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孫氏得知弟弟的遭遇後,還在月子裏,就哭了一場。

當初要不是為阿姆說,要去給弟弟送鹵貨吃,地兒那麽遠怎麽都得有點湯湯水水,也好煮點面片讓他多吃幾頓好的,她不會給阿姆鹵湯。

心裏再嫌棄阿姆,她和大姐也心疼弟弟,這孩子打小就乖巧,也知道心疼姐姐。

張三壯被她支使着,把孫耀祖叫到張家來。

看到孫耀祖兩只胳膊都是傷,因為剛塗過藥膏子,顯得更猙獰,孫氏眼淚怎麽都止不住。

邊哭邊輕輕扯弟弟的耳朵,“你有什麽不敢說的,阿達就是個樣子貨,在家裏吼來吼去,他連阿姆都沒動過一手指頭,你怕他作甚,也不知道身上打壞了沒有,給阿姐看看!”

孫耀祖拽着衣裳只不肯,“我,我沒事,真沒事,我不去郡學了,先生答應我了。”

聽見弟弟略帶着點試探和不自信的話,孫氏強忍着淚點頭,“好,那勞什子郡學,咱不去了!往後你就在喬家,往後我給張家當牛做馬,怎麽也能養活你。”

說起來孫氏心裏就恨,“阿姆總說把你看得命根子一樣,你家來了不得洗澡?她連你身上的傷都沒發現,往後你不許再聽她的。”

孫耀祖不敢反駁,說自己回來還沒來得及洗呢,得知能請教狀元學問,他也激動。

他也不怨阿姆,阿姆對他挺好的,他只怪自己太軟弱,叫人欺負了不敢告訴先生,也不敢告訴阿達。

是他沒用,不孝,傷了阿達阿姆的心。

要是苗婉知道他這想法,肯定會微笑着,給他安排算不完的帳,所有人都眼巴巴等着他算好賬拿錢,他也就沒工夫傷感了。

當然,眼下這麽個受了傷的孩子,就是苗世仁也沒那麽狠心支使,肯定得讓他先把傷養好。

她現在八個多月身孕,不影響算賬,過了臘月二十九,所有人就都停工,等到初五迎完財神,初六才再開始幹活。

小年之前光給巴音的貨就超過了五百兩,行商們零零散散加起來,比巴音給的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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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後面将活計派出去給林家、于家和楊家,出貨量比苗婉原先估計的翻了幾倍。

從小年到臘月二十八這六天,幾乎每天都有一百兩上下的流水。

現在所有人都是拿苗婉每天算的賬當雞血,支撐着自己繼續肝到除夕呢。

張三壯将孫耀祖送回喬家,開始跟倆兄長兩邊跑着,盤點翌日要去瓦市賣的麻辣串,年前最後一批牙刷牙膏、香胰子和肥皂,還有六種點心。

至于香皂,苗婉早就連同所有迷疊香精油都給了喬瑞臣,沒有在外頭賣。

等盤點完貨物,張三壯累得不輕,胳膊都是酸的,吃飯直打哆嗦,看得張大壯和張二壯笑話他虛。

張三壯冷哼,“有本事你們晚上別泡腳,看看明天腳底板子腫不腫。”

中午站了許久,又從下午搬搬擡擡站到晚上,鐵打的人也會累。

他大哥二哥就是死鴨子嘴硬要面子,回頭進了自己屋,往自家婆娘被窩裏一鑽,保準哭唧唧要娘子給敲打敲打。

就跟他一樣。

不過他娘子還得照顧孩子,還好他還有個能踩背的兒子。

孫氏好笑地聽張三壯被鐵蛋踩得直哼哼,鐵蛋也對把阿達踩在腳下特別感興趣,讓阿姆扶着在阿達身上走來走去,非常興奮。

孫氏有些擔心,“明天估摸着還得站不少時候,你身子骨受得住嗎?要不讓阿達也去幫忙?把家裏兀子也多帶幾個去。”

張三壯揮揮手,“不用,多帶了也只有客人坐的份,讓他們排隊去吧,等明天忙完,一下子能歇息六天,怎麽着也能歇過來。”

東西都準備好了,只等明天順順當當出完貨,就可以準備過大年了。

“阿婉說過年在咱們家吃年夜飯,要給咱們做新鮮吃食,聽說比麻辣串還好吃。”

孫氏本來還在擔心弟弟在喬家過年不自在,可回孫家過年,只怕阿姆又要哭個沒完,一年的好運氣都要哭完了。

到時候阿達要吼,弟弟又要怕,肯定過不好年。

要是在張家過年,那就不叫弟弟回家了,正好。

兩口子說完了話,都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去了瓦市,張三壯直接将貨都拉到帳篷這邊,省得行商們還得往他家多跑一趟。

因為東西太多,張家三兄弟都過來了。

張三壯見着人就笑眯眯拱手,“提前給貴客拜個早年,祝貴客來年財源廣進,平安順遂啊!”

今天過來排隊的,有好些關心來年離開西北之前怎麽訂貨的行商,他們也都跟張三壯拜年。

“張老板也是啊,只要你們家年後早點開張,咱們一起發財!”

“大吉大利啊張老板,常老哥說的沒錯,到時候咱們上門正好給張老板送個年禮,一起財源滾滾,生意興隆!”

……

張大壯很少來攤子這邊,如今看小弟跟人家說起話來如魚得水,很是有些感嘆。

短短幾個月,自家這個原先有些混不吝的幼弟,就成長了不少,跟變了個人似的。

張三壯現在在一衆很有氣勢的貴客面前,被人家一口一個老板叫着,面上也是波瀾不驚,只管笑眯眯跟人家你來我往的講價。

就這麽着,順順當當把麻辣串給賣完,帶來的貨也都送出去,換回了沉甸甸的錢匣子。

今日的錢匣子格外有分量,壓得人呼吸都急促幾分,總生怕有人過來搶。

這個分量不是說銅板的重量,而是裏面的銀子數量比過去都多,甚至還有個行商用金角子結賬,說是給張家年前最後一日買賣添個喜。

張三壯确實是喜得不輕,當即把最後一罐老酸奶直接送了那位客人。

沒人不喜歡金子,尤其最後一日收金銀,來年一年賺金賺銀的好兆頭。

張家人還從沒這麽近距離的接觸過金子,大家都輪番過去看了會兒,然後迫不及待收拾東西歸家,想叫家裏人也沾沾這份喜氣。

誰知道怕什麽來什麽,他們剛收拾到一半,外頭突然就有人動作粗暴地掀開帳篷簾子闖進來了。

張三壯吓了一跳,将手中兀子塞進攤車裏,直起身客氣招呼,“貴客見諒,咱們今天收攤兒了,若是要吃麻辣串,得年後……”

“哪個稀罕你們那點子腌臜吃食!”為首一個戎衣漢子粗聲打斷張三壯的話,手腕上的鐵護甲‘铿锵’一砸,砸得帳篷裏所有人心裏都是咯噔一下子。

“聽說你們張家很能幹啊,最近郡城賣的那些什麽金元寶,福氣面片,全是你家做出來的?”

張三壯小心回答:“這……是我老丈人手藝好,也就賺個辛苦錢而已,不知各位是……”

“你問我們是誰?”那漢子指了指自己,嗤笑道。

後頭人把逼格給他捧起來,揚聲嚣張道:“你們不知道瓦市是誰管着的嗎?連外族的商戶都得給咱交錢,你們又是吃食又是什麽牙刷牙膏子的,還有啥來着?香胰子和肥皂,賣了不少錢吧?”

那人狠狠一腳把狗蛋旁邊的銅盆給踹倒,吓得狗蛋嗚嗚着躲進了張大壯懷裏。

張二壯也趕緊拉住驢蛋,護着兒子。

張三壯心裏也哆嗦得厲害,這早不找麻煩,晚不找麻煩,怎麽就差最後這一回兒了,這些人才來呢?

哪怕早一炷香呢,那些行商還在,肯定會幫襯一二。

殊不知,這些人早就知道殺豬匠麻辣串的生意做得紅火,甚至連今天是他們年前最後一天開張都知道。

為啥沒早過來呢?當然是因為那些行商交錢了啊!

小行商不怕,有幾個大的行商,連他們頭頂的守備大人都得忌憚,他們自然不敢擋了人家的財路。

可想要知道張家啥時候收攤,知道帳篷裏有沒有外人,那就再簡單不過了。

當初是于冒財找上的他們,條街酒樓裏行商不少去吃飯,張家都賣了啥,很容易就能打聽出來。

酒樓離瓦市坊口也近,找個人盯着,等行商都走了,再去通知他們過來,非常便利。

張三壯不知這些,但也不敢招惹這些人。

他感覺這些人身上,有種喬瑞臣身上才有的那種氣場,甚至比喬瑞臣還要凜冽些,估計是見過血……甚至人命。

他強壓着發抖的嗓音問,“敢問是什麽稅?該交的稅咱一定不敢漏下。”

實則瓦市這邊攤位要收錢,找人看帳篷要收錢,其他也沒聽說有啥稅。

為首那漢子吊兒郎當一腳踩在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兀子上,用胳膊撐着身體沖張三壯笑道:“這個嘛,跟你說不清楚,你就當是給上頭捐軍饷好了。”

張三壯瞳孔猛地一縮,軍饷?!

這些人是固北軍的人?

老天爺,他們張家平日裏賣豬肉給固北軍,都不敢收太高的錢,還時不時就得送些搭頭。

就這,也小心着伺候,生怕惹了軍爺不高興呢。

要知道,固北軍那可是跟西蕃人在戰場上拼殺過的,手裏肯定有人命啊!

他腿有點發軟,臉色蒼白問,“不知道要,要捐多少?”

“唔……你們家做買賣也有仨月了吧,漏了仨月沒交,就給個一千兩吧。”為首那漢子接過手下人搶過來的錢匣子,掀開看了眼。

“這些看起來不大夠啊,這樣,你們派個人回家去取,我跟兄弟們就在這裏等着。”

一千兩?張三壯倒吸了口涼氣,甚至心底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怒火。

他們辛辛苦苦仨月,三家統共也就賺了這些多一點。

這群人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難不成往後每個月都得交三百多兩銀子上去?

那他們那麽多人每日辛苦忙活,風裏來雪裏去的,圖個什麽?

“不樂意?”那漢子獰笑着伸手捏住張三壯的臉,眼神發狠,“咱也不是不好說話的人,舍不得銀子,将方子交出來也行。”

他頓了下,又冷笑,“我瞧你們生意不錯,往後日子還長着呢,你也想一家子能過個年吧?”

張家人和耿叔全都聽懂了,這人是在拿他們的命做威脅。

就在他們又怕又怒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帳篷門口傳來一聲冷哼,人還沒進來,話就傳進來了。

“怎麽,秦守備要搶我們兀良哈的生意?難不成明年秦守備打算免了兀良哈捐贈的軍饷?”

說話的人比伸手捏人臉的漢子更嚣張,等人進來以後,喲呵,比這漢子也更高壯。

聽見熟悉的聲音,那漢子立刻收回手,整個人也不見了兇狠,只黑着臉皺眉看着門口。

張三壯看見跟他搶貨賣的巴音,第一次,跟見到親阿達一樣。

巴音嫌棄地看他,“你這什麽眼神兒,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念着你們家進獻了方子,我才叫你們幫我做活,讓你們也喝點湯。現在有人搶我的銀子,你還敢給他們?你當我巴音是什麽善人不成?”

張三壯:“……”對對對,知道您不是個好東西。

麻煩您,務必,一定要更不是個東西,拜托了!

巴音沒打算聽張三壯回答,一幫小老百姓被私軍油子吓唬,能說得出話的就少。

他扭頭冷冷看着那漢子,“你是秦老八還是老九?秦家養的狗着實沒有分寸,你們還不走,是等着我親自上門去問秦守備嗎?”

“秦八見過兀良哈先生,誤會,都是誤會。”那漢子咬着牙微笑,剛剛還捏張三壯的手,這會兒繃着青筋沖巴音拱起來。

“我等只是聽說有人不守瓦市的規矩,私自販賣大量貨物擾亂西寧鎮和西平郡,讓商戶們買賣都做不下去了,這才上門來要個說法。”

巴音嗤笑,“得了吧,也不知道陳将軍知不知道,自己一離開西北,手底下的人吃相這麽難看。回頭我得讓我哥哥阿古拉休書一封,問問陳将軍,他在西北是老百姓們的天,也是我們北蒙人最尊貴的客人,可不能被手下人給壞了名聲。”

秦八臉色猛地一白,趕緊單膝跪地,頭徹底垂了下去,“兀良哈先生恕罪,其實都是奴起了貪心,被小人說動了心思,着實不知道張家是為您幹活兒,奴跟兀良哈先生保證,往後絕不敢再動您的買賣。”

“就這樣?”巴音抱着胳膊依依不饒。

“你剛才不是還挺嚣張要方子?到底是你要,還是你家大人要?若是秦守備要,為了保護陳将軍的名聲,我也不是不能給他送上門。”

秦八倒吸一口涼氣,要真讓巴音找到主子拿話打臉,他離死也就不遠了。

他斬釘截鐵:“是奴貪心,我家大人不知情,回頭奴就去大人面前請罪,按軍法處置後,再上門給兀良哈先生賠罪!”

張三壯他們都聽懂了,挨完打,咱還上門去叫你查驗,驗不滿意,還能接着打。

他們慢慢緩和着還狂跳的心窩子,心底都暗暗道了聲活該!

巴音無意真跟秦守備作對,定北将軍不在西北,如今西寧鎮是秦茂說了算,真惹上他,兀良哈氏平白樹敵。

但話還是要說清楚,巴音淡淡嗯了聲,“不用來給我賠罪了,我相信秦大人禦下的本事。你們只要記住,往後別聽風就是雨的,叫人家把你們當槍使,丢的可是你們家大人的臉面。”

秦八繃緊了腮幫子,“是,奴記下了。”

等到出了帳篷,一行人匆匆打坊口出來,路過條街酒樓的門口。

一直盯着這邊動靜的于冒財,小跑過來問,“大人,那張三壯可交了方子?我跟您說,他們家還有他那老丈人,手裏有不少方子,都特別賺錢,而且這對翁婿特別油滑,您可別輕信了他們。”

秦八定定看着于冒財,好一會兒才沖他招手,“你過來,過來我跟你說我要到了什麽。”

作者有話說:

于冒財:哎呀,也不知道這幫吸血蟲到底要到了什麽,實在好奇。

秦八:來,你來,近點,再近點,我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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