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扇琉璃門外,錾銀鈎上懸挂着細絲竹篾軟簾,南窗下支了一張羅漢床上,靠右側欄杆設有條秋香色蟒紋引枕。
皇後穿着一身家常的棉绫裙衫,靠在引枕上,右臂為跟前用着時鮮蔬果的陛下打扇,明帝吃了半飽,解了暑氣,就不再用了,這時侍女遞上來一方百合香熏染的羅帕,明帝雙手捧着擦幹淨了嘴,無意之中嗅到了一絲女兒香,眉目微微一凝,不禁擡頭多看了皇後跟前年輕貌美、宛如新月生暈的侍女一眼。
皇後柳眉微沉,道:“紅螺,還不下去,教蘇嬷嬷沏些茶湯來!”
紅螺躬身行禮,清秀的小臉顏色慘白,連羅帕也不要了,便姍姍離去。
明帝将身體往後挪挪靠向皇後,頭枕在皇後的一雙腿上,尋了個最舒坦的姿勢,仰躺下來,皇後懷中酥雲半掩若明若隐,團扇拂過一縷縷無形無質的胭脂香風,熏人欲醉,明帝不禁嘴角上翹,眯了小片刻,等心腹宦官來報時,說是到了批閱奏折的時辰,也沒立刻起身,而是同皇後聊起了家常。
“皇後,老三老四是一天墜地的,算年紀,也該到了指婚的時候了。”
皇後眉宇微垂,并不言語,似是陷入了沉思。
當年六宮亂鬥血流成河,其中賢妃最為受寵,她那時還不是繼後,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賤人胚子鬥進了冷宮,本以為那賤人在冷宮安分守己,陛下不再念着她也就算了,皇後高擡貴手,沒趕盡殺絕。誰知,她居然在冷宮裏産下一對雙生子來!怪自己糊塗,方讓賢妃有機可乘。
“皇後?”
皇後微笑應道:“是到了指婚的年紀了,陛下為他們相中了誰家的女公子?”
明帝舒适地閉起雙眼,微微上彎的眼角拉長了那雙尊貴的鳳眼,比年輕時多了幾縷皺紋,但依然倜傥。
“上次與你說的,苗家的女公子璎璎,似乎就極是不錯。”明帝握住了皇後打扇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緩慢而缱绻地揉了揉,“選了蕭泠。不過,我還是可惜了璎璎,要不,就讓老三老四挑一挑,誰同璎璎投緣,朕下旨賜婚。”
皇後笑道:“陛下這是想着,霸着苗太傅家的兩個孫女哪!肥水不流外人田?”
明帝點頭,全然沒有被看破的窘迫,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朕正有此意。”
皇後便也颔首:“不過,咱也別剃頭挑子一頭熱,委屈了璎璎。若依臣妾愚見,不如,就請璎璎和太傅入宮來,婚姻大事,終究是要看父母之命,和璎璎自個的意願。”
明帝哈哈大笑,睜開眼睛,從皇後的懷中坐了起來:“說的極是。不過皇後知道,璎璎和朕之老四,常在翠微書齋念書,一道拜師一道游學,彼此親厚無間,只是老四似乎不上進,依朕看,老四若是得了這個媳婦兒,如此鞭策催促,說不定能收心。”
皇後的眼角微微抖了一抖,她最怕的便是賢妃拉攏苗太傅,不過,她宛然垂眸,容色宜嗔宜喜,溫聲道:“陛下既然已作了決定,那麽只管之後同臣妾說一聲就是了,臣妾能為賢妃妹妹辦妥當。”
明帝肯定道:“嗯,你辦事,朕放心。你一向寬宏仁澤,待人以誠,怪不得賢妃與你交善。”
翌日,禦園太液池畔,明帝傳召苗太傅與苗璎璎。
明帝尊太傅為師,此番借着品嘗嶺南荔枝的名,将太傅請入宮中,但苗太傅心中卻隐隐不安,陛下單獨傳召倒也罷了,怎的又要捎帶上璎璎,莫非……
一念生出,太傅心神不寧。
事情果然沒有出乎太傅預料。
明帝親自為太傅剝了幾粒荔枝,苗太傅受寵若驚,連忙推辭,明帝笑道:“太傅何必辭謝,朕敬太傅為師長,即便不如此,太傅亦是朕幾個皇子的授業恩師,幾粒荔枝而已,何談受之不起。”
說罷又看向一旁端坐,神情略有幾分拘束的苗璎璎,因笑道:“朕看璎璎長了幾歲,盈盈十五,娟娟二八,正當妙齡,如玉昙初胎,其風姿更不遜當年嘉寧湘郡主。再有幾年,得傾城之貌,真國色也。”
苗璎璎頓時荔枝也吃不香了,連忙汗顏說道:“陛下拿璎璎玩笑呢。”
太傅亦稱:“陛下謬贊,臣的孫女生來孱弱,不過蒲柳之姿,如何敢當陛下以‘國色’稱許。”
“唉,太傅過謙了,”明帝撫掌道,“太傅日守寶山,可曾想過,為璎璎定下媒聘?”
太傅搖頭:“還未曾許過人家。”
其實陛下抛出這個問題了,苗太傅就知道,自己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陛下果有意為璎璎賜婚,這不稀奇,但陛下究竟是要為誰賜婚?
迂回了這麽許久,明帝也就不再拐彎抹角了,因此直抒胸臆:“朕膝下老三老四,三子君憲,四子君宜,年紀與璎璎匹配,又是一同在翠微書齋求學,品貌想必太傅也知曉,朕想為自己的兒子,與璎璎牽個紅線。只是不知道,太傅和璎璎更屬意誰呢。”
明帝果然扔出了這道難題。苗太傅的臉色僵硬了半晌,亦說不出話來。
陛下也不單獨提三殿下,或是四殿下,就是框死了讓苗太傅二擇其一,否則不好拒絕,便顯得陛下兩個兒子都不入眼了,只怕惹得龍顏大怒。
但最令苗太傅感到糟糕的是另一樁,璎璎昏了頭和四殿下暧昧不清,可他濫情,若跟了他将來少不得要讓璎璎受苦頭,可璎璎又不喜歡三殿下,她若是當場答一句君知行,陛下金口玉言賜婚,可就沒有抗旨的餘地了。
不知不覺,苗太傅這般人物,也是兩額汗滾。
“陛下,璎璎自小失依,讓老臣給慣壞了,言行無狀,恐難匹配皇子殿下,還望陛下謹慎思量。”
明帝又拂了拂掌,笑道:“朕不是問你。”
苗太傅微微一怔,明帝的視線已然掠過他惶然的老臉,看向手足無措,兩靥薄暈透紅的苗璎璎,嘴角上揚:“璎璎,你覺着呢?”
面對明帝突然抛出的抉擇,苗璎璎顯然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她滿心滿眼都是眼前白玉盤裏盛着的顆顆分明的紅荔,驟然被提到,苗璎璎先是一陣惶惑,繼而,一陣驚恐之感湧上心頭。
不等她打好腹稿回答明帝的問題,明帝笑吟吟又問:“朕看老三個性沉悶,璎璎與他相處,多半無話可聊,若是璎璎喜歡老四,朕即刻給你下旨賜婚可好?”
苗太傅長身而起,長袖一振,躬身下擺稽首:“陛下,璎璎年幼,老臣只得這一個孫女,還想再留她幾年。”
明帝不以為意:“不着急,老三老四也沒及弱冠,朕等得起。”
苗璎璎見爺爺跪在了地上,也茫然跪了下來,明帝言笑晏晏,接着問她,可有中意之人,苗璎璎心神一陣恍惚,思及某日黃昏下只是蜻蜓點水卻心潮澎湃的吻,紅雲蛛絲般爬上她白膩如霜的花面。猶豫之時,忽聽得上首傳來明帝了然的聲音:“朕明白了。”
苗璎璎詫異,陛下明白什麽了?
明帝一拍右股,朗聲道:“璎璎與君宜是總角時就有交情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何愁不成一段佳話?”
話音落地,苗璎璎心下一陣激動,臉頰上潮潤明妍的紅,色澤似乎又深了幾分,一雙清透如琉璃的眼眸微微潋滟起來,泛着春水桃花般的感覺。
若連這點變化也看不出來,明帝枉在朝堂後宮周旋了二十多年,他深感欣慰,急忙起身,将苗太傅從地上攙扶起身,苗太傅一起,璎璎自然也跟随着起身,明帝聲音一沉,不等苗太傅出言拒絕,道:“朕今日與太傅說好了,這事兒便算是定下,明年待他們都從翠微書齋結業,再議定媒妁。”
“朕這個兒媳,可是跟太傅要定了!”皇帝一臉篤定沉穩,微微帶笑道。
正邁過假山間蹀躞崎岖的石廊,兄弟倆不約而同腳步一頓。
明帝一言九鼎,親口定下了苗璎璎與君知行的婚事。
君知行先是呆滞不動,半晌才驚覺,木已成舟,璎璎竟然已經是自己的未婚妻,不期一蹦三尺高,當下他唯一可以分享喜悅之人就是身旁的兄長,君知行大喜過望地握住了兄長的肩膀,激動地直搖晃。
“哥,哥,你聽到了沒有,我和璎璎要成親了!我們終于……苦盡甘來,修成正果!”
搖晃半晌,君知行呆呆道:“哥,你不為我高興嗎?這真是弟弟半生以來最大的願望,簡直美夢成真,我真是高興得……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君至臻仿佛泥封,五感已經不通外界之事,被猛力晃得雙耳嗡鳴。
腦中訇然似有什麽炸裂,硝煙彌漫之間唯剩一念,璎璎要成婚了,要嫁給知行,我的弟弟!
他下意識想等一個苗璎璎的拒絕,可是……轉念晃過神,哂然自嘲,這怎麽可能呢?
璎璎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這沒什麽不好,她此刻內心當中應是羞澀而甜蜜,充滿對未來鹣鲽情深的憧憬的。
無關緊要之人的一往情深,對別人來說,是一種避之不及的負累。
僅此而已。
君知行還在叨叨不休,簡直似只開屏的雄孔雀,花枝招展地在君至臻面前舞:“哥,璎璎嫁給了我,就會是你的弟媳,我跟你說的,望你聽進去,以後就莫再尋璎璎麻煩,我也會和她搬得離你遠遠的,不讓她有接近你的機會,當然,必要的場合我們還是會恭恭敬敬地給你敬茶……”
君至臻萬箭穿心。
作者有話說:
殺人誅心啊老四。
PS:璎璎是先婚後愛,現階段對真真無感,要說有什麽感覺,那就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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