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
山門前法陣一事, 宜早不宜晚。
事情定下來,赫連筝不日将動身前往東極不老山,采黑熔石。
玄霄聽聞鴻蒙殿一事, 對赫連筝佩服得五體投地,“出公差不算, 省了煉制法陣法寶的錢,順道探尋小煤球的身世來歷……向東而去, 一路繁花似錦, 還能跟小煤球培養感情……”
玄霄比了個大拇指, “少主一石四鳥,高,實在是高。”
赫連筝笑而不語,她心裏确實是這麽想的。
前日藏書閣中, 赫連筝并不是一無所獲。她翻到一本十分古老的游記, 其中有一篇, 詳細記載了著者在東極一帶的所見所聞。
天有四極, 地有五方,所謂四極, 是指支撐天的四根柱子,就是位于修界四方之極的四座神山。
東極不老山,便是這四座神山之一, 是支撐天的其中一根柱子。
那本游記上說, 不老山往東再三百裏處,五百年前的某個夜裏,忽有隕星呼嘯而來, 落在一片大荒地裏, 火爐炎而不滅, 映紅了半邊天。
那火整整燒了兩天兩夜,把周圍的土地都烤幹焦裂,方圓二十裏,溫度奇高,人畜不可近。
然而等熱浪徹底散去之後,人們靠近一看,荒地中那顆巨大的隕星卻全沒了蹤影,只剩一口九尺多深的天坑,還有周圍一些黑色布滿坑窪的小石頭。
游記裏東極篇除了那一帶的民風民俗外,着墨最多的就是這顆隕星,在書頁右下角,有一幅簡陋的插圖,圖中所繪便是天坑外圍那些黑色的小石頭。
那小黑石頭,與赫連筝初見石妖時神識所窺的真身,分毫不差。
不,她的真身還要更醜,更窪一些。
書上說,那種小黑石頭質地緊密,堅硬非常,不易被打磨,日光下,還隐隐透出五彩的光華,是已知外來隕星中最特別的一種。
——因為它無法被打磨,當屁墊石也嫌硌,還死沉死沉,一塊石頭抵十塊重,除了個別喜好收藏隕星的修士,沒有人試圖把它抱回家。
除了時間,書中所有的線索都能跟小石妖對得上,她的修為深淺一眼就能望到頭——不足三百年。
妖修煉的歲月和為人的時間并不對等,修為是從有靈識開始算起的。
赫連筝探尋過著者來歷,她在藏書閣翻到記載收錄這本游記的登記冊,找到獻書的人,是火門巳焱門一名鄭姓弟子。
對方告知,這本書,是他百年前游歷至東極一帶,民間收錄而來,著者已不可考。
赫連筝這才下定決心,東極不老山親自走一趟。她答應過那石妖,會弄清楚她的來歷。
只是東極路途遙遠,她身為少宗主,一身冗務,沒有個正事,哪能随随便便就撂挑子,于是才有了鴻蒙殿那出。
謀定而後動,赫拉筝從不做無準備之事,她早就計劃好了。
赫連筝回到小竹居,書案邊提筆,列出此次出行需要用到的法寶器具、丹藥符紙等,甩給靠在窗框邊的玄霄,命他取來。
玄霄粗略一翻,其中最多的竟然是用以儲存食物的乾坤袋,吃的喝的更不用說了,是整個內門弟子三個月的消耗。
“要帶這麽多吃的麽?”玄霄捏着那摞厚厚的宣紙,“這也太麻煩了,外面多的不是食坊酒樓。”
小石妖正趴在案邊學寫字,這幾天她在努力學寫自己的名字。
赫連筝站在她身後,俯身握住她攥筆的手,糾正筆畫,對玄霄說:“上面寫什麽,就給我拿什麽。”
哪來那麽多廢話。
好吧,少主這麽做必然有她的用意。但玄霄還是忍不住翻她白眼——瞅她那樣兒,也就只能對他一個人耍耍威風了。
玄霄領命離去,赫連筝立即軟下聲,“這個字寫錯啦,你看我寫,這是勾,不是彎,勾是直的嘛。”
學寫字石妖倒是不反感,學會她就能自己看話本了,可學堂裏的小娃娃們,都是先從簡單的字學起,赫連筝為什麽一上來就要讓她寫那麽複雜的字。
赫連熠這三個字,也太難寫了吧,起的什麽鬼名字。
她肩膀一扭,筆一甩,直接上床躺着去,雙手抱胸,“哼,不寫了。”
赫連筝來哄,“學嘛學嘛,別的先不說,這姓名你總得先學會呀,以後有大用處呢。”
“有什麽,用處?”石妖瞪她。
赫連筝不好意思說,萬一以後要簽婚書呢,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字不得寫好看點哇?
蜜餞果子,香瓜飲品,好說歹說終于哄得石妖回到案邊,重新拾筆,她又有事,“寫,也行,我要改名。”
她不想叫什麽勞什子的赫連熠,原來那名字多好。
“我要叫,李老娘。”
李老娘李老娘,又是李老娘。
赫連筝也不跟她犟,提筆蘸墨,“當真要改叫李老娘?”
石妖用力點頭,“改,必須改。”
赫連筝提筆在宣紙上寫下,‘魍饕龘’三個字,“來吧,李老娘。”
那石妖兩條眉毛擰成線團,“這是!什麽東西!”
怎麽一個比一個複雜。
赫連筝睜着眼睛說瞎話,“你的名字,李老娘,你不是要學麽,來,照着寫吧。”
“你哄鬼!”人家也不傻,“你亂寫的!”
赫連筝閑閑靠在椅背上,“那等玄霄回來,你問問他,這三個字,是不是叫李老娘。”
等就等。
玄霄這一趟去得有點久,赫連筝公務外出,向各內門長老求取法寶丹藥,名正言順,無可非議,寅初門雖是萬般不情願,該給的丹藥草藥等,也一樣沒少。
玄霄碰壁,是在內門膳堂。
膳堂大師傅接過單據一看,紅燒肉、爆炒雞丁、香菇雞、麻婆豆腐、獅子頭等等等等,各五十桶?
大師傅以為自己瞎了,随便拉了名來吃飯的小弟子,胖胖的手指頭戳上去,“你幫我看看,這個字是碗,還是桶。”
小弟子行一禮,“回大師傅,是桶,水桶的桶,飯桶的桶,也是潲水桶的桶。”
大師傅:“你确定?”
小弟子:“回大師傅,千真萬确。”
大師傅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哎呀我的天爺啊,這是要了我的命啊!”
玄霄賠着笑臉,“少主說了,不着急,還有三天時間。”
“三天時間?”大師傅兩眼一黑,暈死過去。
晚間,正是月出東方,天疏星朗之時,赫連堯邀戊定門岚長老和巳焱門江長老,會仙峰月下小酌,膳堂大師傅哭哭啼啼來了。
大師傅渾圓的身軀撲倒在赫連堯腳邊,“自打那石妖來,一頓三頓是頓頓不落啊,一頓飯吃少了一二十人的量,吃多能吃到三四十人,玄霄來打飯,都是一桶一桶往回拎啊……”
大師傅抹抹眼淚,“念及那石妖身份,吃就吃吧,可現在,少宗主她、她是連吃帶拿啊,這樣五十桶,那樣五十桶,就是有那麽多的豬牛羊雞,也沒有那麽多的桶哇——”
岚長老輕撫白須,他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年紀大了,特別的慣孩子,“吃就吃嘛,還能把滌天宗吃垮不成。”
巳焱門的江心燃江長老,面貌三十上下,常年着一身赤紅武袍,長眉入鬓,墨發高豎,十分英姿飒爽。
她是個暴脾氣,酒杯用力擲在石桌上,“豈有此理,出去辦事還帶着那女妖精,赫連筝真是被色迷了心竅,明日我倒是要去看看,那女子究竟是個什麽毛色的狐貍精!”
赫連堯看過大師傅呈上來的單據,怒而拍桌,“這個混賬!真當自己是去游山玩水的,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替你做主。”
哄走了大師傅,赫連堯當即傳音,也不管時辰是早還是晚,讓赫連筝麻溜地滾過來。
小竹居內室,燈火暖橙,赫連筝端坐在書案邊,執筆書寫教案。
此行歸期不定,外門的課業只能移交給他人,赫連筝詳細寫下自己最近的授課進程,另備注了幾個姓名,是水法課上表現優異的弟子,希望接手她課程的師長能多多留心,不要埋沒了人才。
她考慮周全,做事認真負責,神情專注,伏案書寫的模樣尤為好看,石妖難得沒有打擾,趴在床上看她,看得入神。
赫連筝感覺到她的視線,心中一陣小小竊喜,哼哼,看呆了吧。她背挺得更直。
不過這張黃花梨書案,原本是好端端放在書房,赫連筝為了離那石妖近一些,特地把它搬到卧房的窗邊。
這樣一回頭就能看到她了。
赫連筝前些日子把自己小時候玩過的玩具翻出來,有七巧板、九連環,空竹什麽的,洗淨曬幹裝在籮筐裏,放在床邊腳踏上,她想玩随時可以撿起來玩。
小石妖等得無聊,抓了九連環來玩,叮叮當當,老也解不開,很快就失了興趣。
她把九連環扔到一邊,從床頭翻到床尾,又趴在那看赫連筝,覺得她真是越看越順眼了。
玩心起,石妖調轉身子,腿繃直了伸過去,伸到書案邊,渾圓玉潤的腳趾高高翹起,調皮去碰她的嘴唇。
赫連筝左手一把握住她腳踝,筆尖在宣紙上落下一滴濃墨。她垂下眼眸,視線凝固在這只粉白的小腳,掌心一片滾燙。
石妖欲往回縮,赫連筝死死握住不放,眉峰微攏,眼神漸漸失了清明。
赫連筝擱下筆,猛地回身,已攔腰把她抱回床榻,推至裏側。
小石妖豈能輕易罷休,仰面躺着,身子再往前一探,一腿屈膝支撐,一腿往前一勾,橫腰把她勾過來,兩腿立即盤上。
赫連筝站立不穩跌倒在她身上,小石妖又在她肩窩裏嗅開,好像那饞肉的小貓,臉埋進碗裏胡亂地拱。
她看過那青白二蛇的話本子,從中學到不少,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就是覺得好玩、新鮮,也能略微緩解心頭難耐渴盼。
她毫無章法一通亂拱亂蹭,赫連筝梗着脖子四處躲,手卻落在她腰間,鬼使神差一路往下,在滑落的紗裙之下尋到那雙光潔的腿,虎口繞過膝彎,重又回到腳掌,拇指按在柔軟的腳心。
小石妖“咯咯”笑起來,“別撓我——”
鼻尖擦過她耳畔細嫩的皮膚,赫連筝唇瓣沿她下颌線一路吻過,幾欲失控時,顱內乍然一聲怒喝:
“——赫連筝,你真是色令智昏!趕緊給我滾過來!!”
“啪”一聲,是什麽在眼前炸開,赫連筝驟然清醒,毫不留情抽身離去,連退了四五步。
石妖不解地看着她。
赫連筝轉身,拔腿就跑。
又來了,又來了,每次進行到一半她就突然跑掉!
小石妖氣得捶床,“你死出去就死外邊,再也別回來了!”
赫連筝門外聽見這一聲高喊,心想這次她是真的很生氣了,氣得都忘了說話要‘思考’。
赫連筝一路禦風而行,夜風涼涼散去體內燥熱,摸過她腳心的手卻還是很燙,赫連筝迎着風立在樹尖上,衣袂随風翻卷,她垂眸困惑看向手心。
——難道她真的有這種可怕的、怪異的癖好麽?
——摸人家的腳。
找機會,赫連筝想好好驗證一下,她心理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
會仙峰,殿前一棵古松下,赫連堯和岚、江兩位長老正坐在石桌邊等她。
赫連筝落地,一一行過禮,赫連堯正要發飙,她上前一步,先發制人:“敢問父親,現在什麽時辰了?”
什麽時辰?赫連堯下意識擡頭看月亮,“約摸亥時。”
“原來已經亥時了。”赫連筝繃着臉站在那,說一半留一半。
留那一半你自己品,你細細品。
岚長老笑呵呵打圓場,“是有些晚了,鳴琨應當是已經歇下了。”
都是幾百年的人精,這話什麽意思還聽不出來?人家鴛鴦被裏翻紅浪,你一句話就把人叫過來,這爹當得好不曉事。
赫連堯頓時老臉通紅,揮揮袍袖,“那,你、你回去歇着吧。”
江心燃看這父女倆說話,費老鼻子勁,她實在是忍不了,“事情既然已經耽擱,就快些把話說完嘛,不然下次還得跑。”
赫連筝石墩子似杵那,“父親喚我,有何要事?”
赫連堯一籮筐的說教只能憋回去,墟鼎中取出一袋靈石,“你要帶那石妖同去,去就去罷,路上少不了開銷,你就不要麻煩膳堂大師傅了,這些錢拿去路上花吧。”
等的就是這個。
赫連筝不可能真帶上幾百只木桶上路,可她要直接伸手找爹要錢,必然被拒。赫連堯不會準許她帶那石妖同去。
然而赫連筝決計不會把石妖獨自留在小竹居,怕她受委屈是一方面,這家夥壓根就沒定心,真出去幾個月回來,人肯定早跑了。
可路上吃飯住宿都得花錢,赫連筝盤算着,日後二人結缡,孕育子嗣,還少不了花銷呢,現在當然是能省則省。
雖然想得有點遠,但她向來深謀遠慮。
現在嘛,哼哼,得來全不費功夫。
赫連筝上前,雙手接過沉甸甸的靈石袋子,九十度彎腰,“謝過父親。”
她亭亭若竹,纖秀挺拔,這時站得近了,江心燃許久沒見她,不由多看幾眼,感嘆道:“鳴琨真是長大了。”
是了,時間一晃,兩百多年過去,原先那個小小的、滿屋子亂滾的糯米團子,已出落得如此秀美。
赫連筝也有表示,她取出幾壇酒擺在桌子上,“此前鳴琨外出歷練,途徑一小鎮,聽聞一鄉紳家中後院有惡鬼作祟,故除之,恰逢鄉紳嫁女,他便送了這幾壇子酒,此酒名曰女兒紅,據說是孩子剛滿月時候就埋下去的,特地帶回來給父親嘗嘗。”
赫連堯心中頓時寬慰了許多,女兒還是記得他的嘛。
他輕嘆一聲:“尋黑熔石,也是歷練,出門在外萬事都得小心,隐藏好身份,不要讓有心之人乘虛而入。”
這話是讓她小心提防那石妖,不要被她美色所惑。
赫連筝理解父親的苦心,可說不上來為什麽,她對那石妖總是格外寬容。
前路未蔔,赫連筝不願去想,應是退下。
赫連筝離去很久,赫連堯才緩緩道:“這父女之間,終究還是有一層淺淺的隔閡,總是不如跟她母親那般親近。”
江心燃蹭了人家的酒,倒反過來幫着她說話:“孩子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約束,你就随她去吧,她心裏有數呢,你管多了,她還嫌你煩,左右還有你這個當爹的給她兜底嘛,怕什麽。”
這一點,岚長老深有體會,“讓她們去吧。”
錢到手,赫連筝心裏踏實不少,長輩們讨論什麽女大不中留,她全然不知,心裏發愁,家裏那尊壞脾氣的寶貝石疙瘩,該怎麽哄。
進門,一只繡鞋當頭而來。
赫連筝穩穩接住,順手拍拍鞋子的灰,回到床邊坐下,“生氣啦。”
石妖擡腳踹她,赫連筝不敢再去碰,任由她踹。
見她不閃不避,石妖更氣,兩腿踩風火輪一樣照着她大腿不停踹。
赫連筝連被踹了幾十下,終于忍無可忍,起身兩手撈了她的腿,往身前一拉,坐上去壓住,又捏住她作亂的雙手。
她小臉氣得通紅,胸口起伏,赫連筝居高臨下,見她中衣散亂,一縷黑發調皮鑽入領口,不由浮想聯翩。
這個姿勢實在是很不妙,赫連筝偏臉,松開手,退後,端得一副正人君子模樣。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機智道:“小熠,別生氣了,我來給你洗腳吧。”
洗腳?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赫連筝說幹就幹,進庖屋給她燒洗腳水,當然這種事其實可以用術法解決,但重在儀式,用術法熱水,太敷衍,不夠誠心。
一刻鐘後,少宗主遭遇此生最大難題——她不會燒火。
玄霄出門倒洗腳水,遙見小竹居方向,濃煙滾滾,還以為房子着火,跑來一看,赫連筝蹲在庖屋燒火,臉都給熏黑了。
“你來了,正好。”赫連筝起身讓位。
玄霄擡袖驅趕濃煙,“你又在幹什麽!”
赫連筝門口施術打理幹淨自己,指尖輕撣袍袖,“如你所見,燒火。”
玄霄嘀咕聲“有病”。
石妖袖着手遠遠看,搞不懂這兩人在幹嘛。
兩刻鐘後,赫連筝端了半盆滾燙的洗腳水進屋,“小熠,我回來了。”
她放下木盆,作了個請,“來,把腳放進去,我給你好生洗一洗。”
石妖狐疑地看着她,抱膝蹲在床上,不動。
赫連筝袖子裏摸出一只小玉馬,“給。”
石妖接過,撈起裙擺,兩只腳伸進木盆裏。
赫連筝微微一笑,“這就對啦。”她撩袍蹲下,手伸進盆裏,一聲慘叫響徹雲霄。
“啊啊啊啊啊——”
“這這這這這,怎麽是開水啊——”
“開水?”小石妖把手伸進去,撥弄撥弄,沒什麽感覺啊。
玄霄跑來,一掌劈開窗,大吼:“又怎麽了!”
赫連筝指着,“是開水。”
她趕忙凝出兩坨大冰塊把手包起來,玄霄氣咻咻進門,端了盆出去,過會兒又重新端進來,當着她面試水溫,“行了!洗吧!”
大晚上盡折騰人,走到門口,玄霄實在氣不過,“真不知道是我給她洗腳,還是你給她洗腳!”
幸而少宗主修為高深,手沒怎麽受傷,過程雖然曲折了些,但目的終究是達到了。
赫連筝蹲在盆邊,捧着石妖兩只精巧的玉足,娴熟地搓洗,動作好似重複過千百遍,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
腳踝、腳背、腳趾縫、腳心,還有腳後跟,一處不落。
這時,她內心倒是一點旖旎的感覺也沒有了。
少宗主猶自不解,難不成,上輩子真是她的洗腳婢?
這石妖也是,好似生下來就給人伺候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堂堂滌天宗赫連氏少宗主,纡尊降貴給她洗腳,她不感恩就算了,還嫌人動作慢。
“搓幹淨,就好了嘛,這裏來,給我捏捏。”她手指點點肩膀吩咐。
赫連筝發現,自己也是真夠賤的,她第一時間反應竟然不是駁斥,而是反省——腳都洗了,再捎帶捏個肩膀,能咋滴?
“我爹都沒讓我給他洗過腳,也沒有捏過肩。”赫連筝話是這麽說,還是撈來布巾給她擦幹腳上的水。
“那是,你爹笨。”
你沒給你爹洗過按過,是他沒吩咐,不懂享受,那能怨誰,怨他自己呗。
赫連筝略一琢磨,是這個理兒沒錯。若父親大人吩咐,她豈會不從?
這一對小腳捧在懷裏,自腳踝往下給熱水泡得紅紅,皮膚濕潤滾燙,手感變得更好了,赫連筝擦着擦着,不受控制低下了頭。
她似乎、有點、好像,想……
啊!不可以!不可以!
赫連筝及時回神,石妖身體微微前傾,已看出她心中所想:“你要,親我腳啊?”
她不是那種小氣的人,腳背繃直擡高,“喏。”
赫連筝目之所及,盡都是那只粉紅的小腳,圓潤飽滿的腳趾,連指甲蓋都散發着珍珠般潤澤的光芒。
她鬼使神差低下頭,嘴唇将要觸碰到時,那石妖卻猛得把腳縮回去了。
赫連筝幽幽擡眸,石妖趴在榻上好玩地看着她,略略略吐舌頭。
指尖、懷中還停留着她皮膚溫暖潮濕的觸感,赫連筝眼底晦暗一瞬,終是端起木盆,走出了房門。
之後她再沒有回去,而是選擇去閉關的石洞将就一夜。
合衣卧榻,赫連筝不久便陷入旖夢,夢中盡都是石妖的那雙腳,還有她衣衫不整情動模樣。赫連筝夢中盡情施為,及至關鍵時刻,卻遍尋不到出路。
那石妖纏着她,一勁兒磨人,赫連筝在夢裏急得團團轉,然後跳下地翻箱倒櫃找話本——不!會!就!現!學!
夢境戛然而止,赫連筝滿頭大汗驚坐而起,心跳如鼓擂。
好可怕的夢,好可怕!
之後幾天,赫連筝都躲着石妖。
她照常打坐練劍,去外門授課,晌午回來陪她吃飯,下午又去忙自己事,晚上吃完飯也不回房睡,不是在靈泉就是在石洞。
石妖感覺到了她的疏遠,起先還纏着她說話,撒嬌賣乖,碰了幾次冷臉,就識趣地走開了。
是以,到了動身前往東極的日子,赫連筝發現,人丢了。
小石妖早上都得睡懶覺,為了照顧她,赫連筝特地把出發時間定在午飯後,然而這日赫連筝後山練劍歸來,卻四處都找不見她。
還是玄霄最近留心着她的動向,“在戊定門。”
“戊定門——”
赫連筝沉吟片刻,命玄霄收拾東西,她獨自前往戊定門尋石妖。
戊定門是個好地方。
這裏有廣闊的靈田和山林可以玩耍,這裏膳堂的飯菜不限量供應,這裏全部都是憨厚老實的土系妖靈,真身醜陋的妖怪數不勝數,甚至還有半截青磚成精的。
小石妖在這裏找到了玩伴,找到了自信,還找到了……兒子。
赫連筝的洗腦非常成功,小小石自鴻蒙殿議事後,對石妖徹底改觀,日日夜夜想着找娘親,奈何戊定門課業繁重,上午讀書,下午種地,晚上還要習字,根本就抽不開時間。
現在好,娘親來了,母子二石終于團聚了。
田埂邊一棵老榆樹下,石妖坐在石墩上躲陰涼,小小石,哦不對,他現在有名字了,随岚長老姓,叫岚小召。
岚小召在不遠處的草棚裏,為石妖端來一碗荞麥茶,“給你喝。”
石妖困惑,這石頭不是一直跟她不對付麽,為什麽會給她倒茶?難不成茶裏給她下毒了?
反正也毒不死,喝一碗解解渴罷。
石妖接過,先淺淺嘗了嘗味道,覺得還不錯,才大口幹了。
岚小召下巴往裏縮,眼睛卻用力往上看她,問:“還喝不?”
石妖擡臂一指草棚,“夏瓜,先來三個。”
戊定門有大片大片望不到頭的靈田,每隔幾塊田,設一個草棚,是專供耕種的土系妖靈們解渴歇息所用。
土系妖靈們每天幹的都是苦力活,吃得多喝得多,管理草棚的弟子實時巡查,添補茶水瓜果。
相比他們的收入,飲食上的耗費微乎其微,石妖在這裏感覺很自在,跟着混了幾天飯,發現比她能吃的妖怪多得多了,大家也不會用異樣的眼神看着她。
這裏人多,還熱鬧,比悶在小竹居有意思。
岚小召“嘿咻嘿咻”搬了三只夏瓜過來,石妖一拳砸開,撩起袖子,兩只手肘撐在膝蓋上,彎下腰開始啃瓜。
岚小召看看她,低下頭,再看看她,又低下頭。
石妖給他看得很不自在,分了一小半瓜出去,岚小召兩只手往回推,“你吃吧。”
吞吞吐吐,磨磨唧唧,石妖不耐煩,“有屁放。”
岚小召手指頭在弟子服上絞出兩個大疙瘩,“他們說,你是我娘。”
石妖疑惑“嗯”了一聲,什麽意思?
岚小召松開衣裳,兩只手在肚子上比劃了一個圓,“你是不是,大過肚子。”
石妖點點頭,啃一口瓜,“累壞我了。”
“那就是了。”岚小召說:“我是你生的。”
其實他知道,他是從照心石裏蹦出來的,但戊定門裏的師兄們都說,他是從少夫人的肚子裏生出來的。
起先岚小召當然是不信的,可他們說的跟真的一樣,還告訴他,婦人懷胎本就辛苦,産子更是兇險萬分,稍不注意便會失血過多而亡,他們說:
——“你娘懷你那麽辛苦,你竟然不認她,你真是不孝。”
——“你娘生你,差點沒了命,你竟然不認她,你真是不孝。”
——“看吧,你不認她,現在被逐出家門,随了岚姓,将來宗主之位,是與你無緣了。”
說着說着,由不得他不信了。
後來鴻蒙殿,少宗主一番循循善誘,岚小石恍然大悟。
現在他做了人,覺得做人除了要讀書習字外,真是哪哪都好。
有雙腿可以走路,有胳膊可以端碗,将來還有大把的機會走遍世間山川河流,看日出日落,花謝花開。
比悶在照心石裏,做一只懵懂的小石靈強出了不知多少倍。
所以,面前這個吃瓜的女人,不管怎麽算,都是他的娘。
他“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娘——”
石妖手裏的瓜頓時都不香了,這人真是……好莫名其妙啊。
“我不是你娘。”
岚小召膝行兩步,抱住她的腿,“你是我娘。”
石妖踢開他:“我不是。”
岚小召爬過去:“你是。”
石妖再踢開他:“我不是。”
岚小召再爬過去:“你是。”
石妖懶得搭理了,埋頭繼續啃瓜,岚小召爬起來拍拍袍子上的灰,“娘,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孝敬你的。”
石頭腦子都不怎麽會轉彎,岚小石已經認定她了,在照心石裏就知道她好吃,這時腰間的乾坤袋裏取出一把炒腰果遞過去,“給娘吃。”
石妖眼睛驀地一亮,這是什麽,她還沒有吃過。
岚小召說:“娘的手髒了瓜汁,我喂娘吃吧。”
這石妖飯來張口慣了,立即大大張着嘴巴來接,岚小召喂了她一顆,“好吃麽?”
腰果香脆,外面還裹了白色的糖霜,石妖第一次吃,眼睛瞪得大大,用力點頭,“好吃,好吃!”
“都孝敬娘。”岚小召大聲。
原來認兒子還有這樣的好處,石妖摸摸他的腦袋,“你是我,兒子。”
岚小召“噗通”又跪下,“小召見過娘親。”
赫連筝尋來時,便見青青苗田間,田邊老樹下,岚小召正在為那石妖捏肩捶腿。
行至近前,岚小召見是少宗主來了,起身,又是結結實實一拜,“小召,見過二娘。”
赫連筝微怔,然後轉頭四處看。
這是進行到哪一步了,有沒有人出來跟她解釋下。
“我兒子。”石妖介紹說。
赫連筝:“額——”
她好像、大概、應該是懂了。
長期跟這幫缺心眼待在一起,赫連筝下限都變低了,她好奇:“為何我是二娘?”
岚小召回到石妖身邊,繼續給她捏肩,“這是大娘,三娘是小岚長老,三娘說,還有四娘,但是她還沒跟我說,誰是四娘。”
原來是這麽算的,想來,四娘應該就是榮錦了。赫連筝了然。
石妖不悅:“你怎麽,這麽多娘。”
岚小召讨好說:“你是大娘,最大的,我只孝順你一個。”
這還差不多,石妖動動腳尖,岚小召又去給她捏腿。
赫連筝:“額——”
不知宗主在此,心中作何感想。
赫連筝原本是不拿這撿來的便宜兒子當回事,結果她很快發現,石妖很聽她兒子的話。
還有幾個時辰便要出發前往東極不老山,石妖耍起小性子,說什麽也不走,要留在戊定門。
這裏多好啊,有吃有喝有太陽曬,沒人管,還有兒子孝順,簡直是仙境裏的仙境,誰要跟赫連筝去哪勞什子不老山,誰愛去誰去。
赫連筝也知道這些日子冷落了她,在旁好聲好氣勸:“外面好玩,還有很多你沒吃過的好東西,你真的不想出去看看麽?”
石妖躺在樹下,翻個身,背朝向她。
赫連筝換個方向,“給你做的新衣裳還沒去試,茶館聽說書,酒樓吃飯,你此前不是一直盼着能下山麽?”
石妖兩只手捂住耳朵,不聽。
前些日子遭冷待,小石妖反省了半天沒反省出個所以然來,想着也好一陣子日子沒有履行靈寵的義務,主動尋去靈泉,脫光光給她騎,結果被她一巴掌拍進水裏。
人家是真的生氣了。
赫連筝說得口幹舌燥,她依舊不為所動。
岚小召端來茶碗,“二娘,喝口水潤潤嗓子。”
“欸。”赫連筝接過,看他一眼,覺得這小子還不錯,問他,“有名字了沒有。”
岚小召恭敬道:“有了,姓岚,名小召。”
“行吧,小召。”赫連筝拉住他,剛才還不想認,現在迫不及待攀關系,“幫我勸勸你大娘,讓她別生氣了。”
岚小召領命:“是。”
他先去茶棚裏抱了張條凳給赫連筝坐,随後來到樹下,拍拍那石妖的肩膀,“大娘,起了,二娘說,還有兩三個時辰就要出發了。”
石妖不理,兒子還管起老娘的事來了,真是豈有此理。
岚小召皺眉,“大娘真是太不懂事了,現在大娘和二娘,還沒有正式結缡,成為道侶,就仗着二娘喜歡,為所欲為,耍小性子,實在不妥。”
“大娘你看,你穿的衣裳,是二娘給做的,吃的飯,是二娘給盛的,連住的屋子也是二娘的。大娘一無所長,身無分文,還能在滌天宗過好日子,因的是什麽,大娘就沒有仔細想過麽?”
那石妖終于把頭轉過來,一雙眼睛瞪着他。
別說她,赫連筝都聽得呆住。
“是大娘的寵愛呗。”岚小召哼一聲,把石妖拽起來,在她身邊坐下,“這靠山山倒啊,靠人人跑,大娘現在獨得恩寵,仗着自己年輕貌美,驕縱任性,卻不知啊,這人心是最不牢靠的東西。”
“萬一有一天,二娘不喜歡你,把你趕出小竹居了怎麽辦?雖然有我這個好大兒在,必然不會讓大娘挨餓受凍,可召兒還小呢,白日裏讀書,晚上才有空幫師兄師姐們做些雜活掙錢,給不了大娘雞鴨魚肉……”
岚小召一聲長嘆,“大娘不為召兒考慮,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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