜跟那剩下的五名仙侍,自己挑了一盞燈籠,仗劍躍上屋頂。

秦霜仰頭看見,叫道:“藺師叔!”竟不知道藺渺要做什麽:如此豈不是更加置身險境?

周師叔卻隐隐猜到,他拉着秦霜後退,一邊喝說:“別出聲,快離開這裏!”

原來藺渺知道瞿如會逐光襲擊,所以特意提着燈籠上了高處。

他本是想把瞿如們引來,然後用乾坤道法一擊打落圍來的瞿如,雖然這一招發出的話傷損太過,但在這種情形下也顧不得了,救人為上。

果然,當屋子裏的燈光跟外頭的燈籠紛紛熄滅後,藺渺手中所提的這一盞燈籠就顯得格外醒目,瞿如們像是發現了目标一樣,發出令人打怵的尖叫,向着藺渺撲了過來。

藺渺一手挑着燈籠,一手持劍,望着如排山倒海般向着自己而來的瞿如,心裏竟也隐隐生出了一絲恐懼。

但眼角的餘光掃見底下受傷掙紮的衆弟子,耳畔兀自聽見有人被瞿如襲擊發出的慘叫聲。

事到如今,不能再猶豫了!

藺渺屏住呼吸,沉聲念道:“雷神隐名,五炁騰騰。金光速現,覆護……”

随着藺渺催動法訣,他手中的長劍也隐隐地發出了淡淡金色光芒。

瞿如們似乎也注意到了藺渺身上散發出的淩厲光芒,但它們被仇恨驅使,竟然執着不退。

藺渺把心一橫,橫劍在胸前,正要把剩下的口訣念完,只聽得一聲極為慘厲的叫聲從頭頂響起。

一驚之下藺渺竟忘了念訣,擡頭看時,一陣勁風撲面而來,他的道服在風中烈烈作響,整個人幾乎都差點兒被掀翻出去。

無數的瞿如向着他迅猛重來,藺渺咬牙揮劍,正要斬落,便聽到秦霜大聲叫道:“阿鏡……是阿鏡!”

原來他不知何時掙脫了周師叔,縱身也躍了上來。

與此同時,藺渺也發現,這些瞿如并不是沖着他而來的,有幾只甚至擦着他的肩頭飛過!

藺渺順着秦霜的的視線轉身,卻見在身後的三層閣樓裏,欄杆前有一道纖弱矮小的身影,懷中抱着一樣東西。

那東西正慢慢地透出了金色的光芒,而原先那些在天空盤旋或地上追擊的瞿如們,像是被吸引了一樣,紛紛沖着那一處而去,很快的,竟在那樓的周圍形成了一個猶如漩渦似的包圍陣。

***

阿鏡先前跑出那黑巷子,雖然一心想找到沈遙夜,但這別院占地廣闊,沈遙夜又未曾明着露面,又怎知他在哪裏?

正想出去碰一碰運氣,身後靈崆竄了出來:“跟吾來!”

肥胖圓潤的身軀居然如此靈活,如一個圓球般的閃電掠過阿鏡眼前。

阿鏡欽佩不已,忙拔腿追上。

拐了幾拐,靈崆跳上欄杆,肥嘟嘟的爪子一探,指着前方的三層小樓道:“諾。”

那樓并不太高,樓上黑洞洞的,三更半夜絕不會有人想在上面。

阿鏡卻已經跳了出去,直奔那小樓拾級而上。

靈崆望着她的背影,蹲在欄杆上嘆息:“真是個急性子的丫頭,讓我想起秀行……”

在這個妖異而刺激的夜晚,靈崆突然想到先前可以厮纏着,在她身上肆意打滾的那個小女孩兒,如今秀行恢複了帝天女的身份,且已被重烨牢牢地圈住,連它的一根貓毛也靠近不得,實在令人氣悶。

幸好它及時發現了新的“興趣”。

不過,看着阿鏡這樣纖弱的體質,偏偏又裝着一個過于強大的魂魄,倒是讓靈崆有些情不自禁的擔心起來。

阿鏡才奔上一層樓,就聽到樓梯上傳來熟悉的輕笑。

“蘭璃君……”雖知道不該,心裏仍是響起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在離恨海上翩然起舞的少年,如此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像是契合她的回憶一樣,樓頂上的輕笑裏,又多了兩聲銀鈴的響動。

那輕輕地顫音,就像是他的赤足在深墨藍的水面上似落非落,也引得底下的海水一層層滿懷希望地湧起,又一重重略覺黯然地退下。

阿鏡在奔上第三層的時候,人已經有些氣喘籲籲,額頭也滲出了汗意。

她手扶着樓梯口的欄杆,半伏着身子打量前方的少年。

沈遙夜輕輕巧巧地坐在小樓的護欄上,赤着的雙足懸空,腳踝上的銀鈴随着雙足的擺動而一搖一晃地發出細微的響聲。

那及腰的長發随着夜風往後拂動,有些眼熟的顏色,就像是離恨海的水。

但讓阿鏡更為在意的,是在他的左手之中,竟捏着一個橢圓形的,有人的頭顱那樣大小的……蛋?!

那顆“蛋”在月光下泛着青玉色的光芒,按照靈崆所說,這必然就是瞿如的“孩子”了!

若不知道這個,還以為只是個形狀像是蛋的玉石呢。

看見阿鏡上來,沈遙夜并不驚訝,卻仍是笑吟吟的:“小丫頭,你怎麽找到我的?”

阿鏡深深呼吸,走上前一步:“你把瞿如的孩子還給它們,讓它們離開這裏吧。”

沈遙夜滿臉無辜,睜大雙眼吃驚地看着她:“什麽孩子,你指的是這個?我先前走在路上無意中撿到的,我還不知道誰亂丢的呢,幹嗎要還給它們。”

阿鏡搖了搖頭:“你的寵物受了傷,也不至于讓這麽多人命來填補。而且造下這些無謂的殺孽,對你自己有什麽好處?”

沈遙夜見她說話間靠近過來,卻仍不以為意:“哦?這麽說你是為了我好?我才不管有什麽好處壞處,只要自己痛快就行了,誰讓他們把讙傷的那樣重?那可是我最寵愛的一個寵物了。”他聳動鼻頭,甚至有些撒嬌的意味。

阿鏡掃了一眼那顆蛋,正要再勸兩句,沈遙夜遽然擡手,摟着她的脖頸把她攬到了跟前兒。

兩個人幾乎鼻尖兒對着鼻尖兒了,就算是在天上,也都不曾這樣親近過啊……

阿鏡微微地有些窘。

沈遙夜凝視着她,夜光下兩只眼睛閃爍着幽幽地光:“小丫頭,你沒忘記吧?是你指點那個小子傷了讙的罩門的,不然讙也不至于傷重,現在你自己送上門來,是要把先前欠我的眼珠子還給我嗎?”

“蘭璃……”阿鏡心裏突然生出了一種不該在此刻出現的難過,“你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還是說……你本來就是這樣?”

沈遙夜猛然聽了這句話,在迷惑不懂之餘,重又惱怒非常:“你胡說八道些什麽!說過了我不是什麽蘭璃!我是沈遙夜!”

他大怒之下,眼神更加如刀鋒般銳利,原本俊美如女孩子的臉變得有些猙獰,牙齒似乎都有些像是利齒的形狀。

阿鏡甚至覺着:也許下一刻,他就會撲過來,毫不猶豫地咬斷自己的脖子。

事實上沈遙夜的确有過這種想法,但就在心念一動的瞬間,他盯着阿鏡美麗淡然的臉,心裏浮現出了另一個有趣的法子。

“你不是想把瞿如的孩子還給他們嗎?”他嗤嗤地笑着。

放開阿鏡的同時,左手往前,将瞿如的蛋搡到了阿鏡懷裏:“諾,給你,拿好了哦,這個東西很容易碎的……對了,領你過來的那妖物有沒有告訴過你,瞿如是最記仇的了,你要是弄碎了他們的孩子,身上就沾染了這種仇恨的氣味,只要瞿如一族不滅,他們就會千方百計地追殺你,不管你躲到哪裏……都沒有用哦!”

明明是很可怕的事情,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像是極為好玩的一件事。

沈遙夜的表情,像是才學會了惡作劇的小孩子,又因為這樣臉孔如此的清麗絕美,于是流露出一種純粹的頑劣,跟天真的殘忍。

阿鏡緊緊地抱着瞿如的“孩子”。

沈遙夜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縱身而起,赤足在小樓的護欄上一點,身形騰空。

人在空中,他的大袖往後揮動,月光下,有些星星閃爍的粉末随之散落。

與此同時,阿鏡手中那原先呈現青玉色的瞿如的蛋,突然慢慢地泛現金光,很快的,金色的光芒像是陽光板驟然而來,刺得阿鏡忙閉上雙眼。

而耳畔聽見底下靈崆焦急的大叫:“他已經把隐藏蛋的法術撤去了,現在瞿如知道了蛋在這裏,他們立刻就要到了,丫頭,把蛋扔掉!”

伴随着靈崆的示警,天空之中響起了瞿如嘈雜尖銳的叫聲,而且正如風般迅速逼近。

原來,先前沈遙夜雖偷了瞿如的蛋,但卻在蛋上施了法術,所以瞿如只能感應着蛋的氣息追來了方圭別院。

在這裏,被亂竄的方圭山的弟子擾亂,又被燈籠晃迷了,再加上沈遙夜加在蛋上的禁制,瞿如竟不能準确地找到孩子的方向。

直到現在。

阿鏡的心怦怦大跳起來,伴随着成千上萬的瞿如往這邊飛來,連小樓幾乎都發出了難以承受的吱呀聲響,仿佛随時都要傾倒塌落。

被那股勁風撲擊,阿鏡也幾乎抱不住懷中的蛋,可一想到沈遙夜的警告,卻又絲毫也不敢放手。

只聽得“轟隆隆”一聲響動,小樓的閣頂被瞿如撞擊,迅速的被掀翻了,瓦片跟木頭紛紛墜落。

底下靈崆不停地躍動躲閃,一邊大叫:“阿鏡丫頭,快離開那裏!”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阿鏡只能盡量穩住身形,她試圖把懷中的蛋舉高,或者可以送還給瞿如。

“還給你們……”

用盡了全身力氣,仍只是将蛋舉高了一點點,而她的聲音也都被瞿如那亂糟糟的叫聲吞噬的一點兒不存。

“我沒有想傷害它……”阿鏡想大叫,但瞿如顯然不是一種足夠耐心的妖獸。

何況,對它們而言,終于找到了偷蛋的“賊”,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尖嘴跟利爪,把這個賊撕碎!

伴随着無數瞿如閃動翅膀,小樓再也支撐不住,發出瘆人的吱呀聲,如同風中的樹枝般開始搖擺。

阿鏡身不由己地倒退,腳下站立不穩,身子猛然撞在欄杆上!

她只能拼命護着懷中的蛋,但就算如此,仍是有細微的響動從蛋上傳來,“咔啦”,像是破碎的聲音。

阿鏡睜大雙眼,整個人從欄杆上倒翻下來,往地上墜落。

但只怕她還沒有墜地“落個全屍”的福氣,因為為首的瞿如顯然也聽見了這令人不安的聲響,它揮動翅膀,發出一聲進攻的銳叫。

底下靈崆無奈地望着這一幕:“我最讨厭會飛還有爪子的東西了。”

就在靈崆騰空飛起的剎那,一陣奇異的琴音穿透夜色而來。

像是漫潤的潮水,琴音穿透飛舞在天際的瞿如群,令原先殺氣騰騰的瞿如們,突然都莫名地靜止在半空。

阿鏡的身體卻仍直墜而下,但身下卻軟綿綿地,并不是落在地上。

但阿鏡來不及留心別的,只顧看向懷中的瞿如蛋。

蛋的确破了,可以清晰的看到蛋殼的裂紋。

然而此刻,正從蛋殼之中探出了一個小小地頭……像是皺巴巴的嬰兒的臉,這是……一只小瞿如!

它探頭探腦地看看阿鏡,然後張開大嘴,哇哇地哭了起來。

雖然是瞿如的孩子,哭聲……還挺像是人類的嬰兒呢。

阿鏡先是驚愕,然後,卻忍不住笑起來。

她接住這鑽出來的小家夥,把它舉高。

在如潮湧般的琴音中,靜止的瞿如們也都看見了這一幕。

當琴音消失的時候,飛舞在天空的瞿如不約而同地停止了鼓噪不安的叫聲,原本嗜殺的妖獸們,紛紛落定,歪着頭溫柔地看着面前這一幕。

為首的瞿如飛到阿鏡身前,阿鏡雙手捧着小瞿如,送到它面前。

瞿如并沒有立刻接着嬰兒,反而用那雙人的眼睛望着阿鏡,然後,它低下頭,在阿鏡的手上輕輕地用額頭碰了一下,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抓住小瞿如,騰空飛起。

***

靈崆從阿鏡的身下鑽了出來。

它抖抖身上的毛:“丫頭,幸虧你還不算重,不然的話,我英俊的臉只怕要給你壓扁了。”

阿鏡仰頭望着天空,瞿如群如同烏雲消散般,迅速地消失在夜空裏。

天空,星淡月朗。

阿鏡看了會兒,突然往旁邊殘存的廊橋上跑去,她手腳并用地順着廊橋爬到屋頂,放眼看去。

月光下,似乎有一道熟悉而礙眼的身影遺世而獨立。

青玉冠旁邊的絩帶随風溫柔的起伏,修長的眉眼漠然低垂,眉心那一點道法丹心痕,在夜影裏……好像竟是黑色的。

“你在看什麽?”靈崆不知何時也跟着上來了,蹲在旁邊懶懶地問。

阿鏡擦了擦雙眼,才發現眼前空空如也。

難道,剛才看見的是幻覺?

“靈崆,方才……你聽見琴聲了沒有?”

“救了你命的琴聲嗎?吾當然聽見了。”

哦……那就不是幻覺了。阿鏡窒息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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