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從理想到現實

那天井上和蘇卿回到喀什時已經是半夜三點，夜裏11點多時青旅老板大淩依照囑托打來電話問蘇卿是否有事，蘇卿那時正在沙漠裏，信號時有時無，青旅老板就一直打，等終于打通了已是半小時以後。蘇卿愧疚的心情怎麽也收不住，在電話裏一個勁地道歉，道歉。大淩卻絲毫不在意，因為他自己也曾是個環游世界的勇士，遭遇過的困境數不勝數，在他的心裏，所有的旅行者，所有他店裏的客人，已然都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般。

蘇卿打電話的時候，井上在旁邊笑個不停，是取笑的笑。日本人大都擁有一種精神，就是“痛快工作痛快玩”，嚴謹之外一旦瘋起來，一定是酣暢淋漓的。沙漠很安靜，青旅老板的聲音很清晰地從手機裏傳出來，蘇卿又一直道歉，井上知道蘇卿之前是把自己當人貶子了，笑得在沙漠裏打了好幾個滾。

“蘇卿，哈哈哈哈！原來你一直把我當壞人，哈哈哈哈！”

“是啊！我是直到你和阿尼帕老媽媽在一起時才相信你是個正常人的。”

“那你還敢跟我出來？哈哈哈，你太牛逼了！”

“你不了解我的人生哲學。告訴你吧，我是這樣想的，如果想騙錢，吼！我的銀行卡已經寄存在旅社老板那兒了，現金只有一千塊，想要就拿走；如果想劫色嘛，你的姿色也不錯，我也不吃虧。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你把我賣給人販子，那是有點慘，畢竟我也不想被鎖在一個深山裏面給人家生兒子啊。不過我早和旅社老板說好了，晚上見不到我就報警，我不信你能拿我怎麽樣！”

“真有你的，不過你還是太單純了。”

“你可不要打我的壞主意。”

“可我現在就想打壞主意了。”井上躺在沙礫中，笑嘻嘻地看着蘇卿，“你剛才說什麽‘劫色’你也不吃虧，是真的嗎？”

蘇卿看着井上，遺憾地搖了搖頭，說：“我現在不相信你在車上講的那個故事了。我以為你對你前女友多專情呢，原來也是個到處獵豔的情聖，和其它男人并無兩樣。”

“那個故事是真的。”

“晚了，我已經不信了。”

井上從沙礫中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走到蘇卿面前，笑嘻嘻地說：“我剛才跟你開玩笑呢。我是個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見到像你這樣的美女，又這麽可愛，不可能不動心。我女朋友失蹤的這幾年裏，我也沒有做到守身如玉，但這并不代表我不想她。我很想念她，這種想念是一種痛，想一次心就被割一次，很痛苦。不說這些了，走吧。”

“我知道你不會強迫我。”

“那要說不定。”

“不管怎麽樣謝謝你能陪我來沙漠。”蘇卿的感謝是由衷的。

Advertisement

那天晚上回喀什的途中，兩人又恢複了沉默，大概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因為沙漠中那個小小的插曲，井上之前邀請蘇卿參加塔依爾婚禮的事，蘇卿也借口要去別的地方而不去了。

“維族的婚禮很有意思的。這裏的人就是跳舞啊，跳舞啊，哇哦，好歡樂！”井上稍稍堅持了下，他很希望蘇卿能去，他覺得她一定會喜歡維族那種很有風情的婚禮。

“抱歉哦，我明天就不去了，我要跟其它旅友一起去紅其拉甫口岸。”蘇卿沖井上笑笑。

“哦？你奔波了四天了，不休息一下嗎？”

“不休息了，舍不得休息。”蘇卿說的是真話。她只有十天的時間，光路上已經用掉三天了。

“去紅其拉甫口岸沿路的風景，哇哦，美得讓人窒息！”井上回味着，心神向往的表情，“有美妙的帕米爾風景，有連綿的雪山，就近在眼前，伸手就可以觸碰到的。還可以看到沙丘，雲朵，我相信你一定會驚叫連連。”

井上忍不住唱起了一首新疆老歌：“花兒為什麽這樣紅，為什麽這樣紅……啊啊啊……”

“連這都會！”蘇卿不禁佩服，随即說道：“我聽有個說法叫‘北疆看風景，南疆看風情”，南疆風景也這麽美嗎？”

井上顯然很質疑這種說法，搖搖頭說：“你明天就知道了，你會驚嘆世界上居然有這麽美的地方。在這裏拍照不用擔心技巧，因為不管你怎麽拍，都是攝影大師的水平。”

蘇卿已經被說的心神向往，說：“我本來還想明天在車上睡覺呢，看來，車上的時光最不能錯過了。”

“睡了會遺憾。”

“恩。”

“祝你明天玩得愉快！”

“謝謝！”

此後的幾天裏，蘇卿沒有再見過井上久智。她有意回避着對方。旅行很容易讓人感情升溫，尤其是一個各方面都很不錯的異性。蘇卿很怕和井上單獨相處，她不是聖母，她知道他也不是聖人。井上後面幾天一直在朋友的婚禮上，據他說維吾爾族的婚禮通常要載歌載舞好幾天，他全程參與。井上拍了很多婚禮的照片發給蘇卿看，偶爾問候幾句，指點一下旅途路徑什麽的。但卻再也沒有提出過見面。

僅僅兩天，蘇卿就和青旅的幾個旅友混熟了，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青旅各種語言交彙，像個小小的聯合國，有趣極了。蘇卿一開始是單獨住一間的，第三天便搬去六人大房間男女混住去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會有這個舉動。

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清高傲嬌的蘇卿，生人勿近的蘇卿，現在已經能夠卸下心房，和一大群人混居了。他們大都和井上一樣，工作一段，旅行一斷，人人都見多識廣，每個人都能說出很多在不同國家的生存之道來，全部是生動又真實的故事。蘇卿特別喜歡聽他們講旅行中的趣事。

在喀什的幾天裏，蘇卿一共去了卡拉庫裏湖、塔什庫爾幹、白沙山等地方，每每都流連忘返，連身體的疲累也顧不上，卯足了勁地玩，瘋狂地拍照。時間太有限了，她多想在新疆待一個月，和那些旅友們一樣，把地域廣闊的新疆浏覽個夠。

但她現在還做不到。她後悔為什麽不在開網店的那幾個月裏早早出來，辜負了大好的旅行時光，真真是個勞碌命。蘇卿返程時是坐飛機，中途換乘兩次，所以雖是飛機，前前後後也要花去一整天的時間。

蘇卿和新認識的這些新朋友們一一惜別。她買了好多的禮物，打包了整整兩個大紙箱，托運時都超重了。登機前，她給井上發了微信，告訴自己要走了，還說自己還會來，新疆之大之美，幾天顯然不夠。

井上回複：我們上海見。

回到上海的蘇卿直接回了爸媽家，關在屋子裏睡了十幾個小時。爸媽知道她累得夠嗆，吃飯時也沒有叫她，就任她一直睡着。等蘇卿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中午。滿血複活的身體，叽裏咕嚕叫着的肚子，蘇卿這才想起，自己睡了這麽久，而且，第二天就要去上班了。

“媽，有飯嗎？”

“有有有，大小姐，快去洗洗，媽給你做了好多菜。”

“恩。”蘇卿應聲着，走進洗手間。鏡子裏的自己，神采奕奕的，沒有絲毫的疲憊，只稍稍黑了點。

“從新鮮氧吧裏回來的人就是不一樣啊！”蘇卿刷着牙，自言自語地說。

啊！手機！蘇卿突然想起，手機一直關着，也不知道有沒有郭林吾的信息。她飛快地跑去卧室，給手機開了機。微信裏只有俞秋、許筱琦和井上久智的問候信息，沒有郭林吾的。

蘇卿有點失望。

“卿卿，怎麽了？失魂落魄的樣子？”許梅站在卧室門口，“在等誰的信息呢？”

“沒有。”蘇卿走出卧室，去衛生間把牙刷完。坐到餐桌前。

“快吃吧。”許梅為蘇卿盛了一碗飯，放在她面前，“在邊遠地區待這麽久，辛苦了。”

蘇卿哭笑不得，說：“媽，我又不是上戰場了，你不知道新疆的風景有多美！改天帶你們一起去。”

許梅堆着笑臉，“好好好，快吃吧。媽有事和你說。”

看着許梅滿臉讨好的神情，蘇卿斜着眼睛看着老媽，懷疑地問：“不對，你今天的樣子，九成是又有壞事了。先說好啊，要是讓我相親什麽的，我可就生氣了。”

“就是這事。”

“媽，我還能愉快地吃頓飯嗎？”蘇卿故意皺起了眉頭。

蘇雲生制止了許梅的話，說：“你就是連飯都不想讓人好好吃。”

許梅瞅了丈夫一眼，但看到蘇卿不高興了，暫時收住了剛才的話題，說：“明天就要上班了，好好吃一頓，一會兒再敷個面膜，漂漂亮亮地去上班。”

蘇卿沖老媽一笑。

“我跟人說你進了GRA公司，別人都羨慕得要命。這可是大公司啊，不比那個LB差，現在你要再找男朋友，別人一聽你在GRA上班，肯定很滿意的哇……”

“媽——”蘇卿不耐煩地制止。

“好好好，我不說了。”

許家姐妹早就全都知道了蘇卿要進GRA的這件事，都說以後買化妝品就不愁了。盡管蘇卿一再提醒老媽，要低調些，而且進公司和買化妝品不是一回事，公司零售一定有公司的規章制度，不像在商場超市買東西那麽随便，可許梅還是向姐妹們誇下了海口，說以後誰要買化妝品都可以找她。

蘇卿很無可奈何。

此刻，因為一直沒有郭林吾的消息，蘇卿心不在焉的，沒有太多心情聽許梅的唠叨。從昨天到今天，郭林吾信息全無。他是知道我回來的時間的啊。他沒有去接我，也沒有消息，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蘇卿不知道該不該主動聯系他，手機裏的信息編好了，又删了，反反複複，信息都沒有發出去。最終，蘇卿還是忍不住了，一個電話拔出去。

電話裏語音提示是：無法接通對方。

微信發了信息，也沒回複。

蘇卿開始緊張了，她突然發現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裏，人和人之間貌似很親近，但手機一關，居然根本找不到對方。她根本不知道郭林吾住在哪條街巷、哪個小區。

哦對了，打到他們公司。

蘇卿在網上找到郭林吾公司的總機電話，打了過去。公司太大，前臺接待員查找搜索後才找到他的分機，接了過去。電話是郭林吾的同事接起的，說這兩天郭林吾請假了。

真出什麽事了？

蘇卿想，既然是提前請了假，那應該不是什麽意外，想到這裏松了一口氣。可是不管有什麽事，拿起手機發個信息并不難，城市裏處處有信號。蘇卿實在分析不出個所以然，越想越頭疼，幹脆又躺回床上睡覺去了。

“卿卿！”許梅敲門。

“幹嗎？”

許梅推門走進來，坐在床沿，喜形于色。蘇卿看看她的表情，知道要說什麽，便愛理不理的。

“你去新疆的這幾天網店生意很不錯。”

“恩。”

“你怎麽一點也不興奮啊？”

“因為我知道你肯定不只要說這個。”蘇卿撒嬌地看了許梅一眼。

許梅突然問：“卿卿，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沒……沒有啊！”

“去新疆真的是一個人去的？也不讓我們接送，是不是有伴兒啊？”

蘇卿說：“媽，你別胡思亂想了。我從小到大就在上海生活，去個機場還用讓人接送嗎？我一個人去的啦。”

許梅趕緊進行機會教育：“我倒是希望有個人能陪你一起去，你去新疆的這幾天我和你爸擔心死了，你從來沒有一個人坐火車去過那麽遠的地方，要是有個人陪着該多好。女孩子啊，不能太能幹，也不能太獨立了，女人終究是弱者啊！就得給男人表現的機會，讓他們保護你。”

“Ohmygod！”

“別以為我聽不懂英語啊！”

“媽，我想整理一下明天上班的資料。”

“聽我說完你再整理！”許梅不高興被打斷，“你別逃避。”

蘇卿不說話了。

“說正題吧。上次你三姨說的那個律師，記得吧？我和你三姨說好了，等你一上班，就安排你們見面。”

“媽，你又自作主張地安排我的事情了。”蘇卿不滿地嚷道。

“人家一聽你是GRA的，特別滿意。”

“那讓他和GRA結婚好了。”

“你這是什麽态度？那好，除非你告訴我，你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否則就去相親！”

蘇卿想，男朋友？郭林吾算是嗎？他現在根本已經消失不見，都聯系不上他。從一開始就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嗎？他們可是一直以來都以“朋友”相稱的，從來沒有說過誰是誰的誰。

蘇卿心裏很煩燥。

早知道還不如和井上來個沙漠一夜情呢。哼！蘇卿堵氣地想。轉念又冷靜下來：算了算了，自己就別說這些氣話了。什麽都還不成立，自己卻在心裏自導自演了一場狗血劇。

“好，我去見，行了吧？那我現在可以整理資料了嗎？”

“這就對了！”許梅滿意了，“整理吧，我先出去了。對了，你明天還回家裏來嗎？”

“不回了，明天我下班直接去租住房。”

“行。”許梅現在很高興，蘇卿說什麽都行。

許梅出去了，随手帶上門。

蘇卿一個人在屋子裏，一動不動。

蘇卿在GRA的第一天還算順利，辦理了入職手續，認識了新同事，下午參加了一個部門會議，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忙碌的讓她暫時忘了郭林吾。

下班後，蘇卿開車回租住屋。俞秋說要親自下廚為她慶祝，蘇卿自然不能空手，在路上買了一瓶起泡酒，一些零食，雞爪醬牛肉什麽的，大包小包的塞進後備箱裏。

從車庫上樓的時間裏，蘇卿腦袋空空，魂不守舍的，依舊猜測郭林吾到底消失在哪裏了。乘電梯上了樓，到了家門口時，赫然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郭林吾。

郭林吾看起來有一些憔悴，胡子似乎也有幾天沒刮了。他看着蘇卿，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卻隐藏不住的苦澀表情。

“沒吓着你吧？”

“沒。”蘇卿看到他，即欣喜，又充滿疑問，只是無從問起，只說一句；“怎麽不提前打個電話？”

“手機被人扔河裏了。”

“哈啊？”蘇卿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誰這麽彪悍啊？”

郭林吾欲言又止，好像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蘇卿這才想起還沒有請他進屋。她敲了敲門，在等俞秋來開門的這小段時間裏，問郭林吾道：“你在門口站了多久了？”

“我剛來……”

沒等郭林吾說完，電梯門再次打開，蘇卿一眼看到裏面站着的許梅。

“媽？”蘇卿看看許梅，又看看郭林吾，慌亂地說：“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不能來？”許梅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郭林吾，走近幾步，主動打招呼，“你好！”

郭林吾已知道對面的這位阿姨是蘇卿的媽媽，穩了穩剛才的情緒，淡定地回應：“阿姨好！”

蘇卿覺得這個場面異常熟悉，俞秋，筱琦，好像都曾和郭林吾不期而遇過。郭林吾啊郭林吾，你終究是個藏不住的朋友哦。

俞秋已經開了門，看到門口站着的三個人，不知道是什麽情況，手足無措地站在門裏。

“來吧，都進來吧！”蘇卿無奈地說：“小秋秋，飯準備的夠不？今晚都能開桌麻将了。”

俞秋一臉茫然。#####每晚更新，會有人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