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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星流轉過俊容,因不知有這麽一段過往,他以為只是君至臻心疼璎璎小時候的際遇,便試圖引開話題,打斷尴尬:“既然璎璎抽中了花王,按照約定,至臻,你得答應璎璎一件事。”
苗璎璎心裏千萬匹脫缰的野馬似乎都在一起叫嚣着拒絕:我不要!我不需要和君至臻扯上一點點瓜葛!
可是,對面的那個人哪裏會知道她內心的想法,他誠實守信願賭服輸,略一點頭,聲音微暗:“自當如此。”
君至臻和君知行是一母同胞,兩人前後腳從母親肚子裏鑽出來的,彼此不僅相貌相似,就連音色也幾乎是一模一樣,但兩人一張口,璎璎就能聽出不同。君知行天生說話語速快,聲音清亮,如連珠向玉盤叩擊,振振有聲,君至臻恰恰相反,語氣偏冷,不論說什麽,都一股淡淡的不理世俗之感,就像竹笛和簫管,雖然同為管樂,但吹奏起來聲音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小時候苗璎璎還分不清這兩個人,因為這兩人穿衣打扮還沒這麽大的區分,但只要他們說一句話,苗璎璎就能聽出來誰大誰小。
也是憑着這點區別,和一點點她也說不上來的直覺,她一直就是這麽區分兄弟倆的。
蕭星流勾唇:“那你就把蘭簽給璎璎吧,算作憑證。”
衆目睽睽下,他得到了蘭簽,苗璎璎得到了花王,無從抵賴拒絕。
“好。”
君至臻的咽喉裏滾出來一個字音。他将手攤開,掌中的蘭簽已經劈裂,幾乎段成兩瓣。
苗璎璎目光示意嘉康,适才自己幫她解圍,這會兒是不是也該投桃報李一下,可倒黴蛋公主拿眼睫毛掃蚊子去了,仿佛根本沒收到苗璎璎的信號。
在場的除了嘉康公主誰知道苗璎璎的窘迫?
誰都不知道。
她只有自己去夠。
這樣下去不行,若不能直面他,就克服不了恐懼。她天不怕地不怕,憑什麽怕他君至臻?苗璎璎的舌頭用力抵住後槽牙,艱難地克制住發抖,伸向君至臻遞過來的那只手。
但再怎麽小心,當她從君至臻的手中欲抽走那枚蘭簽時,仍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君至臻的掌心,那一瞬間,僅僅只是食指指腹的與君至臻冰涼的手掌相觸碰,遠不到親密接觸的程度,苗璎璎的心砰砰地幾乎要跳出嗓子口,她不受控制地彈了一下,身體急速朝後退回。
“啊!”
嘉康公主先一步叫了出來,遮住了苗璎璎驚呼的聲音,她飛快地從三哥手裏将蘭簽抓下來,一把塞進苗璎璎手裏,試圖瞞天過海,将一切隐瞞過去。
苗璎璎的指尖都在發抖,抓着那支蘭簽簡直無所适從。既不敢看君至臻,又不知說什麽話化解這種尴尬。
倒是君知行,沒心沒肺地一笑,說:“收下吧,我三哥一諾重于泰山,将來你找他,好辦事,肯定妥帖。”
苗璎璎胡亂睨他一眼,沒說話。
這時,君至臻忽然起身,拂動的衣袖如雲,卷起一股香風,将苗璎璎駭得臉色發白,正不知他意欲何為,君至臻緩緩道:“各位見諒,我欲更衣,先走一步。”
蕭星流朝他一點頭,心頭嘆了一口氣,目送他轉身不懂顏色地裏去,心道,這人常年身帶一種運籌帷幄的穩固篤定之感,仿佛天下什麽事都觸不及其眉峰,也真是難為他,居然将一番單相思藏得這麽深,又照顧得如此周到。正當蕭星流滿腹感慨,以為全天下獨自己一人發現知己端倪之時,被嘉康公主一道呼聲驚擾了思緒。
“呀,終于抽中蕭郎君了!”
蕭星流好奇,拾起那枚桃簽,只見寫道是“暖紅殷勤,殿亦餘春。執此簽者今日做東,酒水自費”。
蕭星流一見頓時哈哈大笑:“真個是應了這‘酒水自費’的簽,好簽!”
但蕭星流這一笑,前來添水的侍女卻受驚地失了手,打翻了一盞綠沫浮頂的茶湯,香氣四溢的茶水淋漓地一卷君知行的衣袖,燙得他險些失了皇室殿下的尊貴,隐忍着疼痛,連忙起身,揉了揉被燙紅的胳膊,眼神對侍女滿是責怪,蕭星流令其先行,問候君知行的傷勢。
苗璎璎湊近要看,但君知行不願叫她看見,連忙道:“我去更衣,自行去處理一下,各位慢慢玩兒。”
說着便也翩翩離去。
其實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淡,西天纖雲密布,層層疊疊,猶如魚鱗般,紅一道紫一道,如打翻的花神之墨傾落人間。
眼看筵席将散,苗璎璎趁着白晝還在,與人相約分曹射覆,可惜了,運氣終究是被影響了,滿盤皆輸。
輸倒不打緊,居然輸給了一直在旁看戲的沈溯。
沈溯今日一直不下場,一下場就故意針對他似的,偏偏挑着她一個人贏,苗璎璎輸得起了氣性,越輸越多,最後一掏腰間的金葉子,竟然見了底不夠作賭資了,苗璎璎不想被別人看穿窘迫,鎮定地道:“衛平侯。”
沈溯就等着苗璎璎自覺走進圈套裏,哪裏等得到她說完話,笑道:“苗娘子輸了,這樣吧,金葉子我全都還給你,我只要苗娘子替我做一件事。”
苗璎璎詫異:“你要我替你做什麽?”
不是她心有推辭,實在衛平侯其人不靠譜,翠微書齋人盡皆知,要不,枇杷樹下的那面牆上也不會畫了一個沈溯的豬頭。
說到豬頭,苗璎璎恍惚了一下,覺得今日君至臻多多少少有點兒怪異,該不是和豬頭有關?她一緊張,胸口又開始砰砰地跳。
沈溯微笑道:“借一步說話。”
苗璎璎就被他“借了一步”,兩人在蕭星流與梨玉露的注視下退到一旁,說起了話。
隔得遠遠的,沈溯長身玉立,如清風碧樹,苗璎璎姿容婉娈,頭才剛剛到少年人的肩膀,隔得太近,從偏斜的角度看猶如相依相偎,便似一對璧人。
梨玉露不禁贊嘆:“夫君眼光是不錯的,衛平侯沈溯,當配璎璎。”
要是今日之前,夫人這麽說,蕭星流多半驕傲起來。但今天發現了君至臻不為人知的心思之後,蕭星流笑不出來了。
更令他笑不出來的,是夫人接下來的一番話:“夫君難道沒有發現麽,那四殿下,似乎對璎璎有意,我看她眼神,真是藏不住寵溺之感,就連你這個親表兄,看妹妹眼神也沒如此黏膩。說到底,他與璎璎才是兩小無猜,說不定……”
“咳咳。”蕭星流一想到那玩世不恭,唯母命是從的君知行,與璎璎大是親近,便心中惡寒,“夫人說這話折我的壽。”
“璎璎母親走得早,舅舅又是個撒手不管事的,外祖父年事已高,璎璎的婚事我若不替她張羅,誰會這麽操心。至于四殿下,夫人莫再提了。”
梨玉露抿唇一笑:“我不提了,夫君勿惱。”
苗璎璎那廂激動地臉頰漲紅:“什麽?你讓我将繡花針藏進君知行的鞋底?”
察覺到自己聲音太大,她趕緊捂住嘴,見周遭之人似乎都沒在意這邊,她才放了心,壓低嗓,道:“你這是要做什麽,你和君知行有仇麽。”
沈溯哼了一聲,雙臂環抱側過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當真以為我不知道,那留在書齋牆上的豬頭是何人所為?”
苗璎璎星眸睖睜:“你以為是君知行?”
“不是他又能是誰。”沈溯嗤笑,轉頭對苗璎璎作揖,“苗娘子,沈某一貫不是心胸開闊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番有求于苗娘子,盼着你願賭服輸,向在下守諾。四殿下人品貴重,但心性貪玩,只怕,那牆上留了不止一個豬頭吧。”
說到最後一句話,沈溯的嘴角又帶起嘲諷之意。
苗璎璎心頭咯噔。該死的君知行,原來他不是生手,已經是慣犯了,慫恿自己暗中惡作劇戲弄君至臻,原來是自己幹了壞勾當臨死搭個墊背的?
“苗娘子辛苦了。”
沈溯又一揖到地。
……
穗玉園一年四季皆有訪客,一捧香的東廂正有一座單獨辟出來的畫樓作更衣室,室內置有各式衣物。
君至臻令侍從戚桓于門外等候,踅身步入畫樓更衣間。
逡巡一圈,室內僅只一身色白的道袍,其餘全是大紅大綠的衣飾,與他平日所傳大相徑庭,竟像是進了君知行的衣櫥。
君至臻看也沒看地忽略道袍,低頭解去金绶鞶帶,脫掉身上的玄衣,随手挑了一身绛紅團花木槿勾枝暗紋對襟廣袖袍。
稍後出穗玉園,戚桓乘車來接他回宮,天色晚了,也不會碰見什麽人。
當他身着紅衣走出更衣間,抱劍斜倚回廊的戚桓站直了身體,将他看了一遍又一遍,面前的殿下一身殷紅華服,衣襟相襯顏若施朱,眉鬓飛揚,別有股豔而不妖的冶麗。
戚桓擦了擦眼睛,才笑道:“殿下第一次着紅衣,屬下一時還道是四殿下。”
兩人的相貌簡直分毫無差的,難怪親近之人都容易弄錯。君至臻對此早已見怪不怪,淡淡道:“車馬備好了麽。”
戚桓道:“催了一遍了,屬下先過去,殿下稍後就來。”
君至臻颔首,等戚桓走了一小會,才舉步,緩慢走下臺階。
猝不及防地,君至臻眼角的餘光撞見一人往畫樓東角的回廊下走來,正步到面前,剛剛來得及反應是苗璎璎,他的身體猛地僵硬,再想要避開,卻已經晚了,她竟然沖到了自己的面前。
熱霧伴随着香風,一起充盈地奔湧上前,将他的每一處感官每一寸皮膚萦繞,君至臻猶如木胎泥塑動彈不得,僵硬間,一只小手緩緩滑入了他的掌中。
那只手,柔軟,纖細,猶如白嫩的饅頭一樣。
捏下去,會短暫地形變,然後彈回來,恢複原狀。
君至臻想要脫手的時候,無意識地這麽做了,然後意識到了這一點。
苗璎璎的一根纖細的手指,毫不費力地勾了過來,将他的食指和中指一起拽住。
“跟我來。”
苗璎璎的聲音聽起來就像發號施令的将軍。
他就如同一尊沒有靈魂的軀殼一般,被她扯着,轉過了廊腰,往不知何處而去。
作者有話說:
君老四,你是不是不知道以後璎璎讓你哥答應什麽條件啊,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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