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修文)
苗婉坐在耿氏身邊,洗喬蕊沒洗完的菘菜。
西北早晚溫差大,下過雪後就冷得很快,蔬菜種類并不多,菘菜和荊芥現在瓦市還有的賣,等進了十一月,就只有蘿蔔了。
耿氏放下繡活,“我來洗,你歇着,一會兒再壓着肚子。”
苗婉沒讓,“我已經好幾天沒不舒服了,大夫給的土方子治水土不服挺管用的。”
她将洗幹淨的菘菜放在粗瓷盆裏晾着,“娘你要做繡活,手不能粗糙,否則劃壞了繡帕就不好了,小蕊年紀小,我離生産還早着呢,總不能什麽活兒都不幹。”
心态轉變過來後,苗婉話也多了,如今就她們娘仨過日子,許多話得提前說敞亮了,不然她想搞錢耿氏都不一定同意。
耿氏見兒媳婦面色确實不錯,這才不攔着了。
苗婉洗完菜後,仔細打量她們現在的家。
院子應該有些年頭了,跟隔壁張屠夫家青磚青瓦沒法比,瓦片是黑灰色,牆是黃泥土坯磚。
這邊四季風都大,破舊的牆面已經露出麥稭來。
進了天井正對着是一正兩偏三間屋,東西偏屋旁邊跟着兩間小點的屋,一間用來放糧食和雜物,一間是廚房。
屋子又矮又破,天井倒是挺大,茅房在不挨着張屠夫家的另一側角落裏。
總體來說,條件有點慘。
苗婉覺得有些奇怪,既然喬盛文父子為聖人辦事,還有人在暗地裏護着他們的性命,難道聖人還能缺銀子?
為什麽日子會過的這麽苦啊?
這話她沒辦法直接問,雖然她看過小說,但原身應該啥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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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婉隐晦地問:“娘,您為啥每回出門都要跟張嬸子一起?是這邊鎮子上特別亂嗎?”
耿氏拿針線的手頓了下,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怕兒媳婦過于憂心對身子不好。
她小聲解釋:“鎮子上有駐兵,還算安生,只是咱娘仨畢竟是女流之輩,又與這裏人不太一樣,總歸能不引人注意,就別引起人注意,省得招了賊寇上門。”
耿氏雖有了年紀,可她長得明豔,家世不差,嫁人後也一直養尊處優,如今不施粉黛也是風韻猶存。
喬盛文容貌也不俗,喬瑞臣就生的高大俊秀,喬蕊雖然才六歲,也是精雕玉琢的女娃。
來到西北後,除了去隔壁張娘子家,耿氏都拘着喬蕊不許她出門。
至于苗婉,跟她上輩子長得一樣,任誰第一眼見,都覺得這是朵白皙羸弱的嬌花,總覺得她不像個正經養豬的,所以她養豬場一開始談單子的時候特別艱難。
不過原身是真嬌花,苗婉是百家飯錘煉出來的,外柔內剛。
這會兒苗婉聯系《春意濃》的情節,聽懂耿氏的意思了。
那陳貴妃雖然霸道,可聖人也不是省油的燈,現在太後、攝政王和聖人算三足鼎立。
貴妃即便要讓錦嫔孤立無援,攝政王的女兒賢妃還在宮裏呢,她和太後做事不敢太趕盡殺絕,省得徹底将聖人推向賢妃那邊。
而聖人呢?他需要人暗中收集定北将軍陳轶的罪證,明面上就不能打草驚蛇。
在陳貴妃叔父定北将軍的地盤,讓喬家一家子太好過,那是送他們去死。
言而總之,吃肉也得捂在被窩裏,懂了。
苗婉正盤算着,喬蕊回來了,小臉跑得紅撲撲的。
“娘,嫂子,張嬸子說下水讓狗蛋和他阿達連今天的水和柴一并送過來。”
苗婉拿出帕子給喬蕊擦了擦汗,問耿氏,“娘,咱自己能打口井嗎?”
她們娘仨做不了重體力活,最近的水源也得往西去好幾裏地,都出鎮子了,并不安全。
現在天冷用水少,等天氣熱了用水才麻煩呢。
再者不管做什麽生意,她們不方便出面,就得跟人合作,人心隔肚皮,東西還得她們自己做,到時候用水就更多,總讓人家給挑也不是回事兒。
耿氏遲疑了下,“等你生下娃兒以後吧,我也多做些繡活讓張娘子幫着賣,打一口井最少要十兩銀子,現在得先緊着你的身子。”
剛來西北,兒媳婦身子又不穩當,生了孩子花銷也不小,耿氏手裏就那麽點銀子,實在不敢花。
苗婉還沒來得及說話,張屠夫的大兒子張大壯挑着柴和水進來了,他小兒子狗蛋在後頭,提着桶和一根大棒骨。
張大壯先将柴火放進廚房,把水缸倒滿,擦擦額頭上的汗,“喬嬸兒,正好今天還有大棒骨,阿姆讓我送過來給您熬湯,給家裏小娘子補補身子,加上這幾日的柴火和水,您統共給十文錢就行。”
耿氏趕忙起身,從荷包裏數出十七個銅板往狗蛋手裏塞,“那怎麽使得,下水再不值錢也得十文錢一桶,柴火說好了兩文錢一捆,一缸水一文錢,三捆柴和一缸水,再加一桶下水,少說也得給你十七文錢。”
狗蛋放下桶就趕緊往阿達身後躲,張大壯也趕緊擺手,“下水不值幾個錢,沒人買我們都是喂雞鴨的,我阿姆說讓您記着,夠一小吊錢一塊兒給,我和狗蛋先回去了,有事兒您隔着牆喊一聲就成。”
看着父子倆跟被狗攆一樣跑了,耿氏眼眶發紅,“這世道還是好人多啊。”
當初耿氏教張娘子刺繡是抱着目的上門,人家殺豬的不缺肉吃不缺銀錢,她沒別的本事,也就刺繡還能拿得出手。
但學刺繡哪兒有那麽快,張娘子現在也就學會了蘇繡最簡單的繡法兒,多賣銀錢也有限,肯定抵不上人家對喬家的幫襯。
苗婉也覺得張家不錯,又是殺豬匠,要是人家願意合作就最好不過了,她笑着提起桶往廚房去。
“娘說得對,那咱做些好吃的報答人家。”
耿氏這才反應過來兒媳婦提着下水呢,小跑過去接,“你快放下,這味兒熏人,你剛喝了雞蛋水,可別再吐了。”
喬蕊也捂着鼻子眼神擔憂,“嫂子,這東西不好吃,好臭哦,會臭到寶寶的。”
苗婉被逗笑了,“你們別急,我都好幾天沒吐了,現在也不惡心。”
下水味道确實不好聞,可上輩子這種臭味她都習慣了,肚子裏的寶寶也特別乖巧,完全沒有任何不适。
她轉身将家裏剩下的粗瓷盆拿過來,又從廚房取了幾根草繩,把桶裏的下水沖洗好,跟草繩一起用清水泡着。
看喬蕊躲得老遠,滿臉抗拒,苗婉安撫她,“等嫂子做好豬胰皂,往後你手和臉就都不會皴了。”
“啊?要把這個往臉上抹?”喬蕊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驚吓。
苗婉拿起洗幹淨的肝和肥腸,眼神放光,“抹的東西還得等等,豬胰皂是洗臉洗手用的,這些也能吃,對身子特別好。”
這時候老百姓肚子裏都缺油水,肝髒和肥腸大補,比肥肉可好吃多了。
喬蕊拼命搖頭,都快吓哭了,“都臭臭的,我不吃,死也不吃!”
“你晚上要吃這個?這……娘也不會做啊。”連耿氏也有些發愁,滿臉抗拒看着粗瓷盆。
耿氏原先十指不沾陽春水,還是流放路上跟其他被流放的婦人學會了怎麽做飯,學會的也很有限。
她知道孕婦口味會有些奇怪,當年她也是這麽過來的,可……也沒見過哪個孕婦喜歡屎味兒啊!
苗婉搖頭,“今天來不及了,這東西有點費工夫,得明天才能吃。”
耿氏和喬蕊都偷偷松了口氣。
苗婉看着都快瘦成棍兒的她們仨,覺得是時候該展示真正的技術了。
“娘,那你和小蕊做雞蛋湯和菘菜,我處理這些東西。”苗婉開口道。
在耿氏做飯的時候,苗婉将洗幹淨的豬胰髒用藥撚子搗碎,陶罐裏煮着荊芥的水也開了。
荊芥就是後世的小茴香,有股獨特的香味,能當野菜吃,也能提煉揮發性比較快的芳精油,放在開水中用來除味再好不過。
搗成團的豬胰髒煮熟後,苗婉将提前從竈膛裏挖出來的草木灰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揉在一起,很快揉成了個大黑團子。
“嫂子,你這是在做藥嗎?”喬蕊蹲在苗婉身邊小聲問。
喬蕊流放路上見過,有人受了傷用草木灰敷在傷口上。
“這叫豬胰皂,也有人叫香胰子。”苗婉小心翼翼倒騰着黑團子,等沒那麽燙了,熟練揪成五團随手放在窗臺底下,“晾十天左右就可以用了。”
喬蕊将信将疑,香胰子?她皺着鼻頭湊過去聞了聞,倒是不臭了,也沒聞出香味來呀。
小孩子對動手的事情都感興趣,她到底沒忍住好奇,在苗婉處理肥腸的時候,學着嫂子的樣子一驚一乍幫忙。
耿氏在竈臺前看着倆人熱熱鬧鬧跟玩兒似的,笑着搖搖頭任倆人折騰。
處理肥腸有人用鹽、醋和面粉,這些比較貴,苗婉養豬場裏有個老鄉有土法子處理,特別省錢,也不複雜。
關鍵就兩點,除去外面的絨毛粘液和翻腸子清理,都是得耐心反反複複的功夫,沒什麽技術含量。
先将泡軟了的草繩打散,包裹在腸子開頭,用草繩緊緊箍住濾到另一頭,多用幾根草繩濾幾遍,等草繩松散的空隙将表層的油脂和粘液都刷下來,腸子外面就幹淨了。
而後将腸子翻過來,清洗掉表層油脂後,撕掉上頭的油脂塊和小叉腸,而後用草木灰搓洗兩遍,沖洗幹淨,再将腸子翻回來,用草繩最後濾掉翻腸出來的浮油,這就處理好了。
處理好的肥腸是很清新的淡粉色,這樣處理過的肥腸也還有淡淡的味道,所以等耿氏做好飯後,苗婉将洗幹淨的下水放回粗瓷盆的清水裏,倒了一點點醋和鹽泡着,先吃飯。
等吃完飯,耿氏洗刷,喬蕊打掃屋裏,娘倆都不讓苗婉坐下起來的折騰。
苗婉也不推辭婆婆和小姑子的好意,回房裏将前陣子用來止吐的香包給拿出來。
都說民以食為天,不能出門做買賣,還守着個殺豬匠的鄰居,有什麽是比鹵肉更适合做第一桶金的呢?
作者有話說:
菘菜:白菜。
荊芥:小茴香,葉子能當野菜吃,果實曬幹能當做菜的香料,也能夠提取芳精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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