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雖然善意，還是謊言

郭安平在那天深夜與兒子激辯之後，再也沒有找兒子談過話，就像是一場夢魇，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每天晚上，郭林吾都是工作到很晚才回家，他越來越害怕家裏那種被心事凝結成的壓抑氣氛，就像一個被不斷充氣的密封盒子，随時都可能會爆炸。

每次到家時郭安平都已經睡了，郭母會等着他，噓寒問暖幾句，但只字不提那天争吵的事。

本來就死氣沉沉的家越來越平靜，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郭林吾心裏其實有些內疚，所以晚上回家時，會帶一塊母親最愛的榴蓮蛋糕，或是父親喜歡的蜜制牛肉放在冰箱裏。遺憾的是，每每在第二天打開冰箱時，那些食物還在，只是動過一點點。

楊清靈給蘇卿的兩天期限也早過了，她沒有再找過蘇卿。每天下班走到樓下，蘇卿都會下意識地四處看看，總覺得楊清靈會在某處等她。可接連幾天過去了，楊清靈都沒有再出現過。

許梅跟着小日本井上去旅行了，這種感覺真是怪怪的，聽起來跟忘年戀似的。一想到這裏，蘇卿總會吐舌翻眼一番，自言自語地說，“呃，老媽，不是我歧視母子戀，可你千萬別再上演精彩劇集了。倫家的心髒已經快要不夠用了。”

習慣了整天風風雨雨，雞飛狗跳，日子一下子變得簡單平靜，反而有點不适應了。假期來到，蘇卿無所事事，又沒有心情去旅行，就幹脆去郭林吾的車友荟幫忙。

蘇卿會買一些蛋糕和咖啡帶過去給大家當下午茶。範波取笑她說這是收買人心之舉，看來她是有望加入車友荟了。最開心的當然是筱琦，自從蘇卿搬回家住後，她們便很少在一起吃喝玩樂、痛說是非。這幾天蘇卿一直在這裏，筱琦便一有空就和蘇卿膩在一起，幾乎剝奪了蘇卿和郭林吾眉來眼去的時間。

“姐，你要是來車友荟就好了。”

“我和林吾，你和範波，都是情侶檔，其它同事不會有意見嗎？”蘇卿總是擔心這個問題，她特別害怕因為私人小事影響到了公司的大局。

“不會的，我們這裏是提倡解放人性的。”筱琦非常肯定地說，“你也看到了，工作氛圍之輕松哪家公司都比不上。誰都可以談戀愛，男男或是女女都沒有問題，姐夫還說要取消打卡考勤制度呢。車友荟的性質是內容為王，所以最害怕死板和規矩太多，束縛人性的事是堅決不會做的。”

“恩。”蘇卿點頭同意。

這幾天在這裏她深有體會，那種身心放松的感覺，在LB或GRA都從未體會過。同事們随意開玩笑，當然也包括郭林吾和範波兩個小老板。可是玩笑之餘，又彼此尊重。蘇卿從未聽過任何官僚的、質疑的、譏諷的話，同事之間溝通還是沒有什麽障礙的。

雖然公司正在發展中，各種管理制度還并不完善，蘇卿卻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到了這裏蘊藏的無限希望。在這麽有活力的環境中，人人腦洞奇妙深邃，工作的效率自然也是最高的。

“我還真的有點愛上這裏了。”蘇卿對筱琦說。

“是愛這裏的人吧？”筱琦奸笑，“那就來啊。看着一個公司從無到有，從有到好，這樣成長起來多有成就感啊！姐，連我媽都說，我這次的選擇沒有錯呢！”

“三姨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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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她來‘視察’了一下，還口口聲聲說要入股。我媽的眼光你該相信的，她說車友荟只要好好做，一定會讓人刮目相看的。對了，”筱琦把頭湊到蘇卿耳旁，悄悄地說：“我媽對郭林吾的印象，極好。”

“是嗎？我就說，還是三姨眼光最獨到。”

“能得到我媽的首肯，你安心，我也安心，嘿！”

“虎媽無犬女，你錯不了的！”蘇卿大大鼓勵筱琦。

下午，郭林吾正給蘇卿講公司的一些運作流程，可蘇卿總是心不在焉。

“安靜可真讓人恐懼。”蘇卿單手托腮，把味楊清靈事件的可能性，總是想不通，“你那邊也沒有消息嗎？”

“沒有。那天晚上和我爸吵了一架，我都準備好迎接第二天的大變天了，結果卻什麽動靜都沒有。”

“但願不要再醞釀新的花招了，我想人生豐富，可也不想這種豐富啊！”蘇卿連自嘲都沒有力氣了。這天天的心裏戰啊。

“越是安靜，就越是快了。”

兩人好容易才收回胡思亂想的思維，把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工作內容上來。

初冬的夜來得早，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天已擦黑，整個創業大廳內燈火通明。郭林吾越來越喜歡在這樣的環境裏工作，多元，朝氣，思維各異，各公司之間時不時互相拾點牙慧，或是刺激一下彼此的上進心，也能從他人身上得到一生都取之不盡的智慧。

郭林吾甚至想公司将來發展壯大後還在這裏辦公，并不需要搬到高端大氣的寫字樓裏去。

同事們下班後，郭林吾和蘇卿依然在車友荟的燈光下繼續工作了幾個小時，等到肚子響起了悅耳的饑腸辘辘聲，兩人才終于關了電腦，下樓去附近覓食去了。

郭林吾說的沒錯，答案很快就揭曉了。這天晚上郭林吾到家已是深夜11點，往常這個時間，爸媽早該睡了，可今天客廳卻依然是一片煙火之氣。茶幾上，熱湯氤氲，水果鮮美，就連電視機也開着，裏面正播放着一部父親最愛看的盜幕題材的電視劇。

“你們怎麽還沒睡？”郭林吾不動聲色地問。從眼前這幅景象來看，父母顯然是在等他，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情。

“林吾，過來喝碗湯吧。你爸熬的，這天氣又幹又燥的，給你潤潤。”郭母溫和的聲音。

郭林吾剛想說“已經吃過飯了”，又不忍心拂了爸媽的好意，于是三步作兩步走到茶幾旁，端起湯來大飲兩口，說：“我正口渴着呢。”

郭安平熬湯是一絕，食材精挑細選，熬時慢火細炖，營養搭配科學又講究，是可以出師的水準。郭林吾上學時，爸爸經常會熬湯給家人喝，可最近幾年家境不順，他就再也沒有心思花那麽多的精力去炖一鍋好湯了。

郭林吾已經很久沒有喝過爸爸精心熬的靓湯。

“謝謝。”郭林吾客氣的，不像是對着自己的父親。

“媽再去幫你盛一碗。”見郭林吾很快喝完，郭母很高興，跑去廚房加湯去了。

“爸，你累了就多休息，熬湯多費時費力啊。”自從那次争吵後，這大概還是父子之間的第一次對話。

“你先坐。”郭安平依然擺着父親的威嚴，表情嚴肅。

郭林吾乖乖地坐在沙發上。

“今天去了一趟Penny家。”郭安平徑直說出主題。

郭林吾不覺奇怪。他，他的父母，已經成了劉家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義務勞動力者，劉家一有大事小事，都會一通電話過來讓郭家人幫着去跑腿。郭家人連怨言都不敢有，以這種下人的姿态和劉家拉鋸戰了十幾年。

這時郭母已經從廚房裏出來，把湯放在了郭林吾面前的茶幾上，在沙發一旁坐下。

“恩。”郭林吾應着父親的話，“又有什麽指示了？”

“你楊阿姨說，Penny走的時候沒有懷孕，是她撒謊的。她說太喜歡你了，所以有一點私心，想讓你成為他們家的一份子，也是為了能完成Penny的心願。她說欠Penny太多了，不知該怎麽彌補……”

果然，正如梅姐所說。懷孕這事本來就很扯，除了郭林吾，Penny心裏從未裝過其他男人。

她不是帶孕離開，郭林吾終于釋懷了一點，心中的罪惡感少了一層。他深籲一口氣，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父母聽，“楊阿姨總算有承認自己撒謊的勇氣了。”

“林吾，別這樣，我們畢竟是欠他們家的。做父母的，為了兒女什麽都願意做的，表現得不一定會那麽理智。”郭母安慰兒子。她的這番話是很中肯的，郭林吾聽進去了。

“我知道的，媽。我不是怪她，只是希望我們之間能夠坦然一些。”

“這樣最好。”

“可是，為什麽突然會有這麽大的态度轉變呢？”不管怎麽樣，郭林吾還是覺得奇怪。幾夜之間，人就想通了，将之前信誓旦旦撒的謊全部推翻，還解釋得這麽至情至理。若不是中間發生什麽事，人大概不會有這麽快的思想開竅。

郭安平和老婆對視一眼。郭林吾看着他們，知道一定是有事的。

“是這樣的。”郭安平将電視聲音關小了些，轉身對着郭林吾，臉依然是嚴肅的。郭林吾突然非常懷念父親曾經的笑臉，那時的他春風得意，意氣風發，常常笑呵呵的，滿身的正能量。

郭林吾心頭有點難過，端起茶幾上的湯再次一飲而盡，以此來消彌自己和父親之間那尴尬的生疏感。

“還喝嗎？”郭母看着兒子的牛飲之态，有點奇怪。這顯然不是胃口太好的樣子。

“不喝了。”郭林吾阻止了老媽。

“是這樣的。”郭安平接着剛才的話，“劉家這些年生意雖然做得不錯，可家裏的事不順，你劉叔叔前段時間還說，生意做大有什麽用，連孩子都沒了。你不知道，他們推掉了好幾次将公司發展壯大的機會。可這次有點不一樣了。你劉叔叔有一個世交的兒子，本來挺喜歡Penny的，聽說她出事了後非常傷心，可Penny不喜歡他，這些年他們兩家的交往也就變少了。哎，真是造化弄人。”

郭林吾認真地聽着父親的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