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潛葉蠅)

一年生每周三次課，農學班分別是一、三、五上午，其他專業各自協調時間。

因為室友在園藝專業，趙離濃知道園藝班上課時間在二、四、六下午，剛好和她錯過了上課時間。

據說基地分散上課時間，是為了盡量避免學生在田區聚集，降低出事傷亡率。

4號正好是周五，趙離濃要去圓樓上課，佟同沒課，但她一早便起來了。

兩人一起去食堂吃早飯，一碗粥配個雞蛋，就是新生周五的早餐标配。

“我要去田區看種子。”佟同似乎并沒有那麽恐懼異變植物，只是有些苦惱，“不知道那些種子能不能發芽。”

趙離濃對佟同那種亮晶晶的眼神并不陌生，她在農學院七年，和普通本科生不太一樣，入學便被導師看中，帶着天南地北走過，去過很多農場基地，也見過很多人。

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俗人，向往名利，希望可以出人頭地，不再面朝黃土，讓父母高興。但總有一些人，好不容易從黃泥地裏掙脫出來，卻還要主動回去。

他們都有佟同這樣一雙眼睛，抱着極大的期待，學有所成，最後重新反哺熟悉的那片土地。

“在說什麽？”何月生端着碗粥，另一只手握雞蛋，坐在趙離濃身邊。

“我種了一直想要種的花。”佟同笑道，“待會去田區澆水。”

“你小心點。”何月生剝開雞蛋殼，湊近桌前小聲道，“昨天畢業班有個學生沒回來上課。”

趙離濃聞言皺眉，幾乎立刻想起昨天農學C班老師康安茹吊着手臂，打繃帶的樣子。

果不其然，何月生下一句就是：“有棵果樹發生了異變，速度太快，守衛者也沒反應過來，最後那學生死了。聽說成績不錯，再熬段時間，他就能順利畢業當種植官了，真可惜。”

“基地植物異變率很高？”趙離濃問道。

何月生咬了一口雞蛋，含混不清道：“第九農學基地每天都會發生數起這種事，不過有守衛隊在，每個月最多死幾個人。”

佟同聽完後，臉色有點蒼白，但很快又恢複過來：“好好種它們，應該就不會有問題。”

“但願。”何月生将最後一半雞蛋塞進嘴裏，“希望我們都能好好活下來。”

趙離濃低頭安靜喝着粥，她将自己腦中關于原來世界的一切全部屏蔽，如今來到新的世界，就要接受新的世界觀。

等三人吃完早飯，佟同便和趙離濃兩人分開，獨自一人上了大巴車，去往田區。

第二次上課，大概是身上的傷重新處理好了，康安茹臉色沒那麽難看，站在講臺上問新生西紅柿種子有沒有種下去。

“馬蹄西紅柿是中央基地最受歡迎的品種，沙瓤皮薄，口感綿密，有酸甜味。期末種出一顆果子便算合格，十顆果為良好，超過十顆即為優秀。”康安茹說着點開光腦，讓學生看照片，是馬蹄西紅柿的成長記錄。

從萌芽到長苗，再到開花結果，每一張照片都十分清晰。

“馬蹄西紅柿産量不低，只要種活了，到六七月份就能采收超過十顆。”康安茹關掉光腦，“期末記錄成績後，你們種出來的馬蹄西紅柿可自行處理，無論是吃還是賣皆可。”

何月生也有點激動：“一顆品相完好的馬蹄西紅柿可以賣到800積分，量越多越貴。”

這裏的800積分相當于她原來世界的800塊。

“為什麽這麽貴？”趙離濃知道食物昂貴，但八百一顆馬蹄西紅柿，還是讓她有些吃驚。

“馬蹄西紅柿算是水果類。”何月生解釋，“水果類比蔬菜葷肉都要貴，一般人只能買藥片補充維生素。”

“這樣……”趙離濃想着一株能結多少馬蹄西紅柿，如果十株都能種出來，那她餘額應該能充盈起來。

一上午的課，康安茹大概講了講西紅柿生長周期和樣子，班內的學生不停用光腦記錄着所有內容。

何月生幹脆直接一邊錄一邊記筆記。

旁邊趙離濃握着筆沒動，康安茹講的內容并不新奇，甚至稱得上粗糙。

“這節課先到這裏，下節課我會講一遍西紅柿病害及處理方法，你們最好時刻謹記，否則植株異變的後果……好了，下課。”康安茹說完，轉身便離開了教室。

“你下午幹什麽？”何月生收拾東西問趙離濃，“要不要在城區逛逛？”

趙離濃看了一眼他：“我要去田區。”

“澆水？”何月生不太願意去，“今天城區中圈有條街上有交易活動，你不想去看看？”

“下次吧。”趙離濃點開光腦，給他看屏幕，“我接了一個任務。”

何月生驚訝，看向光屏，只見上面顯示：【發布人：異變退退退。任務：收青菜/750積分，執行人：種地小趙】

“我沒什麽積分。”趙離濃收起屏幕，“以後還需要買東西。”

任務接得晚，只剩這個最便宜的，但750積分也足夠她先解燃眉之急。

“那你小心點。”何月生叮囑她，“有異常就往守衛隊那邊跑，記得工具房的路線，那是庇護點。”

下午的時候，趙離濃乘坐大巴車去了基地北邊，這裏是二年生的地盤，路上偶爾會有守衛隊巡邏，每隊二十人，個個手握步槍。

北邊的土地相對更平整，每一塊地也比新生面積大，偶爾可以見到地裏生出來的農作物。

趙離濃按照指示，來到貼有“異變退退退”的旗子前，她環顧四周，發現二年生地頭上插的旗子都不是真名，全是他們的網名。

這個任務發布人是二年生，種了點青菜出來，馬上要交作業了，但自己不敢摘，就在網上發布任務。

趙離濃拍了旗子照片，然後給對方發了一條消息：【我到了，圖片.jpg】

異變退退退：【先給你轉375積分，等你摘完給我再付清。】

趙離濃看着餘額多出來的375，回複：【好。】

異變退退退：【那你摘的時候注意點，我總覺得它們要異變了，葉子上面不知道為什麽還有歪歪扭扭的白色印記！】

趙離濃目光落在那塊地裏的青菜：“……”

異變的痕跡暫時沒看出來，但這地裏的青菜種得歪歪扭扭，長得極為潦草，還只有可憐的六棵。

這樣水平的農學生，放在她那個世界，大概早被退學了。

趙離濃下地走去，彎腰開始摘青菜。

摘六棵青菜實在花費不了多少力氣，一分鐘的事。

趙離濃沒遇到異變的青菜，她一手捧着六棵青菜，一手拍照給對方：【摘好了。】

異變退退退：【你好快，還好沒異變，我在農學C班工具房，你直接過來就行。】

趙離濃看着對方發的消息，心想還是個直系學長/學姐。

她抱着六棵青菜往工具房走去，裏面有十來個人，站在水池前，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趙離濃還沒有給對方發消息，便有人喊着她的名字，大概是看到了她手中的六棵青菜。

她順着聲音看過去，見到一個矮個子短發女生正沖這邊揮手。

“……異變退退退？”趙離濃宛如對暗號問道。

“是我！”短發女生盯着趙離濃手裏的青菜，舉手道。

趙離濃将青菜遞給她，短發女生立刻付清剩下的一半積分。

“多虧你。”短發女生問道，松了一口氣，“這次期中考試能合格了。”

趙離濃看向女生手裏的青菜，指着葉子上的彎彎曲曲如同蟲體的白條紋：“這是潛葉蠅留下的痕跡，你翻開背面應該可以找到幼蟲體，早期除掉就不會蔓延，也可以挂黃板，潛葉蠅有趨黃性，可以粘住它們，還有小黑飛也能粘住。”

短發女生聽得一愣一愣的，詫異問：“你不是新生嗎？怎麽知道這麽多？”

新生才會接這種低價任務。

“新生，在老師那邊聽到的。”趙離濃随口胡謅。

短發女生眼中露出些茫然：“是嗎，我老師好像沒教過……”

“學姐，我先回去了。”趙離濃對她道，“下次有任務可以找我。”

“好，我記住你名字了，種地小趙。”短發女生十分認真道。

趙離濃：“……”她對這個網名實在喜歡不起來。

短發女生想了想又道：“我加你好友吧，到時候更方便聯系。”

趙離濃：“好。”

兩人加完好友，趙離濃走出工具房，在站臺等大巴車。

她望着遠處大片大片的田地，猶豫了一會，重新打開光腦，在自己網名前打下“AAA”幾個字母。

——AAA種地小趙。

這樣，她的名字就是別人通訊錄上第一個。

一切都是為了生存，不寒碜，趙離濃在心中安慰自己。

……

周六下午的時候，趙離濃就在快遞點拿到了買的男士大碼牛仔褲，她後面賺到點積分，又下了幾單，買了兩袋土和大碼牛仔褲，還在路上。

花盆暫時沒買，她用積分在城區買了噴壺、剪刀、紮繩之類的工具，已經所剩無幾。

何月生似乎在忙着其他的事，一直在城區，說周日再過去。趙離濃要用土，順便替他将土、花盆全部帶去田區工具房。

田埂不算寬敞，如果何月生把花盆擺過去，再加上她的“花盆”，基本沒有什麽下腳地。

趙離濃站在兩塊地前面許久，最後将目光投向了最邊上隔開荒地的鐵網。

她攤開牛仔褲，在兩條褲腿上剪開數個小口，用紮繩在兩條褲腳處綁緊，再将褲子綁在鐵網上。

做完這些，趙離濃又返回扛了一袋土過來，她将那條男士大碼牛仔褲拉開，從腰口倒進大半袋土。

10kg的土勉勉強強将兩條褲腿撐了起來，臀部還不太飽滿，只能等下一袋土到了。

趙離濃起身，先用噴壺澆濕褲子所有洞口，再将生菜種子一粒粒按進去，最後再澆了點水。

這一條褲子種了25粒生菜種子，比花盆便宜太多。

趙離濃十分滿意，仿佛已經預見未來生菜長大的樣子。

這算是她來到這個世界頭一回找到了慰藉，回去的路上都十分愉悅，晚上甚至還和室友佟同聊了會天。

第二天何月生來找趙離濃去田區，佟同也沒課，三人便一起上了大巴。

“你的土和花盆，我全部放在工具房裏。”路上，趙離濃對何月生道。

工具房每個水池區域已經固定了下來，趙離濃和何月生依舊靠在一起。

佟同想起來問：“離濃，你自選了什麽種子？”

“生菜。”趙離濃指了指何月生，“他也是生菜。”

“待會我就去把剩下的生菜種子種起來。”何月生摩拳擦掌，一副準備大幹一場的樣子。

三人下車，佟同沒急着去園藝分區，而是跟着趙離濃他們一起去了農學C班工具房，幫何月生一起搬花盆。

“聽說等成了三年生，就可以申請棚區，到時候在裏面種什麽都可以控制溫度，不用擔心刮風下雨，也不會因為太曬枯死。”何月生扛着兩袋土，邊走邊說，“雖然租用價格昂貴，但一棚難求，裏面全天有守衛隊巡邏，基本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佟同抱着一堆花盆：“那我得努力賺錢，以後申請棚區。”

趙離濃拎着昨天剩下的半袋土，走在後面，心中記下這條信息。

三人走到兩塊地附近，何月生放下兩袋土，下意識伸手揉了揉肩膀，餘光瞥見什麽，突然蹦得三尺高，張口就瘋狂喊：“啊啊啊啊！”

走在中間的佟同不解，一擡頭，花盆全部砸在地上，開始瘋狂：“啊啊啊啊啊！！！”

兩人臉色煞白，慌忙後退，還不忘拖着最後面的趙離濃一起逃。

趙離濃站在兩人中間，手裏還拎着半袋土，面無表情問：“你們……幹什麽？”

“有異變植株！死、死人了……欸？”何月生看着鐵絲網挂着的下半身，用手揉了揉眼睛，并沒有見到腸子內髒流一地的可怕場景。

佟同滿臉震驚，猶猶豫豫道：“好像……不是人？”

三人齊齊看向鐵絲網，那上面正挂着一條裝滿土的牛仔褲，像極了人的下半身，乍一看就像有人被吃掉了一半，只剩下那半邊身體。

何月生和佟同倒抽一口氣，不約而同浮現出四個字：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