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獅子與蛇◎

陸獒被靠近的少女逼得後退，松開了手。

金色雄獅圓臉盤子反而湊近了，好奇地嗅來嗅去，幾乎擠到雲含雪身上，将主人的驚訝暴露得一幹二淨。毛茸茸的尾巴甩來甩去敲着地面，圈住雲含雪腳踝前，一條黑色尾巴突然閃電般鑽出搭住它的尾巴尖，獅子驚得原地起跳。

“真可愛。”雲含雪笑眯眯的回頭看着陸獒。

他奪槍時明明想不讓她做什麽就做不了，有着驚人的力量，卻在她靠近時，後退了一步。

陸獒眼皮一跳，雲含雪慢吞吞補充，“別誤會，我說的是你的獅子。”

陸獒深呼吸平穩精神力，将那只反複丢臉的糟心玩意收回精神海。

精神體的出現除了主人主動控制外，和精神波動有極大關聯。雲含雪的精神體只出現了不到一秒，還精準控制着只露出了尾巴，S級向導的精神力和控制力相當強。

她的精神體是什麽？

視網膜上還留着一閃而過的尾巴影子。

極适合潛行的啞光黑色，末梢尖尖的，帶着鱗片……

精神體形态代表着異能者們的某一面，可能是動物、植物、幻想生物或者幹脆是個人。她的精神體是蛇？還是幻想種？

門開了，沉思着的陸獒猛地對上三雙滿是期待的眼睛。

“看老子幹啥？”陸獒擰眉，“……臨時物資在A03室領，給你一小時做準備，我們一起出塔。”

看着兩人一前一後出來，不但誰都沒受傷，似乎氣氛還不錯，守在門外的三人笑逐顏開。但聽到他說話，李會長和向導學院引導老師的笑容咔嚓裂開，露出慘白驚恐的底色。

軍團長的笑容也有些僵硬，花白的頭發差點又吓掉幾根，“那個，陸獒啊，小雲向導不是哨兵，剛認識就帶她一起出塔是不是太着急了？覺得小雲不錯，我們可以慢慢了解，慢慢磨合适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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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的。”雲含雪沒想到陸獒會主動開口解釋，看他一眼，将節奏拉回自己的控制中。

少女壓住即将出塔的雀躍，溫柔微笑，“陸先生是高塔的英雄，我很高興他願意嘗試接受我，帶我去看看他的生活。我能做的不多，只是輔助他、陪伴他，我不怕吃苦，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加深了解。”

李會長看着她的笑容，腦海裏只冒出來四個大字，“夫唱婦随”，身形搖搖欲墜。

她實在搞不明白，怎麽這次陸獒沒有拒絕？

雲含雪也仿佛腦子都學傻了似的，明知道她誇陸獒歸誇，第二序列的A級哨兵們更優雅安全資源也多，卻放着他們不要要跟這個戰鬥狂出塔。

你們只見了一面啊！

他到底哪裏好了？！

旁邊引導老師心梗得一口氣險些沒上來，仿佛看到捧在高堂寶座上的明珠落入塵泥血污中。

雲含雪向來是不需要老師擔心、甚至能幫老師們教導同學的優等生。雖然學院向來鼓勵好好經營家庭，但她怎麽就這麽傻？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也得看對誰，不能玩命啊！

S級哨兵強大的視覺告訴陸獒，雲含雪唇邊的角度都和最開始進門時一模一樣。

聽着少女柔聲勸慰三人，仿佛散發着不求回報的奉獻聖母光輝，絲毫看不出先前在屋內膽大尖銳的樣子，陸獒渾身上下哪哪都別扭。

陸獒大步走過目瞪口呆的幾人，硬邦邦丢下一句話，“磨磨蹭蹭的，快點，我在門口等你。”

李會長和引導老師看看迅速離開的背影，又看看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将面對什麽的雲含雪，只覺得前路一片黑暗。

事已至此，只能接受。陪雲含雪去挑裝備時，李會長兩人的焦慮還沒好，看着物資列表，恨不得把所有有用的裝備都挂到雲含雪身上。

李會長一邊拿起複合手盾比劃一邊抹眼淚，“委屈你了，要吃這種苦……”

雲含雪按住她将盾放回原地，“這是攻擊型哨兵用來卡變異獸牙齒的，我用7E型外骨骼就可以了。”

“你都認得？”引導老師腦海模糊閃過什麽，總覺得雲含雪似乎太過鎮定，選擇裝備時也駕輕就熟，好像對現在的局面早有準備。

雲含雪疑惑回望，無辜又坦然，“是啊，學過的。”

引導老師忽然反應過來。

畢竟向導名義上依然屬于作戰體系，向導學院有武器基礎、基礎治療這種戰場科普性科目，但實際上更多為了未來和哨兵之間有共同語言。教材裏的血腥內容已經删除了不少，上課時吓壞不敢看最後不及格的向導大有人在，但雲含雪顯然不是其中之一。

“只選這些嗎？會不會太少了，很危險的……”引導老師努力回憶學生時代殘留着的記憶，跟着出主意。

“不用了。”雲含雪搖搖頭，笑容純潔美好，“陸先生是最強哨兵，他會保護我的。”

少女對未來的丈夫和庇護者滿是信賴，幫忙的兩人一時語塞。

看着她穿上一件件裝備，李會長沒忍住，“換同型號的另一個顏色吧，那個銀色好看。”

“好。”雲含雪微笑着，一如既往乖巧順從。

送雲含雪到門口時，李會長還不舍地再三叮囑，“出去害怕的話就趕緊回來，好嗎？你安全回來最重要，來不及就躲哨兵後面……”

歪靠在大門口的陸獒額角抽了抽，決定暫時無視以為他聽不見、把他當肉盾的發言。他叼着營養劑，頭也沒回地伸出手。

兩指夾着鎮痛藥貼，精準停在雲含雪眼前，“自己貼到手腕上。”

“謝謝。”雲含雪接過，冰涼指尖劃過皮膚，陸獒觸電般收回手。

軍團長咳嗽一聲，努力創造機會，“陸獒啊，你別幹站着，幫小雲向導看看裝備合不合适啊。做哨兵的要有風度，要不你帶她再回去挑挑？慢慢講講也可以嘛。”

“合不合适都一樣。”陸獒眉眼壓低壓着煩躁，回頭掃了一眼，不由得挑了挑眉。

雲含雪沒換作戰服，袖口探出手/弩的發射口，蕾絲手套換成了摻了金屬絲的白色防護手套，白裙飄飄被銀色外骨骼扣着，特制的變異獸皮軍靴襯得雙腿修長，顯得少女英氣又好看。衣服裏面應該還有別的裝備，但看不出具體是什麽。

整體裝備不多，甚至算得上簡單。

意外地挺合适，沒犯帶特別多裝備才有安全感、傻乎乎想帶重型熱武器出去……等等菜鳥錯誤。

是軍團長悄悄幫忙了？

陸獒注意到靴子和手/弩都不在平常物資領取列表，是要額外積分兌換的高級貨，大概是軍團長開的特權，那再給點裝備指點也很正常。

“走了。”陸獒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雖然新裝備穿上是另一種漂亮，但還是只有白裙時更好看。

他其實知道雲含雪是誰，流轉到一層的報紙裏曾有過她的獲獎報道，是很多哨兵的夢中情人。

和他見面不到一小時，她身上就多了瘡疤一樣的膏藥、手套髒了、裙子被綁得變形……那貌似是為向導們特制的布料，能增加精神力恢複速度，一寸一寸金，相當昂貴，不染纖塵。

陸獒摸了摸貼着手腕內側的匕首，變異獸獸牙森白血腥，作戰服袖口還沾着汗水，出去不超過十分鐘就會滿是塵土鮮血。

像是兩個世界。

陸獒率先走出探索軍團駐地，身後極富節奏感的腳步聲追上。一黑一白離開的背影，從身後看去竟十分和諧。

李會長和引導老師目送雲含雪離開，唉聲嘆氣返回上層。軍團長摸了摸胡子，哼着歌回去叫人收拾打壞的會議室牆壁。

陸獒第一次沒有立刻拒絕向導，還願意帶着人出塔的消息，迅速傳到高塔上某層。

“可惜沒有監控，不知道她做了什麽。”哨兵敏銳的五感讓他們讨厭監視，也總能發現被監視，最強的S級尤其如此。

“向導學院這個第一名，還是很不錯的，不愧是S級向導。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百煉鋼難敵繞指柔嘛，桀骜不馴的野馬也有被馴服的一天，乖乖被套上籠頭。”

“這個小姑娘，嫁進守衛軍團可惜了，陸獒要，就讓他們松口吧。”

雲含雪的檔案被放在桌前，紙面上少女溫柔完美的微笑，被指節輕輕點了兩下，三言兩語定下新的方向。鮮有人知的屋子裏，響起一陣滿意的笑聲。

……

塔前廣場。

從高聳的銀色牆壁下向上仰望，在電梯裏看到的光門變得極高，幾乎接近兩層樓高。光門中漾着水波般的白光，金屬門框邊緣釘着不同顏色的編號牌，不時有人出入。

所有高塔人類的第一課都會學到關于這裏的知識，這是高塔最重要的區域之一，高塔保護着人類，光門鏈接高塔和外面已經變異的世界。

除了變異動植物，末日降臨後塔外地形和環境已經大變樣，時常還有變動，塔前時代的地圖已經幾乎無法使用。被親身探索過的區域根據危險性歸入已探索區域的光門，已探索出的不同顏色區域在牆壁上點亮成不同色塊，是百年來人類一點點在大陸上留下的印記。

一共七個光門，代表低危采集區域的白色牌子和普通危險探索區域的綠色牌子各兩個，危險的藍色、高危的紅色和未探索區域的黑色光門各一。

出入人數最多的白色和綠色區域，在點亮的塔外地圖上數量最少。

迄今為止，人類仍未知道未探索的地圖還有多大。

陸獒的最強名聲，不僅來自他的S級，更來自他不斷出入黑色光門生死搏殺，探索出30%塔外地圖的赫赫戰績。

塔前廣場沒人不認識陸獒，高大的男人體型尤其顯眼，大步走來仿佛帶着殺氣。剛回到高塔的小隊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也注意到了後面跟着的少女。

女孩很年輕，穿着外骨骼，步伐優雅美麗，每一步都像尺子量出的完美，像黯淡中開出的花朵，吸引着所有人的視線。雖然她步子不大，但始終沒被落得太遠，誰也不會誤以為兩人只是意外走得太近。

“陸神居然帶新人了？！”整支探索小隊都看傻了，“等等，居然還是個向導！她好漂亮，看起來怎麽這麽眼熟……離譜啊，他都有向導了？”

雲含雪知道有人在看自己，但沒在意，專注地跟在陸獒身後，想看看他準備選擇什麽難度。

陸獒在釘着綠色牌子的光門停下，點開編號牌面板輸入一串定位數字。

“卧槽！”小隊抽氣聲此起彼伏。

“最離譜的難道不是，戰鬥瘋子居然沒選極危的未探索區域嗎？這事幾年都沒見過了吧！誰還記得他過去的著名發言，去普通區域都是過家家？”

陸獒過于敏銳的五感聽到了遠遠的抽氣聲，額角抽了抽。

“下次我們一起去高危？”雲含雪走到陸獒身旁，剛成年的無知向導彎起眼睛，“走吧。”

向導協會和學院的人都沒跟來，她像被解脫了一層束縛，即将出塔腳步愈發輕快，反而比陸獒更早靠近光門。

陸獒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望着少女背影，忽然想起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走在他前面了。徹底覺醒後，他總是獨自出塔，連隊友還在時，也只會跟在他身後。

但這說明不了什麽，陸獒知道自己為小向導準備了什麽樣的噩夢場面，這次出塔就當帶孩子了，看過外面的世界有多殘酷，應該就沒有下次了。

“哨兵？”雲含雪發現他沒跟上來，回頭看了一眼。

她似乎很喜歡這樣叫他。

陸獒繃着臉，跟着向導一起踏進光門，擋住少女大半身體的背脊，像一把守衛着的寬厚大劍。

傳送的眩暈後，高塔一層黯淡的光線被強烈到刺眼的光輝取代。

熾熱的陽光下，陸獒眯了眯眼站穩，精神體獅子自動躍出，和他一起擋在雲含雪兩側。

少女肩膀微微發抖，似乎是怕極了，蹲着沒站起來，陸獒冷哼一聲，出塔被吓呆甚至腿軟到不能動的菜鳥不計其數，看來她也不是那個例外。

“吓到了？現在傳送回去放棄還來得及，會開啓傳送石吧？”

陸獒準備拉她起來，把麻煩打包送回高塔，彎下腰時，一個大大的笑容撞入眼中。

燦爛到完全沒有儀态，卻好看極了，陽光都為之失色。

“我很高興。”

雲含雪握起一把沙子，滾燙的火從指縫流下，向導學院裏永遠不會有的塵土和沙礫，只屬于沙漠，只屬于外面的世界。

她的顫抖不是害怕，而是興奮，興奮到無法克制的顫抖。

白裙被風沙拍打呼啦啦地響，黑蛇悄然游出她的影子，

以溫柔親切優等生形象聞名的S級向導雲含雪，具有最強安撫精神能力的向導，精神體竟是一條以捕食毒蛇著稱的黑色森林王蛇。

黑蛇盤旋爬上雲含雪身體，貼着少女雪白臉頰，燦爛微笑的美麗臉龐和露出獠牙的冷血動物，像兩朵并蒂卻截然相反的花，透出溫柔優雅表象下肆意生長的妖異豔麗。

黑蛇和她一起仰起頭，向天空無邊無際的陽光吐出蛇信，如傳說中貪婪吞噬世界的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