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對你是例外

車廂裏的空氣, 在祁衍問出這句話的一瞬間, 開始變得有幾分緊張。

那張仿佛被人看透的感覺，又一次出現在蘇小唯的心中, 雖然她堅信自己的秘密絕不可能被祁衍發現，但這個男人就是會讓她産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壓迫感。

“演技突飛猛進的理由？”蘇小唯深吸一口氣, 調整好自己的心情, “哪裏有什麽理由，衍哥您昨天不也說了嘛, 有時候人受了刺激就是會爆發潛力，我純屬被江修遠給刺激了。”

“潛力爆發，嗯，的确是個理由。”祁衍交疊起雙腿，側過頭向蘇小唯湊近了些，“不過這個理由拿來說服觀衆，恐怕缺少一點可信度。”

蘇小唯有點捉摸不透祁衍的意圖，只好小心地試探：“那衍哥的意思是？”

“你需要一個更加可靠、更加有力的理由，這樣才能讓你在觀衆心中站穩腳跟。”

很快, 祁衍就帶着蘇小唯見到了那個“理由”。

“呦, 你小子怎麽來了？”

江城藝術大會堂內, 紀章國穿着一身寬松的青色褂子，走到祁衍和蘇小唯面前。

這位年過六旬的老人看着其貌不揚，但他的名聲在整個江城、乃至整個華國的藝術界都響當當的。在華國，說紀章國是話劇泰鬥也不為過，許多現在娛樂圈裏當紅的明星藝人, 都曾經師從這位老先生，算是他的門徒。

而這位泰鬥見到祁衍，卻顯得格外不對付，就好像長輩見到自己不欣賞的小輩，嘴上完全沒有給祁衍留一點面子：“做了大明星，不是早把我這個老頭子給忘了嘛，現在回來幹什麽？”

對紀章國的質問，祁衍只是好脾氣地笑笑：“紀老師，介紹一下，這位是蘇小唯。”

紀章國随意瞥了一眼站在祁衍身邊的女孩子，依舊沒什麽好氣，半點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

“什麽蘇小唯不蘇小唯的，介紹給我一個老頭子幹什麽？”

一聽就是恨屋及烏，因為不喜歡祁衍，連帶着把祁衍帶過來的人也給讨厭上了。

這麽讓人下不來臺的話，換了任何一個女孩子怕是都要難看了吧？

紀章國心裏這麽想着，悄悄用餘光瞄了瞄蘇小唯。雖然他對祁衍沒什麽好氣，但這小子還是第一次帶個姑娘上他這兒來，這讓紀章國忍不住有些好奇。

這姑娘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怎麽會讓祁衍這小子這麽在乎的？

結果他一看，更奇怪了。不是說一眼就看出這姑娘有多特別，而是這姑娘怎麽一副無比動容的模樣？

看她盯着會堂裏的座椅，盯着舞臺，盯着舞臺上的燈光架，好像眼淚花兒都快湧出來了。

紀章國有點摸不着頭腦，他當然想不到蘇小唯為什麽會看到這些東西就這麽激動，事實上，此時此刻，大概也沒有人能夠猜到蘇小唯的感受。

看到大會堂裏雖然稍有不同，卻無比類似的情形，穿書之前的七年時光像是膠帶卷一樣地在蘇小唯的腦海裏緩緩展開，一幕一幕回放。

她想起自己是怎麽第一次走進話劇院，怎麽通過所有老師的考核正式成為一名話劇演員，又是怎麽在話劇院裏一點一點的磨練，一點一點的成長，從兼負責扛道具的小配角，到大會堂的當家花旦。

剛剛穿越的時候，她沒有對這些記憶有太多的不舍，可知道兩個月後的今天，蘇小唯才真正明白穿越了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從前的一切過往就像煙消雲散一般，再也找不到半點可以回味的痕跡了。

此時看到同樣的大會堂，蘇小唯不可避免地觸景生情，整個腦子瞬間已經被回憶給占滿了。

她忍不住順着記憶裏的線索，慢慢走向舞臺，往舞臺中央走了過去。

祁衍沒有攔着蘇小唯，只是對紀章國微微一笑，似乎不打算管。

紀章國瞪了一眼祁衍，轉身朝蘇小唯說道：“小丫頭，誰準你上那兒去的？你知道什麽人才有資格走到那個臺子上嗎？”

蘇小唯的腳步頓了一頓，回過頭，眼裏帶了一抹不屬于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從容鎮定。

“想要得到掌聲的人，就有資格走上舞臺。”

聽了這話，紀章國摸了摸下巴，臉上有了贊許的意味。

“小丫頭，要是別的臺子，有那份想要的心确實能讓你上，可我這臺子可不同。”

紀章國走到蘇小唯面前：“我這臺子，非得那有能力獲得掌聲的人，才有資格上去。”

蘇小唯挑挑眉，跟老先生對視：“老先生，您怎麽知道我沒有那份能力？”

“你有？”紀章國來了興致，“行啊，既然你這麽自信，來上一段我看看！”

蘇小唯微微一笑，伸手把紀章國往觀衆席一引：“請您入座。”

走到舞臺中央，聚光燈啪地一聲打開，光芒聚攏到了蘇小唯的身上。

她深深呼吸，看到臺下空空蕩蕩的觀衆席，心裏想象的卻是臺下座無虛席滿滿當當的場景。

一瞬間，她仿佛回到了穿越前的時候，又成了那個話劇院的當家花旦。

而此時此刻，蘇小唯心中很清楚，祁衍特意帶她來見這位臺下的老先生，一定是別有深意的。

最穩妥的選擇，就是用此刻一出小小的話劇，一舉征服老先生的心！

蘇小唯已經在心裏選定了劇本，她閉了一會兒雙眼，幾秒鐘之後，眼中的情緒已經帶了三分熾熱，三分無畏，三分控訴，一分釋然。

她伸開雙手，朝觀衆高舉。

“來吧!敵人們，友人們，仇人們，愛人們。都來吧!”

此時，她頓了頓，轉過身，背影之中，滿是铮铮傲骨。“來呀!”

蘇小唯緩緩踱步，走到舞臺一側，仿佛那兒坐了一個男人。

聚光燈跟着她。

“四少爺，四先生，四達。我愛過你，恨過你，悔過羞過。這一切都是最深最深的，那是少女的純潔的愛呀，”

蘇小唯虛舉一杯酒，放到眼前，眼中透出無限的懷戀。

“想一想，都像這杯中的酒，令人陶醉……”

說完，卻又搖搖頭，笑了，仿佛自己在說什麽笑話。

“去吧!”

作勢“喝下”手中的酒，蘇小唯又假意取了一杯，走向舞臺的另一側。

那兒坐了另一個男人，另一個同樣出現在她的生命裏，卻依舊負了她的男人。

“和你，那是如一團亂麻一樣的感情糾纏，是前世的善緣是後世的孽根是秋千上的游戲是梯架上的攀登丈夫，謝謝你送給我汽車，洋房，珍珠，翡翠，足以使任何女人驕傲一輩子。”

一字一句，有錐心瀝血，也有溫存軟語，卻最終，只餘下釋然一笑。

蘇小唯舉起酒杯，嘴邊笑意盈盈：“去吧!”

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後，蘇小唯用力一摔。

雖然手中根本沒有任何道具，紀章國和祁衍卻仿佛聽見了玻璃碎裂時，那種決絕的聲響。

蘇小唯的臉上已經全然是看透生死的凜然。

“明天就要開庭，明天就要對一個強者中的強者，弱者中的弱者進行缺席審判。”

她走到了舞臺前，離觀衆最近的地方，臉上的每個細微表情，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只有對自己的演技真正自信到極致的人，才敢走到舞臺的這個地方，接受所有人目光的檢視。

“人們用你們的善心和良知聽我說一句話，在這個叫作人間的地方，我生活了二十五年，檢點我的所作所為，一絲一毫，無愧于心，我應該是原告，原告!”

铿锵有力的控訴後，蘇小唯卻又很快柔軟了神情，她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紀章國，此時，他就是她唯一的觀衆。

“好心的影迷們，你們愛着的阿阮去了!我睡在黑暗的膠片上，躺在冰冷的盒子裏，日後每當在幕布上重現的時候，”

臉上，嘴角微勾，絕美的笑容浮現開來，風華絕代，恍若初見。

“那總是對你們的祝福!”

最後一句臺詞結束，蘇小唯留了幾秒鐘是時間讓人回味，這才收起情緒，朝臺下鞠了個躬。

紀章國直到蘇小唯鞠躬的那一刻，才從剛才的場景之中回過神來。他将目光鎖定在蘇小唯的身上，而這一次，目光裏已經滿是欣賞。

“好！”

紀章國鼓起了掌，朝蘇小唯走過去，蘇小唯也笑着走下舞臺。

“小丫頭，不錯，沒跟我說大話，是有站在這臺子上的本事！”

這種時候蘇小唯反而有些腼腆起來，“在老爺子面前班門弄斧，希望您別見笑。”

紀章國假意生氣：“什麽話！你這叫班門弄斧，那我幾個徒弟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演話劇的了！”

言下之意，自己的幾個徒弟全都不如蘇小唯。

要知道，紀章國的徒弟裏，可有一個是華國一級演員，有好幾個華國二級演員，還有十幾個是已經在演藝圈混出不小名聲的藝人！

蘇小唯居然能夠得到紀章國這樣的評價，看來在紀章國心裏，她的演技已經達到了非同尋常的水準。

祁衍知道蘇小唯的演技，卻沒想到她能得到紀章國這個出了名挑剔的泰鬥這樣的評價，一時也有些驚訝。

蘇小唯，好像總能一次次讓他驚訝。

勾唇笑了笑，祁衍走到兩人身邊。

“紀老師，既然您這麽滿意，讓她當您的徒弟應該也合格了吧。”

徒弟？

蘇小唯看了一眼紀章國，又将目光放到祁衍身上。

祁衍暗暗示意了她一下，蘇小唯想了想，好像明白他的用意了。

難怪祁衍說，帶她來是為了給她找一個“演技突飛猛進”的理由，拜了一位話劇老前輩做老師，不正是一個最好的理由嗎！

心領神會的蘇小唯幹脆朝紀章國鞠躬，“紀老師，小唯真是太謝謝您了！”

紀章國沒想到這兩個小輩一前一後的合夥算計他，心裏有點不爽：“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收徒弟！”

其實他主要是不爽祁衍。

祁衍笑了笑，說道：“紀老師，您該不會是覺得自己教不了小唯，才不敢收她當徒弟吧。”

紀章國一聽這話，立馬就跳起來了：“祁衍你個臭小子，說的什麽話！還有我紀章國教不了的徒弟嗎？不就是一個小丫頭而已，我紀章國難道還當不得她的老師了？”

蘇小唯見狀，連忙蛇随棍上，甜甜地叫了一聲：“老師！”

紀章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上了當，對祁衍瞪着眼，不過看向蘇小唯的時候，他又把那點兒不愉快全都忘了，臉上笑眯眯的。

“嗯，行行行，小丫頭叫的這聲老師好聽。這樣吧，丫頭，以後每個星期起碼來我這兒三次，你的技巧是不錯，不過我這個老頭子有些看家本事，你不一定能自己琢磨的出來，怎麽樣，學不學？”

蘇小唯哪裏有不學的道理，自然是滿口答應。

又跟紀章國聊了一陣，祁衍才把蘇小唯送到停車場。

蘇小唯忍不住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不得不承認，這一次，祁衍幫了她很大的忙。

她相信紀章國的身份不僅僅是一個話劇老藝術家這麽簡單。

“紀老先生在華國，很有威望吧？”

祁衍依舊是那副淡淡地模樣：“嗯，他的學生都是如今話劇界的頂梁柱，在文化部他的分量也不輕，沒有人敢去質疑他的徒弟。”

也就是說，蘇小唯成了紀章國的徒弟，那麽演技的事基本上就等于完全被洗白了。

祁衍絕對是給她送了一份大禮。

蘇小唯咬了咬唇，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但她還是不得不說這麽一句。

“祁衍，謝謝。”

祁衍不太滿意：“又忘了叫我什麽？”

蘇小唯洩氣，破罐子破摔：“衍哥！”

到底是有多小氣？不叫他哥就不高興嗎！

“嗯，也不用謝我，你自己沒實力，就算我替你搭橋也不會成功。蘇小唯，這是你自己靠努力換來的。”

雖然祁衍說這句話的語氣很平靜，也沒有太多誇獎的意思，蘇小唯聽了卻莫名有些高興。

“沒看出來，你人還挺不錯的。”

祁衍聞言卻把視線投過來，“你不是很崇拜我麽？怎麽，以前你覺得我人不好？”

蘇小唯頓時背後一涼，想起自己的人設。

差點忘了，她現在可是祁衍的迷妹啊！

“不……不是……當然不是！”蘇小唯幹笑着挽救自己的形象，“我只是沒有想到……衍哥你對我們這些後輩這麽親切……”

“我一般對別人不會這麽親切，”祁衍忽然伸手過來，撐到蘇小唯背後的車門上，把她困在自己胸口，“對你，是例外。”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裏的話劇臺詞節選自《阮玲玉》的一個小片段，為了補上這些摘抄的臺詞，作者多寫了300字，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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