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洛天畫的...是自己？盯着畫面上那只小熊, 又看看桌面上的橡皮泥小熊，戚霄震驚之餘，下意識先笑了。

洛天畫過自己。

在自己根本不知道的時候，他就畫過自己, 他關注自己很久了...腦子裏的聲音越來越大, 戚霄嘴角也越翹越高。

要不是知道洛天在處理馮奶奶的事, 戚霄真想一個電話播過去, 他想問問洛天什麽時候畫的自己，更想問問洛天為什麽要畫自己。

即使知道洛天在處理馮奶奶的事，戚霄也忍不住摸出了手機。好在智商還勉強留在線上, 捏了一小會兒手機，戚霄又把它揣回兜裏。

然而手機揣得了，撲通撲通的心跳卻穩不住。為了平複心情, 戚霄下樓接了杯水。

看見戚霄下來，謝冬菊拉住他：“你手都這樣了，今天就別學習了吧？陪媽看會兒電視？”

平時, 戚霄是挺願意跟老媽看電視、聊天的，但現在他心思全在那副畫上。只是對上老媽關切的目光, 拒絕的話戚霄又說不出口：“行，那就看一會兒。”

謝冬菊正在看的是個情感類節目。

滿頭白發的老奶奶坐在沙發上，正跟主持人哭訴：“我恨他，我最恨的就是他，當初我倆說好要結婚的，他一走就是好幾年，我後來想開了、嫁人生孩子、就這麽過了大半輩子, 現在老頭子死了, 他又冒出來？他憑什麽冒出來？他怎麽好意思冒出來？他怎麽能冒出來？而且還來求婚？我都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他當着我兒女、孫子孫女的面來求婚？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鏡頭一轉，後臺白發蒼蒼的老爺爺也坐在沙發上，手上捏着的是張照片。

鏡頭緊接着給那張照片打了特寫。

照片裏是對年輕情侶。

雖然是張黑白照片，邊角已經泛黃，照片裏的人像也有些模糊，但看人物輪廓和神态，應該就是老爺爺和老奶奶年輕的時候。

“霄霄，你覺得他們能破鏡重圓嗎？”謝冬菊問。

“能。”戚霄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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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冬菊愣了愣，偏頭看戚霄：“怎麽說？”

戚霄：“老奶奶哭成這樣，明顯就是心裏還有老爺爺。老爺爺把倆人合照珍藏了半輩子，心裏肯定也放不下老奶奶。心裏有對方，破鏡重圓只是時間問題。”

謝冬菊沒接話，眼裏卻露出詫異。

“媽？”戚霄奇怪地看着她，“你難道覺得他倆不能破鏡重圓了？”

“我不知道他倆能不能重圓。”謝冬菊認認真真打量戚霄，幾秒鐘後，謝冬菊突然問，“霄霄，跟媽說實話，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啊？”戚霄愣了。

他不明白好好說着電視呢，話題怎麽突然被帶到了自己身上。

錯愕過後，戚霄心髒又撲通撲通蹦了兩下。不同于想到洛天時的那種歡快蹦跶，這次蹦跶裏，明顯帶了點兒虛。

“媽，你怎麽突然這麽問啊？”戚霄期期艾艾開口。

“以前陪我看這節目，你可從來不發表意見。”謝冬菊笑着摸摸戚霄頭頂，“霄霄長大了，有喜歡的人也正常。但你們畢竟是高中生，學習是第一位的，可不能早戀影響學習。”

戚霄不服氣：“才不會影響學習。”

“是，霄霄的學習媽很放心，但你喜歡的那女孩兒呢？你總不能耽誤了她吧？”謝冬菊勸，“媽不是不讓你談戀愛，等高考完了，你想怎麽談就怎麽談。”

頓了頓，謝冬菊又笑了：“說起來，霄霄從來沒提過哪個女生，這突然就有喜歡的人了，媽還真挺好奇的。你喜歡的那女生叫什麽啊？長得好看嗎？是同學？還是怎麽認識的？”

聽着老媽的話，戚霄突然意識到之前沒想過的兩個問題。

一、他即将早戀。

二、洛天是男的。

之前，戚霄沒想過戀愛了需要藏着，換句話說，他就沒想過真談上了要瞞着老爸老媽。畢竟上輩子二十好幾的人了，戚霄根本沒意識到自己這輩子在早戀。

現在被老媽指出來，戚霄有點迷茫。

但對比讓人迷茫的早戀，第二個問題更嚴峻，他要怎麽跟老爸老媽解釋...自己喜歡的人不是女生，反而是個男的？

這事要放幾年後，倒能好辦點，那時候更開放、社會環境也更加包容。可現在，大部分人都沒聽說過倆男的能在一塊兒。

要是突兀跟爸媽攤了牌，他倆會不會接受不了？要是他倆真接受不了，自己難不成還搞地下情？或者就先不說？一直拖，拖到幾年之後？拖到大環境好起來？

看戚霄遲遲不開口，謝冬菊又拍了拍他腦袋：“霄霄這是還保密呢？爸媽又不是老虎，還能把你喜歡的女生給吃了啊？”

“也不是保密，就是...”戚霄支支吾吾。

謝冬菊笑笑，還想說什麽。爺爺奶奶房間門開了。蘇珏站在門口，對着謝冬菊微微揚起下巴：“今天的報紙呢？”

謝冬菊又拍了拍戚霄腦袋，站起來往大門走：“我早上去看了，報紙還沒送到，我再去看看。”

得益于蘇珏的打岔，戚霄暫時從盤問裏脫了身。

他三步并做兩步上了樓。回到房間、關好門，戚霄靠着門板定了定神，才從心虛中緩過來一些。

等看見桌上那副畫，戚霄好不容易緩和過來的心髒，又開始撲通撲通歡快地蹦跶。可越蹦跶，戚霄目光越忍不住往畫面上瞟。

瞟着瞟着，真被戚霄瞟出來點東西。

單看畫面裏的背景，應該是在學校，而畫裏人雖然沒有什麽肢體上的動作，身體卻是緊繃的。

這種感覺不是打架前奏，就是在争吵。

打架這種事戚霄真沒幹過，但吵架的話...戚霄突然記起來周欣欣轉學前的話，她說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時候，自己正在跟別人嗆聲。

當時聽周欣欣說，戚霄并沒有任何印象。現在看着這幅畫，戚霄終于記起來了。

他還真曾經幹過這麽件事，而這件事的起因說起來，還有點狗血。

當時他好好走在路上，突然就被幾個同學拽住了。那幾個人自我介紹說是同班同學，都是年紀前幾十的學生。又自我介紹說什麽家世好、背景好，想在學校搞個學習社團積攢人脈。

對于加社團戚霄半毛錢興趣沒有，他拒絕完，那幾個人還不甘心，又拽着戚霄勸來勸去。

戚霄被勸煩了，随手一指某個低扣着帽檐的路人：“你們怎麽不去找他？”

現在想想，他當初那麽一指，指得應該剛好是洛天。

“他？我們找他幹什麽？你不知道他媽是什麽人？”當時，那幾個人是這麽說的。

“我也沒讓你們找他媽。”戚霄不耐煩。

“找他也不行啊，他是校霸，校霸你知道吧？”那幾個人壓低聲音，“學習倒數、逃課逃學，據說還跟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稱兄道弟。”

“校霸怎麽了？”戚霄越發不耐煩，“校霸才好，他往你們社團一站，不就沒人敢欺負你們了嗎？再說，學習不好怎麽了？學習不好也不影響人形象帥，都不用看長相，就這麽個酷炫造型往你們社團一杵，那簡直就是活體廣告，人形logo，奔跑着的吸引力。”

會不會，洛天當時也聽見了這些話？所以，他才把那個場景畫下了來？

帶着這個疑問寫了會兒作業，吃了午餐、晚餐，又陪着老媽看了會兒電視，戚霄依舊沒得到答案。

洛天在忙，他不太好意思打電話過去問。這是其一。

其二，自從看完那個情感節目，又聊了會兒喜歡不喜歡的話題，謝冬菊出現自己房門口的頻率就開始顯著提升。

整個下午一會兒送水、一會兒送零食、一會兒送果盤，一會兒來叫吃下午茶，戚霄生怕自己電話剛打過去，老媽又出現在門口。

不過老媽的心情，戚霄倒是也能理解，畢竟有戚琦那個前車之鑒，現在全家對于早戀這事都有陰影。何況自己周圍就沒出現過女生，突然有喜歡的人了，老媽不好奇才怪。

但就算老媽再好奇，戚霄也沒想好要怎麽攤牌，所以被聽見電話、提前察覺端倪這種事，戚霄不太願意發生。

就這麽鬥智鬥勇到了快九點，戚霄正往物理卷紙上寫F=ma，手機突然響了。

戚霄放下筆就去夠手機。

是洛天打來的。

“金主大人，晚上好。”電話裏，洛天聲音終于不怎麽啞了。跟洛天不怎麽啞的聲音一起傳進戚霄耳朵的，還有公交車冰冷而機械的報站聲。

“你在公交上？”戚霄問。

“對，剛從殡儀館回來。”洛天解釋，“殡儀館那邊說要放三天才能火化，明天把他倆一起燒掉的願望泡湯了。”

他倆肯定是指馮輝和馮奶奶。對于洛天這種笑談生死的随性，戚霄有點不知道要怎麽接話。

公交車冰冷而機械的聲音再次響起來：“華天大廈站到了，華天大廈站到了，請要去華天大廈、興華批發市場的乘客，從後門下車。”

這是極地那站，戚霄想。

“出了馮輝這事，極地也沒法開了。”等報站聲停止，洛天又接着開口，“吉哥說他三天後回來，處理極地的事，送送馮輝，順帶再吃頓散夥飯。”

聽見吉哥倆字，戚霄本來還有點緊張，但散夥飯三個字一出來，戚霄半懸着的心又放回了肚子。

接着洛天的話又聊了幾句，公交車報站聲再次響起：“水泵廠站到了、水泵廠站到了，請要去水泵廠、水泵廠宿舍區的乘客，從後門下車。”

戚霄：“到你家那站了？”

“對，我都看見王文藥店了。”洛天聲音透着愉悅，“嬌嬌趴櫃臺上呢，揣着手攤成了餅。”

想象了一下大胖貓攤成餅的樣子，戚霄也跟着樂了會兒。樂夠了，戚霄又想起來畫的事：“對了，你素描本在我這兒呢。”

“是麽？”洛天不怎麽在意，“你偷看了？”

莫名湧起種被抓包的心虛，戚霄遲疑着沒吭聲。

“又沒說不讓你看。”洛天笑起來，“存折都給你看了呢，你可是我的...”

我的什麽，洛天沒直接往下說，但他這句話語調拉的很長，尾音也微微上挑着。

在洛天拉長的尾音裏，戚霄心跳漸漸快起來。

洛天這是要挑明關系了？雖說電話裏挑明算不上特別正式，但如果洛天願意的話，戚霄也不介意。

可等了好一會兒，洛天都沒再開口。

抿了抿嘴角，戚霄試探着問：“你的什麽？”

“我的...”洛天聲音裏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

戚霄心跳越來越快。

“最尊貴的金主大人。”洛天說。

戚霄：...

戚霄感覺自己被洛天天同學耍了。

在戚霄的沉默與無語之中，公交車再次開始報站：“S市第二十六中學站到了、S市第二十六中學站到了，請要去S市第二十六中學、綠園小學的乘客，從後門下車。”

“我初中讀的就是二十六中。”報站聲落下，洛天繼續說，“小學讀的綠園，吳小磊你還記得吧？他跟我小學同校、初中同班。”

戚霄本來不怎麽想搭理洛天。但聽見洛天提小胖子，戚霄想起來個事：“我好像挺久沒看見他了。”

“他退學了。”洛天說。

“退學？”戚霄愣了愣，“他不會也跟吉哥去B市了吧？”

“沒有，他說要去南方打工。”提到吳小磊，洛天聲音微微沉下去。但也只是沉了幾秒鐘，洛天又恢複正常：“他爸年前死了，欠了不少債，他說要去打工還債。”

戚霄沒出聲。

在他印象裏活蹦亂跳、哪怕頭天晚上崩潰到哭，第二天依舊朝氣蓬勃的小胖子，竟然退學去打工還債了？

說不清是唏噓、震驚，還是替吳小磊難過，抿了抿嘴角，戚霄輕聲嘆口氣。

“別嘆氣了，我們這種人，都是這麽個活法。”洛天好像還想說句什麽。公交車報站聲再次響起來，這次是山水路三段。

山水路三段？這地方戚霄有點耳熟：“你坐的哪路車？”

洛天：“606。”

“606怎麽這麽耳熟呢？”戚霄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思索。地名和公交線路沒思索明白，戚霄反應過來個別的事：“不對，等等，你剛才沒在水泵廠下車？你...你沒下車？而且你還坐的606，都到山水路三段了？”

把車和熟悉的地名翻來覆去念叨了幾變，戚霄眼睛突然亮了：“這車下一站，是不是東澤湖？！”

“對。”洛天笑了，“下下站，是馨澤花園。”

馨澤花園，那是自己家！所以，洛天大晚上坐着公家車，正朝着自己家過來了？！雖然已經隐約猜到了答案，但真聽洛天說出馨澤花園這個地名，戚霄還是高興地蹦了兩下。

蹦跶完了，戚霄又不敢置信般再次确認：“你真要來我家？現在？不是我做夢吧？”

洛天笑笑，給出肯定答案。倆人又聊了幾句別的，馨澤花園站到了。

“我下車了。”洛天說完，電話另一端傳來窸窸窣窣的下車聲音，緊接着是腳步聲，過了幾分鐘後，是保安詢問的聲音。

按照物業規定，只要來訪者報門牌號和被拜訪者信息，保安就能放人。換句話說，洛天只要說出來11棟和戚霄兩個字就夠了。洛天上次來過，11肯定可以說出來。

理智上戚霄清楚，但實際上，戚霄還是對着電話囑咐：“11棟，戚霄。”

“知道。”洛天對着電話笑，“我已經進來了。”

進來了？這麽快就進來了？自己是不是應該去門口迎一迎？上次洛天打車來的，這次黑燈瞎火，洛天會不會找不到11棟啊？

腦子裏這麽想着，戚霄腳已經朝樓梯邁過去：“那先挂了，我去門口等你。”

咚咚咚下了樓，穿過客廳，眼看着要走到門廳，戚霄被老媽叫住了：“這麽晚了，你上哪兒去？”

“洛天來了，我去門口接他。”戚霄急切地推開門。

“洛天來了？這麽晚？”雖然有點差異，謝冬菊卻沒繼續追問，“那行。對了，你開門順便幫我看眼報箱，早上的報紙到現在還沒來呢。”

推開門，戚霄掃了眼報箱，看見了插在報箱裏的厚厚一疊報紙：“來了，今天報紙還挺厚。”

把報紙拿出來、送進客廳，戚霄再次往門外沖。還沒等他走出院子，迎面就看見了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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