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沐嫣也不知道自己昏了多長時候,只記得她做了很久的夢。

夢中許多年的時光迷迷蒙蒙,在眼前如走馬觀花,眼前缭繞的,時而是師父懶散而灑脫的笑容,時而是沈昀溫文而落寞的神色,耳邊響徹的,都是他清遠寂寥的笛聲。

然而醒過來的時候,她并未如願見到懷照。

仿佛遇見沈昀,只不過是一個夢。夢醒了後,便怎麽也找不到他了。

毫無預兆地躍入眼簾的是一張白眉毛、白胡子的臉,卻是百草仙,見她睜開雙眼,笑得滿臉皺紋好一片花團錦簇:“沐丫頭,你可算醒了。”

程屏蹿出來,眉花眼笑道:“沐姐姐,你昏睡了好幾日,可急死我了!”

沐嫣一怔,旁邊搶過來一個少年,紅袍玉帶,姿容華美,笑道:“嫣嫣,你醒啦,可還有哪裏不舒服麽?”

她更發怔道:“蘇小侯爺?你怎麽也來了天鏡山?”

蘇斐含笑不答,端過桌上的一碗熱騰騰的雞湯,試了試溫度,盛一勺來喂她。

她不見沈昀在旁,想起昏睡前他曾說過的話,更是慌張,連問數聲,蘇斐終于嘆了口氣,緩緩将湯碗放下,柔聲道:“嫣嫣,你此刻在京城,身處蘇府。”

沐嫣四周一顧,見這間屋子裝潢華貴,果是侯府,不由得奇道:“蘇府?我怎麽會到這兒?懷照呢,他在何處?”

蘇斐微笑道:“他帶了你,一夜之間奔馳千裏,趕到京城,耗費功力過甚,我見他疲累之極,就點了他的昏睡穴,抱着他到東邊廂房休息,此刻尚未醒呢。”說着憊懶心性發作,忍不住嘻嘻一笑:“說起來,懷照倒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尤物,我将他抱在懷裏,當真別有一番滋味。”

沐嫣聞言,松了口氣,顧不得理會他的順口調笑,忙道:“我去瞧瞧他。”掙紮着要從床上起來,不料四肢無力,剛立起半截身子,随即軟綿綿地斜斜下跌。

蘇斐忙伸手攬住,眉頭一皺:“百草前輩,她身上的毒難道還未盡解麽?”

百草仙瞪眼道:“小娃子胡說八道,老夫出手相救,哪還會有餘毒?只不過那‘浮生盡’到底是天下第一奇毒,猛烈無比,毒性雖解,她卻還要休養一個月,才能複原。”

蘇斐颔首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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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仙面露高傲之色,哼了一聲,伸手按在沐嫣的手腕上把了片刻脈,捏一把冷汗道:“聽聞‘浮生盡’是上古奇毒,果然了得,逼得老夫都要兵行險着,幸好将你救得活轉。”

沐嫣感激道:“多謝前輩相救之恩,晚輩永世不敢忘懷。”

百草仙一愣,咳嗽道:“唔……唔……小丫頭不必和我客氣,你先休息罷,老夫還有事,且出去一會兒。”說着向程屏一招手,搖搖擺擺地轉出門去,程屏戀戀不舍地望了沐嫣一眼,擠眼道:“沐姐姐,我先随師父去,過會兒再來瞧你。”

沐嫣喜道:“你拜了百草前輩為師?”

程屏笑嘻嘻地一點頭,沖她揮一揮手,綴在百草仙身後,不多時便走遠了。

蘇斐笑着端起那碗雞湯,問道:“姑娘,現在可肯喝點湯了罷。”

沐嫣自和他彼此挑明了身份後,兩人少有如此單獨相對的時光,見他落落大方,渾不以兩人身世為意,抿嘴一笑:“小侯爺之命,不敢不從。”

一身錦袍的徐世子正進屋,聞言扇子一收,嗒的敲在左手心上,“喲”的一聲,饒有興致地笑道:“沐丫頭今日倒溫文,跟懷照去了半月,性子溫柔了許多。”

蘇斐喂她喝罷雞湯,見她形容憔損,喚了兩個丫鬟進來服侍她洗漱更衣,拉了徐世子出門。

兩人并肩轉過回廊,徐世子忍不住道:“老蘇,可瞞過去了?”

蘇斐一聲嘆息:“嫣嫣此刻初醒,被我和百草前輩三言兩語,糊弄了過去。”

徐世子撫着腰間懸的一塊玉佩,沉吟道:“就只怕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頓了一頓,又道:“聽說沐丫頭是栽在北辰派的琉璃手上。”

蘇斐目光一閃,秀雅的臉上掠過一絲冰冷的刻毒之意:“懷照冷冰冰的并不理會此女的死活,我已派數個高手前去,将她處理幹淨了。”

徐世子一怔,唇邊笑意若有若無:“從前我見過琉璃,是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兒,要我殺她,倒真有點舍不得,竹喧,還是你果決得緊。”

接下來的一個月,百草仙每天都熬了滿滿一瓦罐的藥來讓沐嫣喝,那藥又苦又澀,喝得她滿口都是苦意,叫苦不疊。蘇斐為讓她歡喜,瞅着百草仙不備,每每偷藏了玫瑰酥糖給她吃,哄得她心花怒放。

雲窈早知她實為自己的表姐,時時探望,這一日帶了玉羨公主來,沐嫣見她已有了身孕,還來瞧自己,足見小公主一片爛漫,待自己出于真心,急忙慶賀道:“恭喜公主殿下。”

玉羨公主咯咯嬌笑,挽住她的手道:“沐姐姐,你身子可好些了?咱們去花園裏逛逛如何?”

沐嫣自解毒以來,始終悶在屋子裏不得外出,此刻體力漸複,聞言喜道:“好!”

這日蘇斐赴宴未歸,無人阻攔,三人攜手而出,三轉兩繞,來到後園,見滿園奇花異卉,氤氲如雲,許多春色争先恐後地湧入眼中來。

沐嫣道:“我許久沒見到懷照啦,不如咱們去請了他一起來看花。”

雲窈拉着一條繁花似錦的花枝,岔開話題,微笑道:“沐姐姐,咱們三個姑娘賞花,要沈公子一個男子摻合進來作甚?”

沐嫣正要說話,不提防廊下一個氣呼呼的聲音隔窗傳來:“他奶奶的豈有此理,老夫拼了老命救懷照,怎地還是不見效?”

程屏低聲道:“師父,噤聲!倘若傳到沐姐姐耳朵裏,于她養傷大為不利。”

沐嫣腦子裏轟然一響,情不自禁向窗邊走近兩步,屏息凝聽。

雲窈和玉羨公主對視一眼,心中大急,小公主頓足道:“哎喲,我只想着讓沐姐姐散心,就忘了這回事,現在怎麽辦啊?”

雲窈沉聲道:“我這就命人去找斐哥哥回來。”轉身便走。

百草仙頓了一頓,無限憂郁地嘆道:“傳到沐丫頭耳朵裏,那也不打緊,但懷照這孩子若醒不過來,誰來陪老夫下棋?”

老頭兒想到此事,長籲短嘆,擔足了心事。

沐嫣不等他說完,推門闖入,屋裏兩人聞聲驚起,程屏臉色發白,顫聲道:“沐姐姐,你……你怎麽來了?”

沐嫣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快步走到內室裏,滿屋藥氣缭繞,光線極為昏暗,她定了定神,見到靠牆的竹床上,悄無聲息地躺了個白衣男子,料想便是沈昀,急奔到前,不等看清他面容,喚道:“懷……夫君!”

那男子不答,沐嫣急伸手探他鼻息,只覺尚有細微的呼吸,略略放心,回頭道:“百草前輩,這是怎麽回事?”

百草仙點燃了一支蠟燭,緩步而來,苦笑道:“說來雖然話長,但一言以蔽之,一切的緣由,便是那‘浮生盡’之毒,不愧是冠絕江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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