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等張三壯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兒,差點沒捧着肚子笑死。

聽客人們笑得那麽大聲,他忍得渾身哆嗦,可守着客人不好笑話自家‘東家’,臉皮哆嗦了好一會兒,跟得了什麽大病似的。

他可不像小舅子這種讀書人,識文認字後禮義廉恥也高高挂起。

張家往上數兩代就是農民,腿上的泥巴都沒洗幹淨呢,尋常在家裏長輩們罵人還離不開屎尿屁,他對這種帶顏色的笑話接受太良好了。

再說……

張三壯憋了好一會兒,沒忍住,趴櫃臺裏噗嗤一聲笑出來,沖小舅子揮揮手。

“用不着我,等回去跟嫂子和阿婉她們一說,自然有人樂得動手。”

食肆內,客人們沒了結賬走人的心思,好些人湊到一塊,叫長壽拉着喬蕊避開,而圍着幾個尕娃子,‘和顏悅色’詢問起為啥孩子們要學玩兒火。

“哦,你阿達不會玩火,讓你阿姆懷身子啦?”

“喲呵,你還想教你阿達玩兒火?好志向!”

“來,你跟伯伯說說,你姑父是見天兒在家玩火嗎?”

……

這晚上聚福食肆打烊,比往常都早些。

孫老火摘了苗婉特地叫給廚子們做的幞頭帽子,出來還有些納罕,“怎麽今兒個這麽些點壇子肉和鹵肉的?還都不在這兒吃?”

張三壯心道,隔壁雲氏家的酒今天也賣的特別好哩。

人家肯定沒工夫在聚福食肆吃飯拉呱,肯定都是拿着酒肉回去跟親朋家人八卦啊。

他嘿嘿笑着跟孫老火把事兒說了,主要這會兒不笑夠了,回家要是笑場,他阿姆的燒火棍子也饒不了他。

孫老火被噎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詫異繞着女婿轉了一圈,“這麽說來,你和我閨女成親七載就生了倆,玩兒火玩兒的?”

張三壯:“……”他冤枉啊!他都沒見過避·火·圖好嗎?

起碼是小舅子有之前,他是沒見過的!

孫老火皮笑肉不笑看他,“你等着吧,回頭人家再說咱聚福食肆,那就不是吃食做得最好的食肆了,是玩兒避·火·圖最溜的食肆,老子在廚房裏呆了半輩子,叫你給帶累了名聲,這頓打我給你記着。”

省得他現在打了,回家親家母下不去手。

張三壯:“……”不是,他,他冤枉啊!!!又不是他胡說八道!

這話他知道老丈人聽不進去,回家全嚷嚷給張娘子聽了——

“哎喲喲!阿姆你輕點,我最多,最多就是沒來得及攔住鐵蛋他們!”

鐵蛋嗷嗷哭,捂着被打到油亮的腚扯着嗓子喊,“不是,阿達沒說話,他還笑!”

驢蛋也被揍得跳腳,聞言附和,“三叔還沖我擠眉弄眼,我以為三叔是鼓勵我們呢!”

娘子軍們都聽見了,了然點頭,面無表情多拿幾根燒火棍,張家鬼哭狼嚎的聲音更大了些,都傳到喬家去了。

喬蕊和長壽雙手捏着耳朵,頭上頂着水碗站在牆根兒。

倆人本來還挺委屈,現在聽到張家隐約的動靜,這種對比得來的幸福感,讓他們迅速有了認錯的好心态。

“娘我錯了!”

“東家,我也錯了!”

耿氏和苗婉抱着淘淘,面無表情看着兩個人,仔細看苗婉面上還有下嫣紅,那是厚臉皮都沒來得及遮下去的羞臊。

耿氏覺得手癢,若不是家裏沒打孩子的傳統,她這會兒巴掌已經落到閨女身上去了。

長壽為了照顧小東家,本來就是被拉過去的,喬盛文悄悄說的,他當時看得真真兒的,所以耿氏并不怪長壽。

這會兒只冷哼問喬蕊:“說說吧,喬小娘子,你哪兒錯了?”

喬蕊縮了縮脖子,水碗都晃了晃,吓得她僵住,“娘,娘我錯……錯不該偷聽你和大哥說話。”

“你那耳朵順風,想不讓你聽見,難!不是這個!”耿氏恨得不行,瞪着喬蕊嗔罵。

她生的一雙兒女身子骨倒是都康健,喬瑞臣小時候就被她爹摸過骨,稀罕的直接五歲就給抱走了。

而喬蕊雖然沒練過功夫,可耳朵也比旁人好使,聽旁人小聲說話,總能聽個十之八九。

喬蕊癟了嘴,“那我也沒瞎磕牙啊,我以為玩兒火不生孩子是常識,二嫂不想生,我不就想讓張家的孩子學會了,好好孝順當阿姆的,能不挨打,我真是好心。”

誰知道,好像揍得更狠了哩,聽着都替他們肉疼。

耿氏:“……”完了,她又沒法子直視孝順這倆字了。

見耿氏拿閨女沒辦法,苗婉颠了颠正在啃金絲窩窩的淘淘,嘆了口氣。

“小蕊啊,嫂子和娘也不是介意你出去跟小夥伴閑磕牙,愛說愛笑的小女娘還是挺可愛的。”

喬蕊立馬擡起頭,可憐巴巴看着嫂子,“嫂子心疼我。”

耿氏氣竭,還以為苗婉要打圓場,剛想說兒媳婦幾句,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後阿婉可怎麽出去見人呀。

然而苗婉下一句話,直接叫耿氏白了臉。

苗婉又嘆了口氣,“只是咱們家現在還有仇家呢,爹和你兄長在家也總說些要緊事,說不準哪句話聽着像是拉呱,但傳出去就是要命的事兒,得讓爹給小蕊加課業了。”

耿氏想的還更多些,家裏這麽多秘方,雖說閨女心裏有分寸,但礙不住她也可能不知道什麽重要什麽不重要,或者把怎麽過日子就說了出去。

苗婉對家裏人太舍得花錢,萬一喬蕊随口說出去點什麽,影響家裏掙錢事小,讓人知道喬家悶聲吃肉敷衍家裏掙了老鼻子錢,說不準能招來殺身之禍。

耿氏拍板,“學!從今日起,小蕊一旬只能出一次門,嘴上沒學會把門之前,不許出去與人玩耍,去張家也不行。”

喬蕊目瞪口呆,“啥?不要啊——”

苗婉将淘淘放進耿氏懷裏,心疼地拉起喬蕊,“也不必如此,他們都還是孩子呢,否則張家肯定以為咱們是怪他們家孩子不懂事呢。”

喬蕊眼含期望看着耿氏。

苗婉又道,“天冷私塾還沒開,不如讓孩子們都在喬家讀書識字,也省得太鬧騰,公爹和表哥他們沒辦法讀書。”

這法子好,耿氏也聽相公頭疼說過好幾次了,“那就按你說的辦,明天我就跟耿嬸他們一起将西排屋收拾出來,搬家之前就先讓他們讀書,搬家後直接挪到西院裏去讓他們進學。”

喬蕊偷偷松了口氣,悄悄抓着嫂子的手晃悠,表示感謝。

只要還叫她和小夥伴們一起玩耍,讀書就讀書呗,她平日裏也要學習的。

苗婉微笑,臉都丢幹淨了,想就這麽算完?休想!

她給淘淘準備的小初高上學上課制度和獎懲手段可以拿出來了,往後還想閑磕牙,出去替她繼續散為數不多的臉皮?

先考及格再說吧!不及格屁都別想。

于是,張家的大大小小幾個孩子,腚都還沒養好,就被扔進了喬家上課。

阮祈父子也忙不疊将孩子扔了過來,二十幾號正好湊成大小兩個班。

耿氏負責上課,張娘子和暫時去不了豬欄的楊氏負責維護課堂紀律。

楊氏只要一想到出去就會有人問她,跟張二壯在炕上怎麽玩兒的火,沒耍好才耍出這麽多孩子來,就想把所有孩子的腚當菜炒了。

這會兒她拿着苗婉特地請于家人做好的軟戒尺,跟張娘子守門神一樣守着兩個屋子。

屋裏是于家給送過來的矮幾,家裏有氈毯,地上是地龍,也不怕冷。

孩子們一坐就是一天,早上語文數學和地理,下午數學語文和歷史,學的頭昏腦漲,哭都趕不上趟。

他們敢嗷一嗓子出來,不等嗷嗷完,張娘子和楊氏婆媳的戒尺就下來了,因着這是軟戒尺,幾個娘子軍也不心疼怕打壞了孩子。

可這戒尺誰挨打誰知道,骨頭是沒事兒,肉腫啊,疼得還是他們。

乃至喬盛文和阮嘉笙感覺家裏突然安靜下來,喜得仿佛天降甘霖般,還特別積極負責了地理和歷史兩門課。

畢竟關于大岳版圖和引經據典這些,耿氏才學比不過兩個在外行走過的男兒。

一時間,外頭關于聚福食肆東家人人擅火一事廣為流傳,甚至有人傳說聚福食肆東家玩火技術極佳,七老八十還能禦女無數,天天有喜。

這些苗婉只當不知道,說老頭子,關她苗世仁什麽事兒呢?

她只管着在新宅子和瓦市還有千金樓之間來去監工,好些日子都不往聚福食肆去。

日子在大家都歲月靜好,只有孩子們每天哭唧唧的煎熬中,很快就到了二月二,淘淘的生辰暨抓周禮。

這一日孩子們難得不用進學,苗婉大手一揮……跟婆婆請示,放他們一天假。

倒不是因為淘淘要抓周。

在西寧鎮有條件做抓周的都是有錢人家,窮人家生了孩子生日就給吃長壽面,也不辦席,怕折了小孩子的福分,養不住。

即便是有錢人家也講究這個,也不會大費周章來辦,最多就是家裏人一起吃一頓飯,請外家過來一起張羅着抓周。

喬家也不打算給淘淘大辦。

等晚上都早點關門,大家一起湊湊東西,叫她抓一下,吃吃喝喝熱鬧一下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忙着,這明擺着是賺錢的一天,生孩子都沒耽誤食肆開業呢,也不可能都休息,過來給淘淘慶賀。

之所以給孩子們請假,那當然是因為苗世仁要用到童子軍。

甭管是為啥吧,不用天不亮就被母親挖起來送到喬家蹲西排房,大小蘿蔔頭們都高興得不得了,甚至興奮到第二天早上都沒心思睡懶覺了,一大早就蹦跶起來。

張家二房有仨尕娃子,蹦跶的楊氏都睡不着了,氣得懷着身子正困倦的楊氏恨不能再揍他們一頓。

驢蛋和鐵柱都捂着腚蹦開,“我們今天要給姑姑辦差,阿姆你不能打我們!”

毛蛋慢一步,被娘拍了一巴掌才捂住腚,撅着嘴氣壞了,“阿姆不聽姑姑話,讓阿奶揍你,我去找燒火棍!”【看小說公衆號:玖橘推文】

張二壯越聽越不像話,兒子孝順的喲,都快見不着今天的太陽了。

趁媳婦發火之前,趕緊腋下一邊夾一個,招呼驢蛋。

“快着點,給姑姑辦事還墨跡,到時候屎都吃不上熱乎的!”

驢蛋一邊跑還一邊叫:“我們吃漢堡!不像阿達!我們才不吃屎!再熱也不吃!”

張二壯:“……”

別說媳婦,他都想打孩子了。

說起龍擡頭這日,不光是西寧鎮百姓激動,十裏八村的百姓們,乃是西永縣住的偏僻些的百姓們都高興,因為又能見到一年一度的舞龍盛事。

就算西永縣也有慶賀活動,可也趕不上固北軍裏出來的守備張羅的陣仗大,那龍都要更栩栩如生哩。

百姓們不知道其實龍都是一家出來的,沒啥區別,但就讓人感覺是西寧鎮的更好看,所以拖家帶口都往鎮子上來。

西寧鎮去年加上今年攏共勉強算三場雪。

早晚天寒地凍,中午有時候老天爺會給點面子,陽光還挺暖和,雪都化了個幹淨,鎮子裏外都幹巴巴的,走快了帶起一腳的土。

不過這倒是也方便鄉下老農們拖家帶口的到鎮子上來瞧熱鬧,一時間條街和瓦市都熱鬧非凡。

一年就這麽一回熱鬧可瞧,尋常不出門的都忍不住收拾東西往鎮子上來。

不是為了自己吃喝,家裏過年舍不得吃的臘肉可以拿來賣了,這一個多月攢下的雞蛋也能換倆錢兒,好歹來一回,不能白來。

對鄉下過日子不容易的老百姓們來說,房梁上挂着的臘肉,雞屁股和豬,那都比錢莊厲害,是全家人的嚼口。

還有在屋裏炕上養菜的,這都得是有閑工夫的精心伺候才行,一般人不會費這個功夫,燒了炕還不夠家裏人睡得呢,誰舍得為了點子菜燒個炕。

但這青菜一旦長出來,對吃了一冬菜幹的人來說也稀罕,翠色稍微露出來點,就能叫瓦市的商人們搶走,屬于最緊俏的貨物。

所以往常百姓們一路上抖抖擻擻地過來,聽說誰背了炕上養出來的小青菜,連眼帶嘴都羨慕地想流淚,一把子青菜就能趕上大半籃子雞蛋。

要是家裏買東西少,這種節慶日子,就舍得咬牙花錢給家裏娃兒買點好吃的打打牙祭。

有些人聽着被頂在脖子上的小兒女叽叽喳喳讨論鎮子上有什麽好吃的,聚福食肆的各種好吃的頻頻出現在小孩子們口中,雖然誰也沒吃過,可偶爾買調料時路過也聞到過味兒。

越是沒吃過,那滋味兒越是跟仙丹一樣,引人遐思,夢裏都止不住向往。

可越聽這些人心裏就越苦澀,攏共那麽一兩籃子雞蛋,這時候兩文錢一個雞蛋,也就能得一二百錢。

家裏油鹽醬醋都得買,全都不便宜。

還有家裏衣裳實在破的不成樣子的,也買不起五角銀子的棉衣,怎麽也得扯點厚實的布給衣裳縫上補丁……

雜七雜八算下來,能剩個幾文錢就是好的,可幾文錢能買幾塊饴糖甜甜嘴兒,想跨進聚福食肆的大門?

就是夥計不攆人,他們進去哪個也點不起,生生能臊死個人。

所以到了瓦市以後,大多數百姓都是趕緊去瓦市交兩個大子兒,擺攤先把東西賣了。

賣東西之前,先給孩子們買塊饴糖吃,哄着他們下回再吃好吃的來。

有些孩子懂事,并不嚷嚷,乖乖含着尋常也吃不到的饴糖就很滿足。

但有些孩子被家裏寵多了,饴糖打發不過去,聞到香味兒就想撒潑打滾,只不過因為人生地不熟,不敢鬧騰太過了才沒發揮開。

可眼淚和嘟囔是少不了的,大人們心裏有準備,好些都老神在在,就着孩子們的眼淚和嗚嗚哇哇賣東西。

往年都是這麽過來的,沒道理今年不一樣不是?

可今年還真就糊弄不過去了。

他們東西還沒賣完呢,瓦市口突然湧進來一群穿着厚實衣裳的小孩子,大大小小加起來近二十個。

雖然穿得厚實,可衣裳都不怎麽新,也都打着補丁,只是臉蛋上的肉是騙不了人的,都知道這肯定是敦實人家出來的孩子。

所以聽到他們嚷嚷着要吃炸雞炸什麽架子還有什麽堡,都只緊張看着自家孩子,生怕孩子攀比心裏委屈,要鬧起來。

好消息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真不懂事兒的畢竟少,鎮子上的孩子嚷嚷着要吃喝,他們知道自家買不起,不會攀比。

壞消息是,依然鬧起來了。

整個瓦市的熱鬧都蓋不過孩子們的哭鬧聲,引得好些人心裏納罕,探頭問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說:

張家,一個滿是孝子賢孫的殺豬匠之家。

二更還是22點左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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