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行道阻且長
第91章 行道阻且長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阿恒登時就怒了,“你說誰有大災呢?!”
我急忙把人拉住,再回頭看那個道人,忽然生出幾分眼熟來。
片刻後恍然大悟,“是你……”
那道人沖我一笑,轉而撩開自己的道袍,只見那破舊道袍裏縫了無數張符箓,道人神秘兮兮地笑道:“說來巧了,我這裏正有一張趨吉避兇的神符,看在咱們有緣的份上,便宜點賣給你。”
我:“……你這樣做生意很容易讓人揍死的你知道嗎?”
看到這人這副嘴臉我越發篤定了,這正是當初鬼市上帶着夜叉面具的那個人,只是沒成想這人在鬼市上穿了身道袍,現實中還真是個道士,沒了那張夜叉面具遮着,看上去也不過二三十歲的樣子。就是實在邋遢得厲害,我如果沒看錯的話,他這身道袍應該從鬼市回來就一直沒洗過,早已經看不清底色,領口袖口處更是磨得锃光瓦亮,簡直像是包漿了。
那道人笑笑,“貧道乃龍虎山第四十二代嫡傳弟子,道號淩崖子,相逢即是緣,看在咱們這麽有緣的份上,你不買我張符說不過去吧?”
我心裏隐隐有了一個猜測,“你今天賣出去幾張符了?”
淩崖子猶豫了一瞬,默默伸出了一根手指來。
果不其然,我笑問:“一張?”
淩崖子搓着手讪讪地笑了笑,“你要是買了,那就是第一張,開門紅啊,多喜慶,來一張吧。”
“……不必了吧。”
“就你這樣逢人就說人有大災的,能賣出去才怪,”阿恒沒好氣道,“咱們走,別理這個神棍。”
我倆拎起地上的東西,走出去沒兩步,那個淩崖子竟然收拾鋪面跟了上來,不依不饒地勸我買符。我眼看着阿恒都要被他煩透了,生怕兩人再在集上生出什麽事端來,只好問道:“你這符怎麽賣?”
淩崖子抿嘴一笑,伸出了五根手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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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文錢,就當破財買消停了,我數出五個銅板給他,“我買了,行了吧。”
淩崖子繼續笑,比着他那五根手指一字一頓道:“五兩。”
我默默把我那五個銅板收了回去,“……打攪了。”
眼瞅着淩崖子還有要跟下去的意思,我回頭無奈道:“別跟着我們了,我倆渾身上下加起來也沒有五兩銀子,有功夫跟我們在這裏白費力氣,還不如趕緊去找下一家呢。”
淩崖子探頭上來,“你那個能換我雀翅的寶貝呢?再拿出來給我瞧瞧呗。”
我心裏陡然一緊,阿恒也立即回頭,眼神兇狠,生生将淩崖子釘在原處。
有些話鬼市上說得,現世裏卻說不得,這也是鬼市存在的原因,為的就是避人耳目,處置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我現在倒是有些慶幸阿恒當初把我攔下了,誰能想到鬼市裏的人還能再遇到,終究是個隐患。
“咱們走。”阿恒拉着我轉身離開,淩崖子這次倒是沒追上來,站在原地,笑得一臉深意。
到家的時候幾個孩子還沒回來,最後的年集能趕一整天,他們幾個怎麽着也得擦黑才能回來,我跟阿恒把買來的東西一一整理收好,簡單做了口吃的。下午的時候跟阿恒舂了米,蒸了一鍋糯米年糕,還沒起鍋,米香隔着蒸屜就已經傳出來了。
幾個小崽子回來時年糕正好出鍋,一人捧着一塊吃的不亦說乎。年糕軟糯粘牙,幾個孩子吃得滿臉都是,粘得張不開嘴,卻還是不遺餘力地往嘴裏塞。
剩下的年糕等冷卻成型之後用水泡起來,随吃随取,可以吃出正月去。
收拾完這些夜都已經深了,我出去關院門,臨近月底,月色晦暗,星子也不甚明亮。我剛把兩扇柴門合攏,卻猛然間被人從外頭用力攔了一把,我吓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個人頭從柴門外頭探了進來,“稍候稍候……”
我借着昏暗的星光認清來人,“淩崖子?”
“正是貧道,”淩崖子笑道,“我就說咱倆有緣吧,這麽多戶人家,就你這裏還開着門,這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什麽?”
我無奈道:“我真的不買符。”
淩崖子搖搖頭,閃身從門縫裏溜了進來,“不不不,我不是逼你買符的,我是想借宿一宿。”
阿恒和孩子們聽見動靜也跟了出來,小莺兒歪着腦袋問我:“這是誰啊?”
阿恒一看見淩崖子登時就怒了,讓幾個孩子回房裏去,抄起掃把沖着淩崖子就來了。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阿恒已經一掃把淩空掃了過去,淩崖子見狀急忙閃避,還是沒跑得了,被阿恒一掃把抽到屁股上,疼的龇牙咧嘴。
“你個大忽悠還敢跟過來!”阿恒一點情面也不講,一掃把又揮了出去。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淩崖子被逼地滿院子跑,阿恒跟在後頭追,将軍也出來湊熱鬧,一時間雞飛狗跳,熱鬧非常。
最後淩崖子算準了阿恒不會動我,一個側身閃到我身後,扯住我後腰上一塊衣裳不撒手了。
阿恒臉色又沉了幾度,“你出來!”
“歇口氣,歇口氣……”淩崖子呼哧呼哧在我耳朵邊上喘氣,好半晌才把話說囫囵了,“我真不是來賣符的,我就是過來投個宿。”
“誰答應留宿你了,把手給我拿開!”
淩崖子急忙收了手。
見人一撒手,阿恒立馬又拎着掃把上來,淩崖子又跑,大半夜的雞犬不寧。
為避免驚擾了四鄰五舍,我只好把他倆攔下來,對阿恒道:“他真的只是來投宿的,現如今也沒有開門的人家了,就留他一宿吧。”
“多謝多謝。”淩崖子在一旁喜滋滋地抿嘴笑。
我又轉頭對淩崖子道:“不過你也看到了,我們家就這麽大,人又這麽多,實在沒有空的床再給你了,只怕要委屈你打地鋪了。”
“不委屈不委屈,”淩崖子急忙搖頭,指指一旁的柴房,“這兒方便嗎?方便的話我睡這兒就行。”
我有些為難,“這裏頭還有一條狗,一頭鹿。”
淩崖子渾不在意,“沒事,擠擠更暖和。”
話已至此,我回頭去問阿恒的意見,“你看行嗎?”
阿恒又冷眼打量了淩崖子一會兒,這才不情不願點個頭。
我松了口氣,“那我一會兒給你拿床被褥過來。”
“好,好,”淩崖子搓着手欲言又止,最後忸怩道:“還有吃的嗎?”
好在年糕是現成的,我起竈又給他熱了一下,順便煮了一碗面糊糊,足夠淩崖子湊合一頓了。
進屋後發現淩崖子已經跟幾個小家夥混熟了,幾個人正一臉聚精會神地圍着淩崖子,阿恒坐在窗邊冷冷看着,面色不善。
看見吃的淩崖子急忙站起來接着,嘴裏連聲道謝,甫一接過去便狼吞虎咽吃起來。
熱氣騰騰的面糊糊,我看着都燙嘴,淩崖子渾然不覺地往嘴裏灌。
我微微皺眉,“你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你這是幾天沒吃飯了?”
“兩天了,”淩崖子含糊道,又往嘴裏塞了一大塊年糕,聲音就越發含混不清了,“你馊藝真好,這年糟我怎麽呲出一股漏味來。”
“……你別說了,先吃吧。”
幾個孩子圍上來七嘴八舌,大狗子道:“淩崖子道長好厲害,他說他爬過幾十座山,座座都有牛角山這麽高,渡過上百條河呢!”
小莺兒:“還去過番邦異域,看到過好多稀奇古怪的事呢。”
二狗子:“淩崖子道長還讀過好多的書,很多在世上已經銷聲匿跡的書他都看過!”
阿恒靠着窗不屑地哼了一聲。
就這麽會兒功夫淩崖子便已經把飯吃完了,拿袖子抹了抹嘴,沖幾個孩子一笑,“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道在路中,路在足下,道阻且長,溯游窮源,此便是貧道此番經歷所求了。”
幾個孩子一臉豔羨地看着他。
阿恒拿眼瞥他,“說人話。”
淩崖子:“我師兄讓我賣出三千張符,沒賣完之前不許回去。”
我:“……你不是嫡傳弟子嗎?”
淩崖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那不是為了給自己貼貼金嘛。”
阿恒冷眼瞧他:“你個大忽悠。”
“此言非也,”淩崖子也不惱,搖頭道,“我雖欺人,但不會害人,反之我賣符是為了幫人,若是人們不需要我的符,我必然也不會賣給他。”
阿恒立時站了起來,“你還敢在這兒胡說八道!”
淩崖子只好悻悻地住了嘴,我打圓場道:“那你如今賣出去多少符了?”
淩崖子擡手沖我比了個二。
大狗子:“兩千張?”
淩崖子搖頭。
二狗子:“兩百張?”
淩崖子還是搖頭。
小莺兒:“不會才二十張吧?”
淩崖子依舊搖頭,眯眼笑道:“兩張。”
大家夥兒:“……”
我:“那你估計是不好回去了吧?”
淩崖子依舊笑眯眯的,“我不就山,山自來就我,我不急。”
飯後淩崖子自己拿碗去洗了,沖幾個孩子道明天再給他們講黑熊精大戰蜘蛛精的故事,抱起我給他準備的被褥,心滿意足地進了柴房。
半夜裏,夜風乍起,我輕輕推了推阿恒,只見人稍微動了動,又接着睡熟了。
我披了件衣裳出門,輕手輕腳來到柴房前。
甫一開門,便見裏頭的人左邊挨着狗,右邊摟着鹿,安之若素地沖我一笑,“我等你很久了。”
作者有話說:
玉哥兒深夜私會窮道士,阿恒睡夢頭頂大草原,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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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