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花月瞪大了雙眼。
他像是被樊非的話吓到了,甚至連那一瞬間錯愕的表情都來不及掩飾。
樊非笑得更開心了。他也并沒有急著說話,只是欣賞著什麽有趣的東西般地看著花月。
“你以為……”好久,花月終於開口,“你以為我會相信?”
“你不相信?”樊非挑眉,反問。
花月掙紮著站起來,冷冷地盯著他,卻久久沒有說話。
“你看,你明明是相信了。”比常人要稍慢一點的語調,低而輕柔,透著無法言喻的冰冷,樊非慣有的聲音在此時似乎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師長被屠殺,門派動蕩,怕死的人一個個往山下逃……留下來的人的鬥志一天天被消磨,只有他必須撐著,多完美的大師兄。”
花月沒有說話,心裏卻已經下意識地接受了樊非的說法。
這太像那個人會做的事了。
大難當頭,哪怕是山上的人都逃幹淨了,那個人也一定會守到最後,一定是到死都還堅信水雲派能度過難關。
“然後有人攻山,一個山頭接一個山頭地攻下來,有的地方沒有人守著,一把火就燒掉了,有的地方守的人太頑固,就只能打,一個一個地殺掉。
“你的師兄帶著人一步步退守,最後退到夕來峰,就只剩下十來人,這山路上的草木都被血染紅了……凡人的貪妄真是可怕。”
花月緊了緊拳頭。樊非說得很平淡,所說種種,卻格外地動魄驚心。
樊非始終笑看著他,那種帶著絲陰冷的笑容似是蘊含著極隐晦的暧昧,讓人輕易就生出不安來。
“唔……大師兄再厲害,也抵不住殺不盡的敵人,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最後只剩下他一個。”說到這裏,樊非頓了頓,問,“你猜他做了什麽?”
花月沒有回答。
“以全部靈力為媒介,燃燒自身生命,頃刻間将夕來峰上的一切毀滅……這樣的結局,如何?”
花月的臉色變得蒼白,他只覺得好像被什麽一下子扼住了咽喉,随之而來的窒息感讓他的意識閃過瞬間的空白。
他又緊了緊拳頭,然後慢慢地笑了起來,第一次回答樊非的問話:“不怎麽樣。”
“玉石俱焚,多悲壯啊。聚靈石也好,敵人也好,山上草木生靈也好,就連他自己都在那一瞬間灰飛煙滅。就這樣……轟地一下子。”樊非伸出手,做了一個爆破般的動作。
花月看著他,又沈默了。
“凡人多脆弱啊,就這麽一下子,血肉飛濺,屍骨無存……地上還能看到這麽短短的指頭,”樊非走上前一步,又比了一個小小的長度,“也不知道是誰的,白白嫩嫩……”
“夠了。”花月終於打斷了他的話,僞裝的鎮定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他緊握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樊非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尖尖的指頭,沾著血,說不定就是你心愛的師兄的,你要是看到,能分辨得出來不?不如到夕來峰去看看?可惜都幾千年過去了,就是沒被吃掉,也早就化成灰了吧……”
“夠了,不要再說了!”花月又一次低喝,同時揚手攻去,帶起豔紅的花,如火焰般直燒向樊非。
樊非唇角卻微微地勾了起來,他沒有躲,反而迎著繁花上前,同樣揚起了手。
在他的手捏碎繁花的剎那,花月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元神也像是被什麽狠狠地撕扯了一下,劇烈的疼痛讓他失去了抵禦的能力,重重地往後摔倒下去。
而樊非的手已經掐上了他的咽喉。
“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東西?”樊非問。“你以為,你身上的傷只是普通的劍傷?”
花月微仰著頭,看著他卻沒有說話。
“傷口痛嗎?還是心更痛?你心愛的師兄早就死了,你難過麽?不對,你恨了他幾千年,現在知道他早就死了,開心麽?”
花月沒有說話,甚至連表情也變得淡漠。
樊非也不在意,只是笑眯眯地道:“你是在找漏洞麽?”
花月一驚,眼中終究露出了一絲破綻。
“這不是幻境。”樊非居然大方的說出來,甚至還笑著問,“花月上仙連真實和幻境都分不清麽?”
他分得出來。
樊非擅造幻境,但連他都難以分辨的真假的幻境,絕不是樊非随意就能造出來的。
他能清晰地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卻還是忍不住希望,這不過是樊非所造的幻境。
“這都是真的。”他聽到樊非又重複了一遍。
花月垂下了眼,掩去了當中種種情緒。
“說話。”樊非皺了皺眉,卻似是被他的舉動惹到了。
花月還是一言不發。
“說話!”樊非的耐心終於耗盡,手上用力,臉上露出了一絲猙獰。
“住手!”與此同時,一人憑空出現,身形未定就已經向樊非攻了過去。
周圍景物幾乎在一瞬間變了模樣,庭院草木錯落有致,樊非已經退到數步以外,中有回廊山石相隔,攻擊落空,而花月身前也已多了一個人,墨衣長發,眉目肅然,卻是折墨。
“你究竟想怎樣!”
聽到折墨的話,樊非居然露出了分明的恨意:“我便是要殺了他又如何?”
“除非我死。”
“那你就去死好了!”樊非臉色一沈,身形微動,周圍景物又是一變,海浪自平地翻湧而起。
折墨一驚,回身想要去找花月時,才發現兩人已經相隔極遠,而樊非已經重新出現在花月身旁,海浪自花月腳下盤旋而上,将花月困在了其中。
“樊非!”
“你跟我走,我就放了他。”
折墨的回答是更加淩厲的攻勢,樊非臉色更加難看,揚手一揮,海浪更加洶湧,兩相碰撞,竟引得周圍的景物都劇烈地扭曲了起來。
“你……”樊非脫口而出,但很快便反應過來,猛一回頭,就看到花月已經掙脫了海浪束縛,浮在半空中。
“花月……”
“你是不是也忘記了什麽?”花月的聲音顯得冰冷,“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會被繞魂絲所困的小仙了。”
話音落下,四周景物如被砸碎般破裂分飛,重回歸雁峰上的小屋,花月已經抓住了折墨的手,柔和的白光開始随著紛飛的繁花将兩人吞沒。
樊非沒有追上去,他只是一直盯著折墨,最後慢慢咧嘴一笑:“我等著你們來求我。”
一切消失,等再看清眼前景物時,花月兩人已經回到了九重花海。
無邊的花海如舊,折墨還沒回過神,就感覺到身旁的人往自己身上一歪。
“花月!”
花月晃了晃身體,終於是捂著肩膀勉強站穩,臉色卻比之前要難看得多。
折墨看著他指縫間滲出的血,不禁有些急了:“你的傷……”
“沒事。”花月随口應了,心思卻分明不在這裏,只咬著牙在自己的傷口上用力地拍了一下,便搖搖晃晃地往另一邊走。
“你要去哪?”折墨一手攔住他,看到那傷口止了血,卻依舊猙獰,忍不住就皺了眉頭,“無論你要做什麽,都先把傷處理好。”
“沒事。”花月只是伸手推開他,往前再走一步,而後竟又有白光泛起,沒等折墨阻攔,他就已經消失了。
“花月!”折墨追上前,也只來得及接住空中飄落的花。他伸手接住,然後就愣住了。
花紅若血,如煙似霧。
這個人拼著傷都不顧去的地方,是冥府?
“我說,我要找三千五百年前,洛雲山水雲派覆滅時死去的一個叫素宸的修仙者的轉世。”
花月第三遍重複,臉上的寒意已經讓守在兩旁的鬼差緊張得直哆嗦。
而手掌生死冊的判官卻依舊一臉平靜,第三次回答出相同的話:“花月上神,三千五百年前洛雲山上的亡魂共計三百一十四,但并沒有一人名叫素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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