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人無禮不立
第68章 人無禮不立
“啊?”那個小厮明顯愣了愣。
“不是讓你們都走嗎?”阿恒冷臉問道,“你怎麽還待在這兒?”
小厮眼看着都快哭了:“少爺那我去哪兒啊?”
“回長安,回揚州,”阿恒不耐煩地擺擺手,“你愛去哪兒去哪兒。”
“可我不認識路啊。”小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少爺您就留下我吧,我保證不煩您,我自己一個人回去老爺會把我打死的,不,不用等回去,路上我就被山匪給劫了。
這小厮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心裏聽着也挺不是滋味的,我就過來借住幾天,卻逼着阿恒把家裏的仆役都遣散了,怎麽看怎麽都是惡人。這些人雖然表面上不說,背地裏還指不定怎麽罵我呢。
“阿恒……”我從身後輕輕拉了拉阿恒,管教家仆這是人家的家事,我也不好貿然插手,只好把人拉過來小聲道:“我沒事的,他跟我也見過幾面了,既然當初沒說出去以後應該也不會說了,你要是因為我的原因才要趕他走,其實我倒是不怎麽介意。”
阿恒皺了皺眉,“你想留下他?”
我輕輕搖頭,“要他留還是要他走這是你的事,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想法,主意還是你來拿。”
阿恒想了一會兒,這才回頭沖那個小厮道:“你要留下也可以,但沒事別往我跟前湊,我哪天看你不順眼了說不好就把你打發走了。”
小厮連忙叩頭謝恩,忙不疊地躲起來了。
螃蟹眼看着要蒸好了,我又手腳麻利地炒了兩個菜,做了一道湯,待天色完全黑透了,華燈初上,酒菜上席。
用飯的地方在正堂,就在大狗子他們要住的那座二層小樓之後,兩座建築中間以庭廊相連,又渾然一體。
正堂将前後院一分為二,兩側的門都打開,前後通透,前院是随風而動的芙蓉花落,後院是樹影婆娑的茂林修竹。
幾道菜上了桌,阿恒找到的花雕也起了封,酒香彌散,綿醇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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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孩子姍姍來遲,看樣子是在外頭跑了半天了,每個人都是一腦門汗,沖進來什麽都不講究,擡手便要吃。
我拿筷子把那一只只小髒手給敲了下去,“洗手去。”
幾個孩子這才又不情不願地結隊去洗手,洗完手剛回來,卻發現坐席已經被我收了。
我看着三個孩子問:“知道為什麽咱們要借住阿恒哥哥家裏嗎?”
大狗子知道我讓木匠和磚瓦匠去過破廟,回道:“咱們家要修房子。”
我點點頭,“阿恒哥哥肯收留咱們,讓咱們不至于挨餓受凍,咱們都該心存感激,你們謝過阿恒哥哥了嗎?”
三個孩子面面相觑一番,沖着阿恒齊齊鞠了個躬,“謝過阿恒哥哥。”
阿恒一臉迷茫地看了看我,又回頭沖幾個孩子擺了擺手,“好了好了,舉手之勞而已,都過來吃飯吧。”
我卻沒有要放他們坐的意思,接着道:“以前在咱們自己家裏,你們随意慣了我不怪你們,但如今到了別人家裏,一些規矩還是要講的。首先第一條,未經主人允許,你們不能随意走動,進出別人的房間,知道嗎?”
小莺兒一臉委屈,“是阿恒哥哥讓我們自己選房間的。”
阿恒也幫着打圓場,“是我讓他們随意看的,這裏沒什麽隐私的地方,你們就當做自己家,不用拘謹。”
我沒理會,接着道:“主人允許是因為主人大度,不跟你計較,你們亂跑亂看卻是你們失禮,向阿恒哥哥道歉。”
三個孩子愣了愣,只好又對着阿恒鞠了一躬:“阿恒哥哥,對不起。”
阿恒:“……沒事。”
我這才把坐席分給他們,三個孩子剛要坐,我又道:“好不容易得了個做客的機會,正好,那咱們就學學規矩。首先,‘坐’的規矩,‘虛坐盡後,食坐盡前’,是說剛入席的時候要坐得靠後一些,以示尊敬,等到吃飯的時候再坐得靠前一些,不要讓食物殘渣落到地上,坐吧。”
三個孩子按我說的規規矩矩坐好,眼巴巴看着一桌子飯菜卻又動彈不得,別提有多憋屈了。
“阿恒,開飯吧。”
阿恒如夢初醒,“啊?哦,吃吧吃吧。”
阿恒吃了第一口我才動筷子,孩子們這才跟着開始吃。
“吃飯的時候也有規矩,‘毋抟飯’,不能抟飯成大團,大口食用。‘毋放飯’,但凡銜過的飯菜不能再放回席上。‘毋流歠’,不能長飲大嚼。‘毋咤食’,吃飯時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響。‘毋固獲’,不能貪吃一類食物……”我看了看幾個孩子蔫蔫的樣子,一桌子飯菜好像也不香了,無奈笑了笑,一人碗裏分了一只蟹,“好了,這次就先吃飯,下不為例。”
幾個孩子互相看了一眼,眉眼一彎,這才争相吃了起來。
這太湖送過來的蟹跟我們野湖裏的蟹确實不一樣,黃肥肉滿,個個頂蓋。通紅的蓋子一掀,裏頭的蟹黃也是紅的。一口蟹肉一口酒,說不上來的恣意。
我端起酒杯沖阿恒示意一下,一飲而盡:“先幹為敬。”
阿恒舉着酒杯笑了笑,“什麽先幹為敬,我看你就是饞酒了。”
酒足飯飽之後月已中天,幾個小崽子非得去看看我住的地方,無奈之下只好又把他們帶回了無庶。
孩子們都沒見過這種完全靠竹子打造的房子,東瞅瞅西看看,覺得什麽都稀奇,再等好不容易把他們打發走了,都已經是後半夜了。
我剛把門關上,一旁的窗子卻被一把推開了,開窗的人沒見着,先是送了一床鋪蓋進來。
我愣了愣,笑了。
阿恒随後才進來,皺眉嗔怪我一句“這麽早關門作甚”,緊接着自顧自把鋪蓋伸開,緊挨着一旁我要休息的竹榻,一邊鋪床一邊還抱怨:“這間房間什麽都好,就是床太小了,只能委屈一下小爺我打個地鋪了。”
我笑他:“那麽多寬床暖榻你不睡,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哪來的什麽委屈之說?”
阿恒把被褥鋪好了,往上一躺,枕着胳膊看着我道:“不是都說好了,剩下的日子咱們要時時刻刻都在一起,吃飯得在一塊,睡覺自然也得在一塊。”
我笑了笑,當初答應過他的也不好再說什麽,脫衣躺下枕在床邊看床下躺着的人。
阿恒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打小就憧憬漠北的風光,希望有朝一日能随征入伍,為國殺敵。後來我大哥随父出征,一舉成為了隴西最年輕的少年将軍。我十歲那年,我爹和大哥打了勝仗,娘帶我去探望,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戰場。赤沙千裏,寸草不生,跟長安城完全是兩個樣子。”
我輕聲道:“正是因為有人在前沖鋒陷陣,才有了身後人的安枕無憂。”
阿恒點點頭,“我第一次見到漠北黃沙,玩着玩着就玩脫了,看見天色暗了才想起來往回走,只是我沒想到,那裏的天黑的那麽快。”
“入了夜之後冷的厲害,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又不敢亂走,就窩在一小塊地方等人來找我。”阿恒苦笑了下,“只可惜,沒等來人,卻等來了狼群。”
“它們當時正在追一條小白狗,那只小白狗受了傷,血粘在毛上打了結,卻一直龇着牙不肯示弱。”
“是将軍?”
“嗯。”阿恒點點頭,“後來就變成我倆一起被狼群圍着,我原本以為我倆死定了,好在最後關頭大哥和他率領的玄翼營找到了我們。”
我不禁跟着也松了口氣。
“事後我才知道,因為我一個人走失,我爹幾乎動用了所有能用的軍隊去找,甚至懷疑是敵方細作把我擄走了,差點就要揮兵北上去把對方的老窩給端了。得知是我自己走失了之後,我爹當着三軍的面要拿馬鞭抽我,要不是我娘攔着,我說不定就被他抽死了。”
我跟着笑了笑,“他也就是吓唬你吧,怎麽可能真的抽你。”
“你還是不了解他,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那一鞭子當時真的落下來了……”阿恒抿了抿唇,“不過被我娘接下了。”
我跟着一起沉默了。
阿恒輕輕嘆了口氣,“後來,我爹就再也不許我去漠北了。”
我從床上伸了只手下來,将阿恒有些僵硬的指節輕輕包裹住。
阿恒擡手把我反握住,掌心緊了緊,“不過我偏要去,在哪兒跌倒的我就要再從哪兒爬起來,我娘替我挨的那一鞭子不能白挨,我一定要做出點功績來給他們看看。”
良久之後我笑了笑,“那我祝阿恒大将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阿恒起身揮了一個彈指熄了燭燈,拉開被子躺下,幹這些事的過程中還始終拉着我的手不肯松開。最後貼近在胸口處拍了拍,閉上眼道:“睡吧。”
我看着黑暗慢慢把阿恒的輪廓描摹出來,少年郎眉目英挺,意氣風發,即便真的到了行伍裏,那必然也是卓爾不群,一眼就能從人群裏脫穎而出。
馳騁沙場、建功立業,這才是少年人該有的抱負,再看我,活的卻像個行将就木的老頭子,當真是一點兒也不讨人喜歡。
“好看嗎?”阿恒閉着眼突然道,“快看看還能不能從我臉上找出朵花兒來,”
我在黑暗中輕笑了兩聲,抽了抽手卻發現根本抽不動,只好作罷。
“哎,我突然想起個事兒來。”
阿恒用鼻音問了個“嗯?”
“剛剛說起将軍,我突然想到将軍好像忘記帶來了。”
阿恒猛地睜開了眼。
我倆對視了一會兒阿恒又把眼閉上了,“沒事,它餓了會去山上抓兔子吃的。”
我這才稍稍放寬了心。
夜色已深,院子裏的竹林被月色拉長,穿過沒關緊的窗子投下了一大片斑駁的影子。
那點酒意後知後覺地上來了,我反倒是越發清醒了。
手一直抽不回來,就貼在阿恒灼熱的心口上,随着他的心跳一起一伏。
我在暗中默默數着他的心跳,第一百下的時候指尖動了動,在他心口上輕輕撓了撓。
第二百下的時候對着他吹了口氣,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察覺。
第三百下的時候,我敲着身下的竹榻敲了一首長相思,奈何人無動于衷。
第四百下的時候我把另一只手也垂了下去,試圖撥弄他的睫毛,結果摳到了鼻孔裏。
第五百下的時候……
第五百下的時候我就已經下來了。
阿恒一把把我從榻上拉下來,把我壓在身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一點睡意都沒了。那雙眼睛一眯,帶上些許危險的氣息,“你自找的。”
這人這幅樣子太淩人,我挺身上去在那副唇角上親了親,“你知道我為什麽讓孩子們謝你,我自己卻又不謝嗎?”
“為什麽?”
“收留庇佑之恩無以為報,我自然不能只是口頭上敷衍你,”我伸手勾住阿恒的脖子,又伸腿纏住了阿恒的腰身,“那我就以身相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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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