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爺爺只是不知道,君至臻表面披着一張眉清目朗的桀骜人皮,內裏裹着一只邪惡暴戾的魔鬼,就連君知行都不大和他親近,她怎麽可能對他有絲毫的好感。

苗璎璎只要一看到君至臻,或是遠遠地聞到味兒,就要退避三舍。

可是這樣的心思,卻無法對人言。爺爺年事已高,他希望能在閉眼前看到自己出嫁,并且嫁得良人,苗璎璎在大事上一向不願違逆爺爺的意願,但這一次恐怕沒有商量的餘地。

苗璎璎苦惱不知道找誰傾吐苦水,君樂兮是他們兄弟同父異母的妹妹,也被略過。

轉眼間時值入夏,一捧香中蜿蜒而出的水榭,兩畔雜樹交蔭,波光潋滟的水面雲垂煙接,幾朵娉婷的菡萏出水很高,羞澀地打着苞兒。

人間五月,已是芳菲殂謝的時節,一捧香裏依然幽芳成徑,開得綿密晶瑩的白梅俏立枝頭,彈指花落,風一動,如漱玉缤紛。

苗璎璎和表兄表嫂烹酒,不遠處蕭泠在亭廊地下調琴,焚香淨衣,但聽聞清音袅袅,不絕如縷。苗璎璎扭頭聽了半晌,“冬至見荷夏見梅,也就只有穗玉園一捧香能有這樣的奇景了。”

遠遠地,只聽蕭泠淡淡地說道:“都是我嫂子打理的。”

苗璎璎眼露驚疑和敬佩望向梨玉露:“表嫂,你是如何做到的?”

梨玉露溫婉含笑,握住苗璎璎的素手,道:“随我來。”

她将苗璎璎帶到梅花樹底下小立,伸手向那枝頭,摘下一朵色澤勻淨剔透的梅花,花瓣與素手交相輝映,就如皓月般無暇,苗璎璎好奇地拈花觀摩,只見這花上粘連着小小的翠綠花萼,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是假的,她不禁感佩道:“原來是假的,好手段。”

梨玉露搖搖頭:“璎璎還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願聞其詳。”

梨玉露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笑容更深了一些,又道:“萼片是假的,不過花瓣卻是真的,這裏所有的花瓣都是真的,用特質的保鮮水浸泡過,再用花萼穿起,仿照真花穿綴成一朵一朵攢簇枝頭的模樣。”

苗璎璎驚奇不已,“保鮮水”說得輕巧,只怕價格不菲,何況人工,這麽多的花,牡丹芍藥還好,這滿樹滿樹盛開的白梅,那葉間零零碎碎的天香,真是……太奢靡了。

梨玉露接着道:“不過保鮮水也未必那麽好用,這裏的花,每日都需要更疊,因此子時過去之後,一捧香就需要有人來換上新鮮的仿真花,才有璎璎你來時見到的,四季芳菲競立,花期不絕的這番景象。”

民間常言道,天上晶宮闕,人間穗玉園。

昔有金谷,谷顆顆為金。

今有穗玉,穗粒粒結玉。

如此人間盛景,大概別無分號了。

說話間,三出闕前傳出來了人,已在穗玉園外等候,蕭星流品酒間隙,豁然睜開眼,催人去請。須臾片刻,禁中使者攜聖旨笑盈盈地出現在穗玉園一捧香,連聲向蕭星流道喜。

“園主大喜。”

蕭星流快步上前,将使者雙臂托了一把,眼睑微彎,慚愧笑道:“蕭某在穗玉園中雙耳不聞窗外事,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又何喜之有?”

“一會園主就會知道了。”使者将臂彎中的聖旨碰了起來,端起粗噶的老鴨嗓,輕咳兩聲,“蕭星流接旨!”

此時梨玉露攜蕭泠、苗璎璎兩人一起過來,磕頭領旨。

傳旨使者凝目看了一眼,見人已到齊,便展開明黃絲帛的聖旨,開始宣讀:“應天順時,受茲明命,今有佳女,蕭氏阿泠,靜容柔婉,美儀淑慎,雍和粹純,克令克柔,深得朕心,堪為天下女子表率,今降旨賜婚于太子,為太子繼妃,望今後恪承先祖之耀,謹秉華門之德。責有司擇良時以完婚,欽此。”

這是一道賜婚蕭泠與太子君宸的聖旨。但璎璎悄悄地側腦袋觀察了一些時候,認為在場之人除了自己,其餘人好像其實并不如何驚訝。

細想來也是,這麽大的事,禁中應當也早就有風聲先透下來了,表兄一早就做好了準備。

“臣領旨。”

“蕭泠接旨。”

兄妹倆異口同聲地接下了這道聖旨。

使者走後,苗璎璎暗暗打量蕭泠半晌,她的神情并無太大的變化,沉默地捧着聖旨,對兄嫂道了一聲疲乏便先走了,翡翠織錦裁柳新燕紋的缂絲衣影輕蕩蕩地消失于兩道角門之後,像一縷煙氣似的散了。

按說太子比她年長了十幾歲,又有元妃在前,縱然身份尊貴,可蕭泠生平孤傲不遜,也未将天下男子放在眼底,她內心當中會甘願給他人做續弦夫人嗎?

還有一事,那就是,蕭泠确乎肯定是要從翠微書齋退學了。

苗璎璎功課不拔尖,尤其是策論,每每墊底,但總還有一個表姐陪着,爺爺就看在外孫女的份兒上,也不忍心一次罰了倆,對她還能輕飄飄地擡手就算了。要是蕭泠一走,苗璎璎細想來日在書齋中自己的處境,不免憂從中來悵然若失。

她明白,其實是心底裏有些不願意承認,出閣了之後,人心就漸漸遠了。

等過個幾年嘉康也出降,她還孤身一人,到時候年華也不再了,又往哪裏尋覓閨閣密友去?苗璎璎實在忍不住擔心到了自己身上,就爺爺現在對君知行的态度,約莫她的事情……前途渺茫。

苗璎璎帶着這種百感莫名的情緒,次日,果然便見到蕭泠到書齋收拾東西,她沒出現,是派了心腹女史過來的,她們将蕭泠的氈毯、折扇、筆墨紙硯都打包好,連她平日用的那一套鈞窯煙青海水江崖紋的茶具都帶走了,一并帶走的,還有平日裏蕭泠在晦明院裏澆花時用的那只乏善可陳的銅皮壺。

這是苗璎璎深刻地感覺到,蕭泠,這個從總角之時便與她針尖對麥芒,但實則遇到危險時處處沖在她身前,口是心非又逞能護短的表姐,是真的要離開了。以後翠微書齋,穗玉園一捧香裏,都再難見到她的蹤跡。

苗璎璎悵惘地嘆了一口氣,一扭頭,枇杷樹覆綠的樹冠,在夏日的熾光熱烈地灼烤之下,仿佛退了一層顏色,表面的葉片似乎變得幹黃而松卷,她就在那朝西地拗着腦袋,不言不語地看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還讓她被教毛詩的老師給罵了一頓。

白晝慢慢變得越來越長,好不容易挨到下午,苗璎璎終于可以下學了,她等人都走了,才磨磨蹭蹭地背起行囊,出洞門離去。

厄運專挑苦命人,苗璎璎這一出去,就正好與書齋一同求學的兩位殿下狹路相逢。

兩人穿着一樣顏色款式的深衣,發戴着一般的峨冠,用青碧玳瑁簪固定,苗璎璎下意識一退。

那兩人中,君至臻的眉峰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他也後退了半步。

不過,苗璎璎立馬認了出來誰是君至臻,很明顯,在書齋裏抱着書本功課的那個人,絕對不會是君知行。

認出誰是誰之後,苗璎璎心裏的畏懼和忐忑少了一半,她低頭想往外走。

可君知行見她眼眶似乎紅紅的,心中暗暗一想,只怕是那蕭泠往日和她不對付,如今凰鳥得遇梧枝,璎璎向來不服,所以心中多少有點兒不快。再加上蕭泠一走,在書齋裏策論便沒人給苗璎璎墊底了,這也是一件令人懊惱的事。

“璎璎,”君知行安慰她道,“其實你的毛詩學得不錯,師父都誇你有天分,只是最近落下了,沒關系,我哥每次聽得最認真。”

苗璎璎話沒有聽完,一股不祥的預感蹭的從心底蹿了起來,她來不及反應,張皇地一擡眼,只見君知行已經熱情地一把奪走了他身邊兄長懷裏抱着的功課,唰地箭步上前,一股腦揣進了她的懷裏,不等她拒絕,又兜了一把,讓她趕緊拿好。

“這些都是好東西,上面是我哥做的詳注,借你看幾天。”

苗璎璎連忙說不用了。

君知行眉頭一撇:“怎麽,你看不起我哥?不是我吹,他很小的時候,就能将《論語》《禮記》倒背如流,如今這只是區區毛詩而已,不在話下。”

苗璎璎自是不敢看不起三殿下,可她覺得,君至臻會不會有點兒記仇啊?她敢說一句不接,他後頭不知道怎的報複自己。苗璎璎吓得臉色一白,更加不敢去看君至臻臉色,匆促地道了一聲“謝”,轉頭就奔了出去,将他們遠遠抛在後頭,一出書齋,就急忙上馬車催促車夫盡快策鞭。

君至臻在《詩經》被奪走之際,慌亂間卻沒拿回來,他怔了一怔,直到那本書已經到了苗璎璎的手裏,被她揣上帶走了。

“哥,你不會是小氣得舍不得吧,就借璎璎看一看嘛,也不會少塊肉。”

君至臻因為怒恚,右邊的眼睛充血一般變得猩紅,額角青筋浮露:“你給我閉嘴!”

“兄長……”君知行有點吓傻了。

“你憑什麽——”君至臻吼道,驀地,像是想到了別的事,聲音就低了下去,哂然推開了君知行離去,“你有意思麽。”

……

苗璎璎捏着那本《詩經》,戰戰兢兢地回到家中,将其擱在書案上,恨不能連上三炷香去去黴運。

神佛保佑,一路上因為緊張,她的手汗居然把君至臻視若珍寶的東西打濕了!他嗜書如命,要是被發現,苗璎璎想自己還哪有活路可走?

南軒窗外,最後的那一縷夕陽還貪戀凡間眷眷不肯離去,從半開的窗縫裏斜照進來,正挂在苗璎璎的梳妝鏡臺前。

苗璎璎穿上木屐,小心翼翼地捧起《詩經》,來到窗邊。

強行抖擻着,将書頁按在鏡臺上攤平。

恰逢一頁,寫道——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伴随書頁的展開,一條紅色的繩子,奪人眼球地,如一點火星子輕快燎過眉睫般地沿書頁滑出,滾落在地。

作者有話說:

真真的暗戀到頭了,瞞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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