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新得的九節鞭,果然好使,苗璎璎施展起來,配合身法游走,飛檐走壁,銀龍矯矯,一鞭子揮出,只聽破風聲去,如有開山裂石之勢。

沒想到只是無意中或許提了一句,她自己都忘了,君知行也放在心上,這根銀鞭制式新奇,不像是從市場所淘,更像是親手所鑄的,還知道配合她的身量,所選材料輕薄易攜,又不失剛勁。

使完鞭子,苗璎璎沐浴了一番,更換羅裙,到前堂喝茶。下人來報,說是四殿下登門求見,苗璎璎想到他昨日對桑榆晚的狗腿勁兒,心裏還橫着一口氣出不得,道讓人進來。

君知行先向太傅問安,據說碰了一釘子,轉頭便摸到苗璎璎這邊來,她叫人上了一壺茶備着,半身疲憊地靠在太師椅中,有氣無力地耷拉着眼皮,愛答不理的。

昨日她負氣離開,向遠之都告訴他了,說是遠遠地見到了苗璎璎背影,君知行一聽,內心後悔萬分,但想到她一向脾氣沖,若是就此追上去,她非但不會原諒自己,只怕還要胖揍他一頓。因此捱到了今日,攜禮登門賠罪,盼她氣消些。

但是話又說回來,還這麽多年,君知行還以為她永遠不開竅,永遠不會吃醋,沒料到僅僅只是出現了一個表妹桑榆晚,就讓她喝了一大口悶醋,他原以為璎璎對自己無感,這回心終于落入了肚子裏。

“璎璎。”

他喚了她一聲,誰知她聽到了,不僅沒理,還扭過了身背向他,一副“我還在氣中你莫來打擾我”的情狀。

君知行犯難,一邊卻歡喜之至,徑直落座,将打包好的蓮蓉杏仁奶酥推到她的面前,“璎璎,曹記酥餅,我知曉這是你的最愛。排一個時辰才能買到的呢!”

那酥餅雖然還沒有開盒,香味卻四散彌漫,甜甜的奶酪香氣,伴随着堅果木香,一同往鼻端挑逗。苗璎璎多看了一眼他手邊的東西,細長的遠山眉上掀:“是你排的麽。”

君知行一陣心虛,不敢正面回答。苗璎璎心道,他能記着自己喜歡吃什麽,讓侍從去排隊也就算了。

美食當前,苗璎璎沒有拒絕的道理,伸手取用,君知行樂得出了一口牙花,笑道:“璎璎你喜歡就好,你不生我氣了吧?”

苗璎璎道:“你和你的表妹,便如同我和我的表兄,我對桑家娘子沒什麽好氣的,只是覺得你這人不靠譜,人走茶涼,見異思……”

突然意識到這個詞多少帶點兒暧昧,後面的“遷”字便被她咬了舌頭,生咽了回去,只是憋得俏臉通紅,愈發轉過身去再也不肯見他。

君知行何能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只是雖還沒有點破,心裏卻甜絲絲的,比吃了蜜還甜。

璎璎心中果然有我。他振奮地想。

回到溫書閣,君知行往床靠上一躺,将白天與璎璎相見的場景複盤了一遍又一遍,心神飄忽,如不在人間,似在雲端,多少有點兒飄蕩蕩。

過會兒,才想起一事,從床榻上爬下來,趿拉上木屐,來到東閣,敲開了兄長書房的那扇軒窗。

窗子打開,風一陣吹拂,攪得君至臻身前的丹青亂卷,他胡亂收拾了一番,用鎮紙壓好,皺起的眉頭方才略有放松。

君知行上前就是一句:“多謝兄長給的曹記酥餅,每次都來找兄長讨要真是過意不去,但要不是你,璎璎恐怕真的要恨我一陣子了。好在,每次她生氣,我都能用曹記的酥餅哄好她,這次也不例外。兄長不瞞你說,十年了,我真的沒想到璎璎會為我這樣拈酸吃醋,晚晚表妹的恩情,你說我還是不還?”

君至臻沒說別的,只道了一句:“收斂一些,莫去招惹。”

君知行連連點頭:“這次我真知道錯了,不過,我的那點兒花花脾氣兄長你是知道的。”

君至臻猛然盯住了他,君知行駭然不輕,讷讷起來,君至臻的瞳孔又黑又深,便如不可測的深淵,“若想定下來,将你的臭脾氣改了,不要辜負別人!”

君知行被他吓到,點頭更勤:“我盡量……”

覺得兄長的眼神和口吻多少有點兒不對勁,哆嗦了一下,迅速改口:“盡快……”

君至臻似乎不願聽他說話:“離開。”

完全沒想到兄長居然會發火,他一向板着一張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冰塊臉,這又是怎了?

突然火氣這麽大,吃了二踢腳了?

君知行莫名所以,郁悶離去。不過,好在今日有璎璎那句說了一半的“見異思遷”,只抑郁了那麽小半會兒,君知行覺得自己又好了,并且一整日都維持着不錯的心情。

……

轉眼四月又去了大半兒,玉京城中葳蕤已謝,昨日雨疏風驟,今早起來,天色放晴,滿城風絮,綠暗紅稀。

至此暮春初夏之際,苗太傅有心抒懷,囑托自己昔日的學生,今文淵閣編修陳焘,領翠微書齋一幹學子外出冶游寫生。

不過年輕的學子們,免不了愛玩的天性,一面帶着文房四寶,一面又挖起泥竈,架起鐵鍋,不一會兒篝火引燃,袅袅炊煙騰了起來。不過就地取材,炒些随處可見的野菜,風味雖有,吃起來總不夠三珍海味過瘾。

這時節池子裏開有亭亭玉立的菡萏,三五野鴨成群結隊游走而過,漣漪長如線,不時撲扇着沾濕的羽翼,發出嘎嘎的傻叫聲。

苗璎璎鋪紙,研磨,提筆,點皴,畫紙上青山為幕,流水為席,錦鱗野鴨自在游泳。爺爺以前是丹青巨手,她的畫也不差,苗璎璎提筆作畫,君知行就在旁看着,切了新鮮的瓜果便為她遞上來。

“蜜瓜挺甜的,母妃托人從西域運回來的,價值不菲,也是知道我愛吃,才訂了一些,你嘗嘗。”

苗璎璎的手裏沾了墨,沒別的法子,只好低頭湊到他的手邊,将竹簽叉住的蜜瓜咬進了嘴裏、

身後不算太遠的地方,席地而坐的君至臻,掌中的紫霜毫驀然劈裂,畫紙上的輪廓瞬間圓腴了一周。

旁觀他人狀态親昵,桑榆晚眉目輕颦。君知行避着自己,原來就是因為苗璎璎。向遠之對她有求必應、有問必答,這段時日桑榆晚也旁敲側擊地問出了許多事。君知行心中之人,當真是苗家的小娘子。

他們的相處,也是賢妃姑媽樂見其成的吧,苗太傅嫡孫,湘郡主獨女,蕭星流表妹,清流世家,門楣聲望,桑家遠有弗如。但桑榆晚不相信,除開這些,她真的不如苗璎璎搶眼。

“三表哥。”

君知行驀然聽到桑榆晚溫溫柔柔地喊自己,扭過頭,見她款款而來,像是好奇苗璎璎的畫作,手中也擒着一支筆,過來學習觀摩的。君知行連忙起身讓位,将一碟蜜瓜遞了過來,“晚晚,你也來嘗一口。”

桑榆晚溫煦地颔首,朱唇綻開:“好呀。晚晚仰慕苗娘子畫技也是很久,正也想向苗娘子請教。”

苗璎璎嘴上不說,但眼角的餘光瞥見桑榆晚自來熟地夾走了一片蜜瓜,君知行只顧賠笑傻樂,鞍前馬後,目光癡癡迷迷的,邪火重新鼓了起來。

死性不改!

“三殿下,你畫的是誰?”

君至臻重新洗筆,沈溯蹭了過來。也只有衛平侯,能在茕茕孑然的三殿下身旁說上一兩句話。

君至臻等他打眼過來看時,已将那幅未竟的丹青從畫架上摘了下來,下手揉成了團,抛入篝火中。火舌舔舐起來,頃刻間便化為灰燼。

沈溯沒捕捉到半點蛛絲馬跡,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這是怎麽了?”

君至臻道:“不善丹青,作毀了。”

沈溯驚奇不已:“你不善丹青?”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三殿下君憲,號稱太傅的關門弟子,又是得意弟子,平日裏在書齋裏沒少讓先生誇贊。就說那一筆丹青,一張《貓撲錦雞圖》,就能讓一向穩重如泰岳的老師,居然将它當堂懸挂出來,無巨細地從到頭尾地品評鑒賞,道是天賦大才。這是怎的了,居然能把畫作毀了?

今日可是他大出風頭,在文淵閣編修陳焘跟前大展拳腳的好機會。

君至臻已經站起了身。他懊惱心有不專,又作了人像,不期然将腦中的芙蓉花面提筆留在了紙上,被沈溯撞見,唯有先行毀屍滅跡。他不為自己辯解一句,“我去捉鴨,為你們加餐。”

那倒也是,只有野菜炒着吃,多少不得勁。不過,等等?三殿下他說什麽,他要下水捉鴨子?一向養尊處優,生人莫近的君至臻,居然要徒手捉鴨?堪稱離譜。沈溯瞪着一雙大眼,就這麽眼睜睜看見君至臻越過了同窗人潮,挽起衣袖,一頭紮進了水中,撲騰一聲,濺起大朵浪花。

“……”

好一出說幹就幹,與民同樂。

都見到三殿下下水了,向遠之等人也不甘示弱:“走!跟着三殿下捉鴨子去!青菜燴草真他娘的嚼着沒勁!”

一時間,翠微書齋的學子攔之不住,撲通撲通餃子似的往池子裏下。

場面熱鬧喧騰,撲水聲,學子搶食聲,鴨子嘎嘎聲,像作一片。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鷺鳥翩飛。

苗璎璎遠遠地打量他們捉鴨子,連手裏的畫筆也忘了。側眼向陳焘,爺爺讓他來盯着這幫學子,現在他們全部跳河了,陳焘竟然了若無事。

少頃,池子裏的鴨子被捉了一空,燒起熱鍋,過水拔毛,一套流程下來,鴨子被處理得一毛不剩。向遠之做起了清水鴨,陳焘這個老學究,也搬弄起大刀來做荷葉叫花鴨。

君至臻捉到了最肥的那一只,上岸,脫掉已經濕透的深衣,将鴨子腌制按摩入味,親力親為,沈溯一邊打下手一邊感慨:“誰知道呢,三殿下文能妙筆生花,武能下水捉鴨,煎烤烹炸,樣樣絕佳。且看他左一包醬料,又一手蔥花,略慚庖丁,不遜狄牙。冶游無處不消魂,日啖烤鴨忘思家。不知有口福否?”

君至臻在他肩膀上按了按:“照看火勢。”

沈溯不明所以,擡起頭就看他飄飄而去,沈溯為了自己垂涎欲滴的烤鴨,只好自己照看篝火,一遍又一遍地抹油,上醬料。

伴随着煙火一陣炙烤,野生鴨子的那股泥香漸漸變成了噴香,若不是等他回來,沈溯定要拔腿、撕翅,分食之!

君至臻回來之後,沈溯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見他一把刷子将琥珀般顏色的蜂蜜一層一層地刷上去,沈溯堪稱木胎泥塑的典範。

他張着大口,盯住君至臻額頭上一個通紅的凸起,不過,也就那麽一個,都足夠讓衛平侯震驚了:“你跟馬蜂大戰三百回合了?”

“蜜蜂。”

君至臻神色淡淡地道。

沈溯不禁豎大拇指:“現抓的野鴨,現采的野蜜,這只蜜汁烤鴨成不了,我把腦袋給你擰下來當球踢。”

說話間君至臻撕了一只腿遞給他,沈溯沒想到啊,萍水之交,三殿下卻待自己若此,究竟是誰造謠他個性怪癖不易近人的?衛平侯感激涕零,将烤鴨往嘴裏送,三殿下漠然道:“嘗嘗鹹淡,野蜜不一定能吃。”

“……”

大不了,茅廁蹲三天。

衛平侯難以抗拒美食的誘惑,一口咬下,啧!外焦裏嫩,咬下去,酥脆的外皮破開,露出裏邊層層裹油的美妙鴨肉,混合着新鮮香甜的上等蜂蜜,香軟脆甜,略微辛辣,回味無窮!

這手藝,不當庖廚少了多少人間樂趣!

“君知行。”

君至臻将君知行叫到了跟前。

沈溯不奇怪,這第二只腿,當然是給他的孿生親弟弟的。

君知行早就被香味所誘,見兄長遞過來,哪有不接的道理,連忙用盤子盛了,深吸一口,濃烈得香味直往鼻裏鑽。

但正當衛平侯以為四殿下會如自己一般大快朵頤的時候,他卻親眼看見,四殿下端揍了那盤僅剩的獨一無二的烤鴨腿,借花獻佛地捧到了苗家女公子的面前。

這這這……兄長情誼深厚,竟被他拿去取悅女孩子?這能忍?

沈溯扭頭看向君至臻。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要不是他和三殿下算是相識已久,還真看不出來,三殿下此刻,竟然已經是史詩級別的笑容了。

怎麽了,這是高興自家豬終于會拱白菜了,做哥哥的深感欣慰?

君至臻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

在溫暖明媚的陽光裏,柔漾着最甜美的笑。

她展顏就好。

作者有話說:

真真只會為一個人做飯。不管是酥餅,還是烤鴨,樣樣不能落下。

愛她,就要方方面面都為她學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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