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時間一分一秒滴答滴答緩慢地走着,月光散在實木地板上,閃爍着柔和的光。雖然陸測說的是讓蘇澤和羅又出去找地方随便睡覺,但實際上,他們兩只鬼是不需要睡眠的,黑夜是鬼魅的狂歡,兩只鬼在旅館裏賽跑,從一間房間闖到另外一間,中間的那些牆壁仿佛不存在一般,兩只鬼快活得很,偶爾遇到一些在做脖子以下不能描述的事情的人,他倆倒也不想看現場做愛——關鍵是一般來說主角長得都不咋地沒有美感,兩只鬼就又在外面樂呵呵地趴着聽着牆角。
陸五行入睡後,陸測又起來了。他睡不着。陸測走到陽臺上,夜風徐緩,揚起他額前的發。許是這些年太辛苦了,也可能是太貪財了,上次陸五行都說他頭頂有根白發了——他還沒三十呢。陸測想,心大約是一片海,日子過久了,很多事情就開始漸漸沉澱,在是在的,就是沉了下去,也不會再浮上來了。陸測難得的有些感慨,開了罐啤酒,氣泡咕嚕嚕湧了出來,再喝上一大口,清爽而暢快。
“嘿!”蘇澤跑了回來,額頭上倒是沒有汗的,一臉笑容,“哇,你懂在這裏喝酒哇。”
陸測回頭看了他一眼,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手上的酒,舔了舔唇:“能不能給我喝一口?”
陸測沒有回答,把罐子遞了過去。
“哈,”蘇澤大大地喝了口,皺了皺眉眉,一抹唇,“好苦!不過好爽!”
陸測伸出手,面無表情:“給錢。”
蘇澤哭喪着臉:“跟鬼要錢,你要不要臉啊。我的都是冥幣,你拿了也沒用啊。”
陸測伸出的手手指彎了彎:“其他東西也可以。”
于是蘇澤開始低頭翻口袋,左看看,右看看,口袋空空,他就帶了塊石頭看小說呢,他很糾結地翻到一塊破布,還是他随便寫寫畫畫給自己喜歡的那本小說做的人設——蘇澤委屈地把破布遞給他:“我就這個了。”
陸測“嗯”了一聲,接了過來,毫不愧疚地收進口袋裏,順便把剩下的酒都往他手裏一塞,微微一笑:“成交。”
蘇澤對于此人的不要臉也嘆為觀止,哽了半天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最終只有低聲嘀咕道:“那,等我讓小狐貍幫我拍張照片傳到網上給作者大大行不行啊?這是我辛辛苦苦地那本小說畫的人設呢,作者大大說了,參加活動有機會獲得定制書的……”
陸測站起了身,背對着蘇澤,身影頓了頓,在夜幕下莫名有些單薄,顯得他的聲音也凄涼遙遠了起來:“好。我幫你傳上去。”
“一定要傳啊。”蘇澤始終不是很相信這個財迷,又在身後強調道,“我到時候會去那個同人畫的頁面看的。”
“知道了知道了,”陸測似乎已經不耐煩,回頭看着蹲着一口口小心啜酒的蘇澤,問道,“對了,羅又呢?”
蘇澤以前沒喝過酒,大概活着的時候也沒喝過——他本身也是個游蕩的孤魂,所以前世也不記得,喝了幾口,就嘗到了那種飄乎乎的醉意,他嘿嘿笑了幾聲,陸測又問了一聲:“羅又呢?”他方才恍惚間回過神,想了想,笑嘻嘻道:“啊,他啊,剛說要到樓下去吹吹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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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測哼了一聲,掏出一根煙來,點上了,火光如衰落的星星:“一只鬼,吹什麽風。”
“你這是歧視!”蘇澤拿着罐子也站起了身,對陸測怒目而視,“赤|裸|裸的歧視!我不就在吹風麽!”他向陽臺走了幾步,張開雙臂,做擁抱狀:“啊!星空!真美!啊!高山!真俊!”
蘇澤打了個嗝,拿起罐子一飲而盡,從陽臺上甩下了罐子,又開始哭哭啼啼的樣,扳着手指數:“閻王說,下次我再想投胎,我再做三百年就可以了……三百年啊,短得很。”蘇澤又開始大吼大叫:“啊!天堂!啊!地獄!啊!耶稣!啊!佛主!”
陸測在身後,目光沉沉,嘆了口氣,怕把屋裏的人吵醒,順手把身後的門關上了。
遠處似乎有着隐隐約約的歌聲,虛無缥缈又憂傷,勾得蘇澤感時傷懷了起來,他嗚嗚嗚哭得很傷心:“我就覺得難過,嗚,心中空蕩蕩的。神愛世人,沒人愛我!……我是開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哎喲喂巴紮黑!……”
……你這樣串着幾個宗教亂說你們領導知道嗎?不會開除你嗎?就那麽想十八層地獄免費體驗?陸測半響終于開口道:“住嘴。”
蘇澤又咯地打了個飽嗝,回頭看着陸測,摸了摸眼角:“嗚,我連眼淚都流不出!真是不想活了呀!”他幹脆往前走了幾步,身體也變得輕飄飄了起來,一不小心就晃悠出了陽臺,陸測趕緊上前,一把抓住他,蘇澤很輕,跟沒有重量似的,然後蘇澤就在陸測的手上晃來晃去,他仰頭迷茫地看着陸測:“你拉我幹嘛啊?”
蘇澤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傻呀。我已經死了呀。”
陸測沒有說話,默默地把他拉了上來,然後轉身打開門,走回了房間:“我去睡一會兒。三點去河邊看看。”
“哦。”蘇澤似乎也清醒了些,打了個飽嗝,“好,我一會兒叫你們起床。”
陸測關上了門,窗外隐隐約約的聲音被隔絕在外,只留得一室安靜的時鐘聲,“嗒,嗒,嗒……”
羅又在樓下閑逛,他今天跟着蘇澤跑了一圈,古怪地覺得像大學時候跑一千米似的,胸口有些喘不上氣——可是他是個鬼啊,就是個魂魄罷了,以一些所謂科學的說法來解釋的話,他不過是存在磁場中的那些回蕩着、執着的意識罷了。
這種有了身體的感覺比起無實體的感覺更加飄忽而遙遠,他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又附體了,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身後——沒有影子的,他并沒有附身。
房間太小了,他也懶得再黑暗的旅館的穿梭聽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于是就下樓在外面,看看夜晚的風景,說不定能碰上幾個熟鬼,聊聊天,了解一下那條河的情況。
而他走到旅館門外,就聽到了一陣悠揚的歌聲——這個歌聲像是誰在随随便便哼一樣,沒有太明顯的曲調,也沒有歌詞,有些憂傷的,有些空靈的,又有些勾人回憶般的——只是羅又沒有回憶,他想,如果他有,那種回憶應該就是跟這首歌一樣的感覺吧,遙遠不可觸及,又惆悵,又優美得讓人懷念。
羅又緩緩地走着,空曠的路上已經連車都沒有了,忽明忽暗的路燈像舊時燈下的燭火,晃晃悠悠地模糊了一地。山路曲曲折折,他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河邊。
等到羅又意識到的時候,羅又自己也吓了一跳。那歌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羅又想起那些被鬼打牆的人——是不是就是這種不知不覺被引導的迷茫和被控制的恐慌?
河水平靜,無波無瀾,月光是他的鱗片,閃爍着光芒,像堆放着數不清的寶藏。對岸樹林的樹木搖曳着,黑壓壓地讓人看不清楚。
羅又後退了幾步,心中恐慌不已。
羅又自己有些害怕,那汪平靜的河水像誰的眼睛一樣,沉靜而又深邃地注視着他,要把他吸進去一般。
羅又還不想做一只躲在眼睛裏的小妖怪,他轉身飛快地跑,誰知道腳下一個石頭,絆住了他,他惡狠狠地摔了個狗吃屎——然後他心驚膽戰地趕緊站了起來,他有種害怕得想哭的沖動,現在他雖然是個孤魂野鬼,但羅又現在的日子特別自在悠哉,他一點都不想灰飛煙滅——那時候,才是什麽都沒有了,連一點念想都沒有了。
他低頭看了眼那個石頭——這時候他才發現,這不是石頭。
是一個透明的劣質透明塑料袋,裏面發着一顆閃亮的珍珠。
像美人的眼瞳,純黑純黑的,珍珠。
羅又愣了愣,此刻卻平靜了下來,回頭看着那條河:“……是你給我的嗎?”
河水緩緩不答。
“你以前認識我?”
水面無波無瀾。
“……我死了之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羅又的聲音帶了點苦澀,“你既然能夠看到我,為什麽不直接來見我呢?我有段時間,沒有朋友,過得很寂寞。”
“不過現在好多了,”羅又吸了口氣,“我現在有朋友,也打算以後努力做個鬼差。等到時間夠了,也做膩了,就入輪回。”
“你也是個鬼嗎?”羅又想了想,又自己搖了搖頭,“不會的,如果你是鬼,你就能直接見到我了;而且也不會記得我。那你……”羅又頓了頓,沉默許久,方才問出口,“是那個魔嗎?”
萬籁俱寂,只有夜風一陣又一陣,讓樹葉唰唰地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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