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外篇一·東洲之上滿忻語

全族的人都在看着她赤身裸|體的被淩遲而死,眼神或哀傷或興奮,她都漸漸看不見,疼痛包圍着她,心間的疼痛更勝過皮膚上刀子行走過後的疼痛,直到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傳來,她的神志突然清明了起來,手指輕輕的動着,像是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她的孩子。

孩子是直接剖開她的身體取出來的,她疼的早已無法再說一句話。

在場的全族的族人紛紛叫嚣着将這等不吉利的野種殺掉,這句話她聽了進去,嘴裏漸漸發出了嘶啞的音節,卻沒人聽清她在說什麽,或者說也沒人在意她在說什麽。

直到眼前模糊的一個白色身影掠過,孩子像是被誰搶走了。

“阿言!!”是她熟悉的父親的聲音。

“她是姐姐的孩子!!你們殺了姐姐還不夠,還要殺了她嗎?!她只是個孩子!剛剛出生的生命!”少年的聲音在清晨的山間響起,既慌張又勇敢。

“她是雜種!就該死!”族人們大聲叫嚷。

“給我把他帶下去!!”父親一聲令下,幾個手下把他和孩子分了開來,用繩子綁住了他,孟多忻語努力的睜眼去看,只能看到那個小小的被族內長老捏在手心裏的小小身體。随後身體上刀子的游走愈加的快了起來,她能聽到被綁在另一邊憂傷的不停吼叫着“姐姐”的她的弟弟,一聲又一聲的叫着她,只是聲音也越來越遙遠,漸漸遠到再也聽不見。

最後她好像聽到了父親的聲音,帶着滿滿的歉意告訴她,“阿語,我是族長,我只能這麽做。”

是的,她不怪誰,不怪任何一個人。如果時光倒流,她還會那樣做。

才十八歲的孟多忻言,親眼看着自己的姐姐被族人用刀一寸寸的割開皮膚,血流幹了,死在清晨十點的陽光下。身下的草地都被染成了紅色。他的雙手還被繩子緊緊的系着,扣在身後的大樹上。

在他姐姐終于斷氣的那一刻,滿耳的叫好聲,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真摯的笑容,又死了一個“叛徒”,他們自然開心。只有他一個人,望着那個被擡走的身體,貼在大樹的軀幹上無聲的痛哭。

等人群漸漸散開後,他望着面前一望無際的綠色樹木,發洩般的吼了一聲,就這麽一刻他突然恨死了這個他長大生長的地方,對外面那個傳說中危險又不美好的世界充滿了希望。族人都引以為豪,因為這裏是個只能進不能出的世外桃源,是世間唯一的淨地,曾經他也這麽以為。可等到姐姐死在面前的那刻,他才明白他們終究是坐井觀天罷了。

外面的世界再不美好再危險能甚過這裏嗎?

當然了他最恨的還是那個叫做韓東洲的男人。

十六歲成年後的他進山和師父學蠱術,他将來是要繼承自己父親的族長之位的,因而蠱術自然也是要閉關靜心修習。兩年後從山中出來見到的不是他想象中自己最親愛的姐姐的笑顏,而是她的睡顏,永遠沉睡的容顏。

昨晚姐姐被人帶走時,她和他兩個人像小時候一樣坐在屋頂上聊天,她給她講她的愛人,講他就快要回來了,講她将來快要出生的孩子,根本不擔憂她的衣服已經遮不住她的肚子,不擔憂已經快要被族人發現,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言語姿态已見瘋癫。

孟多忻語的敘述是一句甜蜜的“他是從外面的世界來的”開始的。

韓東洲是直升機突發故障,跳傘落地無意中落到這麽一片叢林裏的,當時他落到地上,身上滿是傷口,然後就像所有愛情故事裏所描寫的那樣,遇到了正好出來采草藥的孟多忻語。

她一眼就看出這個人不是他們族裏的人,當下就決心回去告訴族裏人,但臨轉頭時正好看到了那個男人擡頭看她的眼神,她就頓在了原地。那樣的眼神不同于任何一個族裏男人或迷戀或溫潤的眼神,而是充滿了掠奪性,就像山後那群狼一樣的眼神。

韓東洲也被眼前女孩的相貌驚呆了,穿着簡單的長裙和小短褂,這要放城市裏那就是絕對潮流的民族風的大長裙,可眼前這女孩子的發型和氣質以及裙子上手工繡的花都表明了她絕對是少數民族。

“你會說普通話嗎?”他試探性的開口。

孟多忻語臉紅,她聽不懂,但是聽到他和自己說話,眨了眨眼睛,看到了他腿上流血的傷口,當下也就忘了其他,上前就打算幫他清理傷口。

“你要幹什麽?”韓東洲後退。

她不好意思的舉了舉自己手裏的草藥,韓東洲思考了片刻,不治也是傷,治了也是傷,便暫時相信了這個女孩子,看她低頭麻利的給自己處理傷口,甚至撕開了短褂的袖子給他包紮。

就那麽一刻,韓東洲整個心都突然安寧了下來,腿上都弄好後,女孩子擡頭對他一笑,轉身就打算走。韓東洲一把拉住她,“這兒要怎麽出去?”

她飛快的甩開他的手,臉上紅的更厲害,慌忙的逃開了這裏。

韓東洲打開自己随身帶的指南針看了看方向,望望四周,嘆了口氣,如今還有聽不懂普通話的年輕人,自己這是落到了什麽鬼地方。他們出去執行任務,半路飛機出故障,現在戰友恐怕也在四處找他,他便放心的靠在樹上等着信號燈。

誰料等了一天都沒等到,最後又等來了那個女孩子。

女孩子臉上有不好意思的神色,又有一點期待的,遞給他一片大葉子,裏面是幾節竹筒,韓東洲知道裏面是飯,順手接了過來,笑着說了句,“謝謝!”便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孟多忻語看着他吃,漸漸的看呆了,昨晚回去她并沒有和自己的父親說這事,最終她不舍得。因為她知道進了這裏的外人,最後都難逃一死,她突然不舍得他死。

之後的幾天都這樣,她偷偷地來給他送飯,韓東洲也每天等着外面的人來找自己,只可惜希望越來越渺茫。

終于有一天,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問道,“有沒有什麽山洞可以住人?”

她照例聽不懂。

韓東洲在地上做了幾個姿勢,她終于看懂了,猶豫了一下帶着他去了一個山洞。很小,但很隐蔽。接着他就看到女孩子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地上寫字,“我只會寫,不會說,這裏很安全,你不要出去,他們會殺了你。我會來幫你治病做飯,好了之後我幫你出去。”

韓東洲顯然沒有被她這話吓到,但還是跟着她寫了個,“謝謝!”

女孩子笑了笑轉身就走了。

就這樣兩人來往間,一個多月都過去了,韓東洲身上的傷都好的差不多了,還是沒有看到來找自己的戰友,不禁開始焦急起來。

正好女孩子過來給他送飯,他在地上寫道,“你叫什麽?”

她猶豫了一會兒,寫道,“孟多忻語。”

“真好聽。”

“謝謝。”

“這是哪兒?怎麽出去?我得走了,我的家人們一定着急了。”

“你出不去的,我不能告訴你這是哪裏。”

韓東洲望着眼前的女孩子,單純的眼睛清澈無比,點點頭,知道逼人不能逼太緊。

兩人之後就這麽在地上交流着思想。

“可以給我些紙和筆嗎?”

“可以。”她想了想,寫道。

“我叫韓東洲,是個軍人。”

“真厲害。”

“你見過外面的世界嗎?”

“沒有。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外面的世界特別美好。你一定要出去看看。”

女孩子笑了笑,“我們不可以出去的。”

“誰都不能出去?”

“除了族長。”

“族長是誰?”

女孩子害羞的寫道,“我父親。”

韓東洲眼睛一轉,“明天把筆和紙帶給我好嗎。”

第二天孟多忻語帶來了紙和筆,韓東洲居然拿着那張紙給她畫了一張畫像,在右下角下了句:東洲之上滿忻語。女孩子驚喜的捧着那張畫像,看到他在地上寫道: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子。

當下孟多忻語就轉身跑出了山洞。

韓東洲在她身後走出了山洞,望着西邊那片天空,既然出不去了,那麽即使在這裏,也要擁有最好的生活。

因為孟多忻語告訴他只有和族裏的人通婚,外人才不會被處死,他是一個标準的外人,終日躲在這個小山洞裏不是他的作風,想要出去光明正大生活,他就必須要和一人通婚,而孟多忻語顯然是最好的選擇,族長的女兒,長的又美麗。

年輕又單純的少女哪裏知道他的這些心思,在一個被大雨困住的夜裏,在那個山洞裏奉獻出了自己的第一次,她顫抖着手在地上一筆一劃的寫:我們行房了,我要給你下心蠱了。

“心蠱?那是什麽?”

“我們全族行蠱,每個人出生時就會被下蠱,行房之後必須要給對方下心蠱,否則我就會死。”

韓東洲是唯物主義者,心想這能有什麽,于是就伸出手,看到她在自己手心裏掐了個血點,只不過掐那個點的時候,她的手是反過來的。

她捧着他的手心,在他的手心裏舔了幾下,随後擡頭,開心的笑着看他,嘴角還有他的血。

那一刻,韓東洲心裏突然生出了幾分毛毛的感覺。

結果還不等她将他介紹給全族人,韓東洲又是一個夜晚坐在山洞門口不受控制的望着西邊時,他看到了亮起的信號燈。他一下就站了起來,那是來找他的!!

後來又連亮了兩次。

他的心蠢蠢欲動。

孟多忻言死死的看着東方,眼前還是姐姐昨晚皺眉替他辯解的場景,“他只是回去辦完那邊的事,然後他還會回來的!”

他凄涼的笑,我的傻姐姐啊,你認定的他會回來,結果全是一去數月,你冒着生命危險把他送出了寨子,還懷了孩子,還把母蠱種到了他體內,自己只能靠他的血生活,每個月都在忍受那樣的痛苦,這些他看見了嗎。

他初出山的時候,就發現了他姐姐的不對勁之處,不僅僅是懷孕造成的身體上的不對勁,是神志。如果不出意外,她所下的心蠱的另一個對象已經親手給她下了桃花蠱,造成了體內蠱蟲的反噬。

可不等他想法化解掉,她就被帶着火把的族人抓走了。

一直到了夕陽西下,月光瀉下,才有人來給他松了綁。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到他姐姐房內,翻她的桌子,尋找那些信件,韓東洲回去之後一直用信鴿給她送信。

在翻找的過程中,他看到了一封字跡不同于其他信件的信。

他顫抖着手拿起那封信,通篇的指責和不屑,最後他看向落款:慕息。

如此大方又坦然的寫上自己的名號,明顯的女性的筆跡。

原來他的姐姐也一直知道真相,只不過也在自欺欺人罷了。

他兩手撐在桌子上。

後半夜他的父親走到他房內,遞給他一個小包裹,“帶着她走吧。”

他從床上坐起來,打開那個包裹,是個孩子,閉眼睡着安詳的小女孩。

“留下來他只會死,我是族長,只能做到這裏。”

擡頭看自己父親的臉,他居然也落下了眼淚。

從此他開始了自己的逃亡之旅,帶着那個剛出生的嬰兒逃出了那個他出生成長的地方,他還記得他逃出寨子,呼吸到外面的世界第一口空氣的時候,腦中想的不是報仇,而是滿滿的希望。

他想再不濟也會比灰暗的寨子美好吧。

很可惜,後來他想錯了。

原來這個世界上沒有美好。

他也沒想到,原來自己這輩子注定了都是在逃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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