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翳翳終日雪

第73章 翳翳終日雪

破廟的修繕總算在入冬之前完活了,我跟阿恒去驗收,屋頂上的椽子全都翻新了一遍,西側的耳房也搭起來了,從外頭看倒是煥然一新,再進到裏頭就有些不忍直視了。

瓦礫、沒用完的稻草、零散的木料堆的四處都是,更不用說泥巴灰塵這些不可避免的東西。東耳房的竈臺還沒扒,新的柴房也還沒搭建起來,距離我們能住進來還是任重而道遠。

不過我預算有限,這些就沒再麻煩瓦匠他們,我跟阿恒每天過來收拾一點,有時候大狗子跟小莺兒也跟過來幫忙。我給他們劃分了區域,西耳房是小莺兒的,東耳房是大狗子的,到時打掃成什麽樣他們就怎麽住進去,兩個孩子果真有了動力,打掃起來格外賣力。

後院原本就有個鴨棚了,所以新柴房建在了前院,挖了一片地瓜才騰出地來。柴房是借助蓋房子剩下的那些磚瓦木頭拼湊搭建起來,我又去野湖邊上砍了幾叢茅草準備鋪在房頂上。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阿恒正站在房頂上,正在搭建房頂的框架。

“你當心點!”我沖他道。

“放心,”阿恒還有閑情跟我揮了揮手,“就這點高度,摔不到我的。”

“你摔不摔的沒關系,”我仰頭沖人笑了笑,“別踩塌了我的房頂。”

阿恒:“……我還沒有房頂重要是吧?”

“你摔了我養你,房頂塌了可就沒人補了。”

阿恒這才順氣了,哼着小調繼續勞作去了。

抱來的茅草還得曬幹,幹了後拿藤條捆紮起來就可以上房頂了。

找了個沒有風的午後,我抱着茅草在後院紮成捆,正趕上小莺兒從山上回來,手裏捧着一支金桂,道她想把花放到自己房裏,問我有沒有插花的容器。

我心裏突然生出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這小丫頭終于不再整天想着上牆爬樹,總算有點小姑娘的樣子了。

只可惜家裏實在沒有什麽像樣的容器給她插花,我最後找了個閑置不用的鹹菜罐子讓她先将就着,等改天我再去找瓦匠要兩塊上好的陶土,燒兩個正兒八經的花瓶給她。

小莺兒倒是渾不在意,桂花插在鹹菜罐子裏也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搔首弄姿一番問我:“玉哥兒,你看我跟二狗子老師家裏那個小丫頭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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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敢情不是突然開竅了,而是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又隔了幾天,先前在木匠那定的床和桌子都送過來了,阿恒對着那張床研究了半晌,最後還上手搖了搖,問木匠:“你這床抗造嗎?”

“抗造?”木匠一臉疑惑,“抗什麽造?床不就是用來睡覺的嗎?你要造什麽?”

阿恒一臉正色:“誰說床只是用來睡覺的?我花了大價錢讓你用最結實木料打出來當然是……”

我趕緊從後頭把嘴給他捂住,沖木匠歉意一笑:“他睡覺不老實,怕睡着睡着睡塌了。”

木匠哈哈一笑,豪爽地擺擺手,“那你放心,我打的床你方圓百十裏打聽打聽,從來就沒塌過。就是兩個大男人一起睡那也塌不了,塌了你盡管找我,我管賠。”

阿恒這才放了心,錢貨兩訖後跟我一起把床搬進了房裏。

我倆合力把床搬進小莺兒之前的青紗帳子裏,小莺兒搬出去後這地方就歸了我倆,再用阿恒後院裏的竹子搭了一道隔牆便算個卧房了。新打的桌子放在外間吃飯用,我倆之前睡覺的地方收拾出來存放我從山上采來的藥材和給二狗子做書房。

又收拾了小半個月房子才總算完工了,我們搬家的時候剛好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漫天雪花紛飛而下,落在尚還翠綠的竹葉上,落在來時那條青石小路上,落在人的肩頭發梢上。

阿恒鎖了無庶的門,回頭的時候愣了愣,片刻後才撐傘過來,笑着道:“我有點好奇是誰給你取的‘玉哥兒’這個名字啊?”

我歪頭想了想,“自我有記憶起乳名就叫‘玉哥兒’,家裏人都這麽叫,我倒是沒深究過是誰給起的。”

阿恒一邊替我打拂了頭發上和身上的積雪一邊道:“我覺得一定是你小時候被家裏人放在雪地裏被那人看見了,覺得你像個冰雕玉琢的瓷娃娃,所以才給你取了這麽個名字。”

我笑了笑:“我家不放不滿周歲的孩子在雪地裏。”

阿恒:“……我就是打個比方。”

“小孩子身子單薄,風寒入體很容易夭折的。”

阿恒:“……我不是要你夭折。”

“還有你說我像個瓷娃娃,那不應該叫瓷哥兒嗎?幹嘛要叫玉哥兒?”

阿恒愣了愣,突然回過神來:“……你消遣我呢吧?”

我倆在冰天雪地裏僵持了片刻,靜得能聽見簌簌雪落的聲音。

下一瞬我撒腿就跑。

剛跑了兩步就被一個大雪團從後背砸了個趔趄,我險些一頭栽進雪堆裏。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回頭掏了一把雪就砸了上去。

奈何阿恒手裏有傘,雪砸在傘面上,動靜挺大,卻未曾傷到人分毫。

我靜默了一會兒,還是撒腿跑吧。

我倆一路追出了竹林,我身上基本上沒塊好地方了,阿恒身上卻寸雪不沾。跑起來一時沒收住腳,我腳下一滑,與對面的來人撞成一團。

好在身子底下都是雪,被我撞倒的人從雪裏探出一張白茸茸的臉,是二狗子。

一旁的小莺兒和大狗子早已經笑得不可開交了。

我跟二狗子對視一眼,一人抓了一個雪團對着兩個人扔了過去。

場面一度相當混亂,雪球滿天飛,尖叫聲不斷,靠外的一片竹林上的雪都被震下來不少。

後來将軍也加入了我們,不過它不是拿雪砸人,而是自己滾到了雪地裏,滿地打滾蹭一身雪之後,來到某個人身前使勁一抖。

阿恒一時不查傘被搶了,我借機從背後飛撲而上,跳到人背上把人直接按在了雪地裏。

阿恒大俠這會兒什麽功夫也顧不上了,狗刨一般掙紮了起來,啃了一嘴雪。

我知道偷襲這事也就能成一次,襲完了就得跑,結果還是跑慢了一步,被阿恒一把拉住腳腕子,雙雙滾到了雪地裏。

倒是沒摔疼,阿恒從下面接了我一把,又順勢把我壓在了身子底下。

幾個孩子在一旁打的不可開交,無人問津之際,阿恒突然俯下身來在我唇上輕輕一啄。

唇瓣冰涼,卻又帶着一絲絲甜意,周圍雪屑銀霜紛紛揚揚落下,落到阿恒身上、頭發上,也有些沒擋住,落到了我臉上。

我伸出舌尖舔了舔,跟阿恒唇上的是一個味道。

直到又一個雪球在阿恒背後綻開,阿恒這才收起視線,起身抓了一把雪向着孩子們追去。

這一喧鬧直過了個把時辰才結束,鬧完了一個個身上熱氣騰騰,跟一個個火爐子似的。

盡管如此我還是讓他們都去換了身衣裳,這些衣裳都沾了雪,雪一化雪水滲進衣裳裏,濕寒入體,很容易生病。

換完了衣裳一個個才都小心謹慎了起來,一看見誰手裏頭有雪,先是躲出去三丈遠。

直到走的時候雪也沒停,我們把一幹行李扔上了馬車,又在馬的四個蹄上包了一層破布馬才敢邁步。

小莺兒依依不舍地作別阿恒這套宅子,小心翼翼地阿恒:“阿恒哥哥,我們以後還能來這裏嗎?”

“當然可以,”阿恒拉了拉小莺兒的小辮,“你什麽時候想來都可以來。”

說完了又看了看我,“其實你願意的話,一直住在這裏也可以。”

我搖搖頭,“這裏終究不是我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別人種的,一磚一瓦都是別人搭的,我在這裏住十年、二十年,依舊是個客人,不會踏實的。”

阿恒想了想,笑道:“也對,想想這兒也沒什麽好的,我一個人住在這兒的時候就覺得跟個大冰窖似的,一點人氣都沒有。”

我笑道:“跟着我可只能過苦日子。”

阿恒跟着我上了馬車,“跟着你我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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