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報名

知青辦的人都在埋頭工作,阮瑤驟然出聲把大夥吓了一跳。

衆人擡頭看去,只見門口站着一個皮膚白淨的姑娘,水靈如若剛剝殼的荔枝。

這麽水嫩的姑娘,當真想去邊疆那樣艱苦的地方?

看衆人沒反應,阮瑤再次斬釘截鐵道:“你們好,我想報名去邊疆當知青。”

還是知青辦李主任先回過神來:“女同志請進來說話,小王,快給這位女同志倒杯水過來。”

叫小王的幹事應了一聲,趕緊跑去倒茶。

“我是知青辦的李主任,”李主任親自把人迎進來,“女同志多大年紀了,叫什麽名字?”

李主任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面相和善,一看就是個好相與的人。

阮瑤心裏慶幸自己運氣不錯:“李主任你好,我叫阮瑤,耳朵元的阮,瑤族的瑤,今年十九歲,高中畢業剛好工作兩年。”

李主任頓了下:“都參加工作了,怎麽還來報名當知青?”

國家鼓勵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去參加墾荒運動,但有工作的,尤其是在京城有工作的人,一般都不會放棄工作去當知青。

辦公室的其他工作人員同樣很好奇。

來了。

阮瑤眼睫一顫,開始她的表演。

只見她捂着臉偏到一邊,牙齒死死咬住下唇。

同時肩膀顫抖個不停,那樣子仿佛很難過,卻為了不讓自己哭出來而拼命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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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驚呆了:這是怎麽了?

李主任更是抓起阮瑤的手急聲詢問:“好孩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委屈?”

好一會兒,阮瑤才回過身來,眼睛一片通紅:“謝謝大家的關心,我沒事。”

大家顯然不相信她的話,尤其是小王:“阮同志你別害怕,主席同志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你若是受了什麽委屈,你盡管說出來,我們整個辦公室的女同胞一起給你撐腰做主!”

看着大家真誠的臉龐,阮瑤心裏暖暖的:“再次謝謝大家,我之前在紡織廠當工會幹事,只是……我父母讓我把工作讓給我妹妹,還讓我趕緊找個婆家一起供養弟弟。”

聽到這話,衆人眉頭頓時蹙了起來。

這事情可不太好辦。

若是欺負她的人換成其他人,他們還可以幫她讨回公道,可現在欺負她的人是她父母,他們作為外人不好插手啊。

阮瑤沒讓大家為難太久,繼續說下去:“我讀書時看過這樣一句話,‘一個人的一生應當是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②。”

“看到這句話後,我深受觸動,所以我想去邊疆當知青,我想在有限的生命裏,有一分熱,發一分光,踏踏實實為祖國做些事情。”

衆人聽到這話,都深受感動。

小王更是轉過頭去抹眼淚。

“說得很好!主席同志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年輕人就應該到最艱難的地方去,為祖國分憂解難,為祖國發光發熱。”

李主任剛才就覺得她長得白淨,讓人心生喜悅,這會兒聽到她這麽說,心裏越發喜歡了:“不過你父母那邊……真的沒有問題嗎?”

她這樣問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這之前有個年輕人自願報名去邊疆,他們把名單交上去,本來這幾天就要出發,可年輕人的家人發現後極力反對,還動用手裏的人脈,強硬把年輕人的名字從名單上撤下來了。

過幾天去邊疆的隊伍就要出發了,名單上突然少了一人,一時之間他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個人出來填補名單,阮瑤的出現,給他們解了燃眉之急。

但有了前車之鑒,這次他們要更謹慎一點。

阮瑤堅定道:“我是華國的兒女,我深情地愛着我的祖國,沒有什麽能夠阻擋我報效祖國的決心!”

“啪啪啪……”

辦公室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強則國強。

若是國家多一些這樣的年輕人,東方的巨龍何愁不能複興?

阮瑤抿着唇,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

上面的話雖有表演成分,但并非虛話,而是發自她內心的真實情感。

她從小被父母遺棄,是父老鄉親和政府養活她,給她吃給她穿,讓她和其他孩子一樣可以進校園讀書。

這些年來,她沒有一刻忘記要報答大家。

然現在沒法報答鄉親們,但只要能為祖國為人民服務,去哪裏都是一樣的。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知青辦把阮瑤的名字上報上去,并把要準備的事宜都跟她詳細說了一遍。

從知青辦出來,阮瑤去了百貨大樓。

**

秦浪從國營飯店出來後也沒回家,而是去了堂姐家裏。

秦蔓看到他,眼底燃燒着八卦的火花:“咋樣,阮家那姑娘長得怎麽樣?人家看上你沒?”

秦浪這門親事是他母親定下的,只不過現在是新社會,不流行定娃娃親這一套,為了避免被人抓住把柄,兩家人對外都沒提過這門親事。

秦家十幾年前被調派去大西北,兩個年輕人從來沒見過面,這次秦浪正好回來,于是便打算讓兩個當事人以相親的方式見上一面後再對外公布。

秦浪往屋裏走,語調依然漫不經心的:“她自動解除了婚約。”

說着他把身子往沙發一扔,大長腿有一截露在外面。

秦蔓跟在後頭進來,一腳踢開他的大長腿,急切問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才讓人家女同志嫌棄你?”

秦浪手枕在頭下,似笑非笑:“可能她覺得我的頭不夠扁吧。”

秦蔓:“……”

這年頭流行扁頭,可當年秦浪出生時他媽不懂,沒讓他的頭睡成扁狀。

頭不夠扁的确不好看,但誰會因為這個解除婚約?

這不是扯蛋嗎?!

秦浪對上她的白眼,舔了舔唇:“姐,過幾天我就要去太利油田,說不定這輩子我們不會再見,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

秦蔓怔了下,下一刻幾乎跳起來:“什麽太利油田,你不是剛從烏勒瑪依回來嗎?怎麽又扯到太利油田去?”

秦浪斂了眉眼:“回京之前,我就遞交了調派申請表,組織已經批準了。”

秦蔓鼓着眼睛瞪他:“老大不小的人,怎麽做事還這麽任性,爺爺和二叔他們知道嗎?”

“我沒跟他們說。”

秦蔓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你就不擔心二叔生氣嗎?”

秦浪桃花眼上挑:“他哪一天不生我的氣?”

秦蔓頓了頓:“父子哪裏來的隔夜仇,二叔他其實很關心你。”

秦浪低笑了起來,黑眸閃過嘲諷:

“關心?他恨不得從來沒有我這個兒子。”

秦蔓:“……”

客廳裏沉默了下來。

好一會兒秦蔓才站起來:“算了,我知道我也勸說不了你,太利油田那邊條件太艱苦,我還是多給你準備點東西。”

她這個弟弟看似不着調,其實骨子裏比誰都固執,要不然當初也不會不管家裏人的反對,放棄清大,一意報考石油學院。

畢業後更是沒通知家人,直接跑到烏勒瑪依去當助手。

烏勒瑪依條件艱苦惡劣,缺水多風沙,蒼茫荒蕪,他第一個月去就染上了痢疾,後來她才知道就那一個月,他瘦了整整三十斤,整個人瘦成皮包骨,差點沒熬過去。

可這些他從來不跟家裏人說。

這次他從烏勒瑪依回來,她還以為他以後不走,誰知道這臭小子又将了大家一軍,居然回來之前就申請調派太利油田。

太利油田的條件之艱苦惡劣,完全不在烏勒瑪依之下,太利相隔京城幾千公裏,這一去,只怕真的就是一輩子了。

可一想到他能為祖國的石油基業做出貢獻,她又忍不住為他感到驕傲和自豪。

秦浪彎了唇角,桃花眼閃閃:“謝謝姐,果然還是你對我最好。”

秦蔓對上他的笑臉,再大的氣也發不出來,瞪了他一眼,轉身去準備物資。

秦浪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斂去。

**

阮瑤從百貨公司出來,已是兩個鐘頭後的事情。

這年代的東西是真的很便宜,雞蛋五毛錢就能買到十個,一雙上好的皮鞋只要十元。

同時她也是真的窮。

身上除了那天王嬸子給的九十元,再沒多餘的錢。

更要命的是,她沒有票。

她要去的地方是塔拉圖,冬天氣溫最低達到零下三十度,她必須準備好各種保暖的東西。

除此之外,她還想準備一些常用藥和生活物品。

要不然到了那邊,只怕想買都買不到。

簡單來說就是,她需要錢和票。

就在這時,前頭傳來一個男聲:“阮同志,這邊。”

阮瑤擡頭,只見馬路旁停着一輛綠色汽車,駕駛座伸出一個頭,正是知青辦的幹事小孟。

阮瑤笑着走過去:“孟同志,你怎麽在這裏”

小孟用同情的目光

看着她:“我去送資料回來,阮同志是剛從百貨大樓出來嗎?”

阮瑤點頭:“過幾天就要出發了,想多準備點物資。”

小孟頓了下道:“我家有很多親戚在工廠做事,阮同志若是缺什麽可以跟我說。”

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那真是太感謝你了,因為報名太晚,很多東西百貨大樓也沒有。”

小孟擺擺手:“不用客氣,要不我送阮同志回家,我們路上說?”

阮同志真是太慘了,遇到那樣偏心的父母。

同時阮同志又是那樣的堅強。

最讓人佩服的是她赤城的愛國之心,實在讓人無法不動容。

早上她走後,辦公室的人讨論好久,都想盡自己的能力幫助她。

阮瑤求之不得,大方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上去。

等車開到家屬大院附近時,她已經弄到棉衣棉褲棉被,還有軍用水壺等物資。

“孟同志,真是謝謝你,我們明天見。”

阮瑤一邊道謝一邊下車,關上車門時突然瞥到前面拐角處閃過一個身影。

很好。

送錢送票的人來了。

“好,明天見。”

小孟一踩油門走了。

看車一開走,阮青青立即從拐角處跑出來:“剛才送你回來那人是誰?”

阮瑤挑眉:“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阮青青氣成河豚:“你不告訴我,我就去舉報你亂搞男女關系!”

阮瑤聳肩:“那你去啊,不過別說我沒警告你,剛才那人的爺爺是司令,爸爸是公安局的副局長,你要是敢造謠,恐怕第一個被抓去農場的人就是你。”

“!!!”

阮青青倒吸一口涼氣。

這條件簡直比阮瑤之前的未婚夫還要好!

阮青青雙眼亮得像賊:“姐,你怎麽會認識那樣的人?”

阮瑤伸出手,突然嘆氣道:“我好幾年沒買衣服了,但沒錢又沒票……”

“……”

阮青青咬牙切齒。

但為了知道那男人的消息,她恨恨從口袋裏掏出十元和一打票塞過去。

阮瑤接過來數了數,嘴角有了一絲笑意:“要我告訴不是不可以,但你不是已經有相親對象了嗎,難道你想腳踩兩條船?”

阮青青眸光閃了閃:“我跟他沒成,主要是我看不上他。”

阮瑤笑了:“你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誰知下一刻就聽阮青青語出驚人道:“我那相親對象不舉!”

阮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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