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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朝元老苗太傅一聲清正,治學嚴明,先後出了兩介天子門生。可惜年事已高,又因丁憂的緣故,從大梁辭了官去。
如此大能,帝不肯放過,三顧茅廬請其出山,可惜苗太傅心已不在廟堂之高,帝不忍勉強,便折中勸其在皇城司南薰門置了一書齋——翠微書齋,令其教養子侄孫輩之際,不忘提攜朝中官眷。苗太傅對此發下宏願,餘生有教無類,只要有專心向學之人上門求教,不論身份貴賤高低,男女有別,一應毫無保留地傳授。
由此,翠微書齋聲名遠揚,出了不少賢官,民間有“青廬寒士”的美譽。帝見之心癢,将自己尚未成年的兒子也送了進去,與苗太傅家的嫡親孫女苗璎璎、衛平侯沈溯、嘉康公主君樂兮一同于書齋求學。
陽春三月,大梁國都平城,次第春融滿野,暖律暄晴,野芳披籠陌上,細柳邀媚堂前。
今年上巳和清明節不過前後腳的功夫,梁都民風開化不設男女大防,這正是好男好女出行結伴同游的季節。
從翠微書齋中次第傳出一片珠玉琳琅般的讀書聲,間雜着老者富含智慧的拉長的低吟。院牆朝東的角落裏種植着一棵碩大的枇杷樹,枇杷葉面有油光,如綠玉般點綴枝杪。此間枇杷樹是苗璎璎祖母去後,祖父苗太傅親手種的一棵,現在已經蔚然成勢。
枇杷樹依牆而立,東牆外的濃蔭裏,君至臻沉默地将書袋收拾好,彎腰挎上肩膊,結束了一天的課業。
牆內的讀書聲也漸漸消散于春日晴空之中,苗太傅打開深沉的眼,老态龍鐘地叫了“散學”,學子們迸發出暗暗的激動聲,但沒有一個人敢動彈,尊師重教、裝模作樣地等太傅離了場,這才一哄而散。
苗璎璎低頭不慌不忙地收拾課本,君知行鬼鬼祟祟地越過枇杷樹旁的洞門,朝外張望了一眼,扭回頭,只見苗璎璎收拾得極慢,慢得做作,他輕咳一聲,搖着扇子大搖大擺走回來,跨過兩道髹木案幾,落座苗璎璎旁側,扇骨并攏朝她桌上輕敲:“不用害怕,我哥走了。”
苗璎璎的粉臉上生生盈出一種羞惱的霧光,怒瞪向君知行,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叱道:“胡、胡說!誰說我怕他!”
君知行連忙賠罪:“是,我口誤,璎璎自然不是怕他,只是不屑與他來往。”
這時只見人三三兩兩退盡,只剩他們二人在此說話,因為衆人皆知四殿下與苗家的娘子青梅竹馬關系親厚,也沒有人前來打攪,君知行神秘地對苗璎璎道:“我知道有個好辦法,過來。”
苗璎璎詫異地放下手中的書袋,心中生出好奇,君知行将她引到枇杷樹底下,順着他食指所指,目光生生頓住,在那一方寬厚紅漆的牆壁上,赫然留着一個豬頭的形象。
豬頭旁側還大喇喇地留了名字。
——聊贈衛平侯江南一頭豬。
苗璎璎噗嗤展顏:“這是誰做的?”
君知行道:“不用問,肯定是沈溯的仇家。”
苗璎璎問:“他仇家是誰?”
君知行笑道:“璎璎,他平日裏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誰知道這次犯在了誰手裏,別說,除了我之外,還沒有幾個人發覺這裏畫了一個豬頭。”
苗璎璎更加奇怪,指着那上面的豬頭:“你帶我來看這個做什麽?”
她和沈溯沒有仇,不但如此,表兄還幾次三番地讓沈溯上穗玉園打秋風,一副要替他和自己做媒的樣子,璎璎避着沈溯都來不及。
“我看此地甚好,隐蔽不透風,要不璎璎你也畫一個豬頭,寫一個贈三殿下,你放心,沒人知道。”
苗璎璎被他眼底的認真吓到,胸口砰砰地跳。
三殿下,那是與君知行一母同胞,一個肚子裏生出來的,就比他大一個時辰!
可以說他們兄弟倆在娘胎裏就開始抱團了,君知行為何要讓自己這麽整蠱他的兄長?
君知行沒看出苗璎璎的疑惑,慫恿道:“你放心,我方才為你望風,他人已經下學走了,不會知道,你既可以偷偷地出口惡氣,又讓他不高興。他不高興,我最高興了。”
聽起來,似乎是他這個親弟弟更不待見君至臻。
不過他說的話,對璎璎的确有着某種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她甚至荒唐地覺得,能在心裏把君至臻的形象變成一只豬頭也不錯。
這樣至少……就沒那麽可怕了。
“璎璎。”君知行的胳膊肘輕輕推她。
苗璎璎收回思緒,一點頭。
“好。”
君知行簡直要樂出牙花,一想到跟他一模一樣的冰塊臉氣得七竅生煙的變成活人臉,君知行就要摩拳擦掌。
筆墨都是現成的,苗璎璎的畫技在書齋裏只能算普通,中下之質,不過運筆如花,頃刻間,便是一頭惟妙惟肖的小豬,不止頭,還有身子尾巴四條腿,簡直活靈活現。這頭豬正低着頭仿佛拱着地上的什麽東西,尋尋覓覓的,模樣又蠢又醜,還有幾分說不出來的憨态可掬。
正當苗璎璎全副身心投入運筆作畫之際,君知行趁間隙插進來一張嘴:“璎璎,我哥到底為何得罪你了,你這麽怕……讨厭他?”
不論苗璎璎嘴上承認不承認,君知行就是能感覺得出,她怕君至臻。
連對視都不敢。
這絕非偶然。璎璎的表兄蕭星流,與君至臻是莫逆之交。他們倆就算有心回避,也總有那麽幾回是天公不作美地狹路相逢的時候,這時璎璎總會落荒而逃。
在君自臻面前她起止是不自然,簡直如老鼠見了貓。
更令君知行大惑不解的是,君至臻和他是雙胞胎,面相骨骼無一處不同,小時候璎璎還會把他們弄錯,後來是憑借兩人不一樣的打扮風格和神态舉止才能有所區分,那麽,她到底怕君至臻什麽呢。
當然即使是親生的哥哥,只要是對璎璎不利,他都不會容許。
璎璎猝不及防被他這麽一問,雖然沒掉進陷阱立刻回答出來,但腦子卻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十年前的回憶。
那一年母親領她入宮參加皇後主持的簪花宴,她是頭一次入宮,見到宮中的琪花瑤草、貝闕珠樓難免好奇,适逢肚子不适,半道就讓奶娘帶着開溜了,等到解決完,她才發現奶娘居然不見了,她一個人兜兜轉轉地迷了路,也不曉得該去問誰,正在這時,她轉過幾道朱紅杈子,視野開闊,出現了一片湖。
湖水斑斓,正是夕陽落山,水面半邊瑟瑟半邊紅。湖風一陣陣地吹蕩着,水面泛起漣漪,也驚動了時年八歲的天真稚子的衣擺。
也是後來才知道,君至臻本人跟她初見他時下的評語“天真稚子”四字八竿子也打不着。
但苗璎璎就是覺得那幅畫面太美好,盡管回憶那麽不好,但回想到那一幕還是忍不住套進遐想,少年單薄的背影,伫立在夕陽仿佛找不見的陰翳之中,一方青石将他峥嵘的輪廓映襯得都柔和了,莫名讓人有一種信服感。
他一定是個好人。
苗璎璎看他衣飾華貴,不似普通的宮人,一定是有些來頭的,定能知道簪花宴在哪。苗璎璎大着膽子走了過去,從身後悄沒聲地出現,正準備清一清嗓,有禮有節地問一問。
誰知她還沒跳出來,那個男孩兒突然便扭過頭,雙手猶如掙脫什麽一般,用能将她整個人掀飛的力量,朝她狠狠地推來,璎璎不妨,正被他推得踉跄,後退兩步一個倒栽蔥跌進了湖裏。
雖然是春季,可還沒入夏的水裏到底是冷的,冰涼的湖水霎時間将她浸沒,苗璎璎失去了意識。
她不明白,一個素昧相識的人,怎麽會對她有這麽大的敵意。
是的,她怕君至臻。
誰要是在一個人的手底下死裏逃生一回,都會害怕的吧。其實不丢人。璎璎心想。
反正這一輩子很短,她和高高在上的三殿下也不會有太多的交集。
可誰知道呢,君至臻居然也來了翠微書齋,雖然是在牆外面單獨設了學案。誰又知道呢,表兄似乎對他很是欣賞。
苗璎璎不說話,手下的畫已然成形,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橫了橫心,提筆,洩憤地在那牆壁上的豬頭旁留下一行字。
——君至臻到此一游。
“哈哈!璎璎你畫得真好!”
君知行目的既達,不忘了對苗璎璎并不出色的畫技吹噓一番,又留下觀摩許久,方才揚長而去。
兩人出洞門,等人落鎖,方才互相告別,君知行臨別前湊近,在苗璎璎耳邊說了一句悄悄話。
離得太遠,聽不清說的是什麽。
苗璎璎似乎覺得君知行沒正行,拎起拳砸了他胸口一下,君知行快活得似只雁子,撲騰在她周圍繞圈,兩人又說了好一會話,才依依惜別。
天色已暮,晚煙徐吹,伴随一片嫩綠的新葉扯落在地,君至臻半明半黯的俊臉從折角出顯露端倪。
方才走時沒有察覺,走之後才想起,他的硯落在了書案上沒及拿走,但沒想到,當他折轉而來之時,目睹的卻是這樣的場景,等她和君知行說完彼此間的“小秘密”之後,倆人相繼而去,君至臻如同松懈了一口氣,他走出來沉默地彎腰,在牆外孤零零的書案上拾起幹涸的墨硯,擦淨,用布袋裝好。
擡起頭,枇杷樹影裏朱牆光滑平整,砌得也不過丈許高,他們方才……
是在這塊地方說話。
君至臻将斜挎的書袋取下擱在案上,朝那面牆縱身蹬上,他的輕功已可算得上輕靈如燕,不費什麽力氣就跳上了牆,至牆面上抵足貼背滑落,穩穩地落在了牆後。
四下環顧,并無異狀。
風吹動着身後的枇杷樹葉,沙沙如鳴。
君至臻突然生出來一種莫名的錯覺,身後有什麽東西。
于是當他轉過頭來,就着暮色看清了牆壁上清晰的豬頭。
一頭肥大的豬,頂着一顆比肥大的身體還要大的頭。
豬頭旁嚣張地題着字:君至臻到此一游。
“……”
少年的臉因為怒恚漲紅,結膜宛如充血欲裂。
他一動不動,通紅的眼睛陰鸷地死盯着上面羞辱的圖案,和羞辱的文字,袖口底下的雙手緊握成拳,攥得骨骼咔咔作響。
但最後,那雙手,修長的手指脫力地垂落下來,血色還沒恢複,臉上怒意已經散盡。
不見半分愠色,自嘲地笑開了。
作者有話說:
第一次做壞事就被抓包的璎璎哦,該說你什麽好,啧啧。
哭,之前承諾三月開的,拖到現在完全是因為身體原因,我只能慢慢寫,攢一些存稿才敢開文了。不管怎樣,開始了就要認認真真寫。希望我們真真和璎璎的故事得到大家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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