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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測初三後半年過得特別苦,晚上想多看一會兒書,他又舍不得那些電費,常常是給陸瞎子做完晚飯就去院子裏的路燈下,自帶小桌子小凳子,在那裏看書。院子裏的大媽大嬸們看着他突然這麽愛讀書,心裏也是高興的,還時不時帶着小孩子來教育他們:“你看哥哥多用功。”然後偶爾拿牙西瓜什麽的給他吃。陸測笑笑,接過來,說了聲謝謝,然後又給陸瞎子送過去。
大媽看着也很是感慨,跟陸瞎子聊天時也道:“陸測是個好孩子啊,太懂事了。”而陸瞎子臉上露出一絲淳樸的笑容,又有些苦澀:“跟着我,苦了他了。”
最終陸測算是成功完成了初中的逆轉,中考是班級前十,雖然年級排名在一百開外,但可以上本校的直升高中了。陸測的成績是蘇澤幫忙查的,蘇澤知道陸測成績後,一聲大叫放下電話,就往陸測家裏狂奔。
陸測正在淘米,走在門口準備倒淘米水時就看見一個人影撲了過來:“陸測陸測!我們能上同一所高中啦!”
“好了好了,”陸測任由他挂着,手中的水灑了一地,“衣服要打濕了……放開我,我去澆花呢。”
兩人終是歡歡喜喜地上了同一所高中,初中班主任把“進步獎”頒給陸測的時候,心情特別複雜——這個上蹿下跳的猴子,竟然考上了,不用當江湖算卦先生了;只是日後還得在這個高中見到這個猴子,然後陸測陰陽怪氣地叫她聲老師,班主任總覺得有些堵得慌。
初三的暑假陸測找了家認識的人的店裏幫忙打工,蘇澤還是時常來找他玩,還道:“陸測陸測,我也來打工吧?多一份錢。”
陸測把啤酒箱從車上搬下來:“你細胳膊細腿的,人家不會要你的。”
蘇澤恹恹地退後幾步,在旁邊安靜地幫忙。
開學前報到那天,蘇澤還把他弟弟帶過來了,小孩子已經有三歲了,眼睛圓溜溜的,特別可愛,連幾個老師都争相逗着玩兒,蘇澤還執意要把陸測介紹給他的弟弟:“來,這是陸測哥哥。”
“陸測哥哥,”小孩軟糯糯地叫,又扭頭看着他的哥哥,“哥哥,他也是哥哥嗎?”
“對呀,”蘇澤蹲下身來,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頭發,“他是你哥哥的哥哥呢。”
高三的時候,陸測已經滿了十八歲。他準備拿到畢業證就出去打工,他想去汽修店當汽修工,雖然辛苦了點,但錢比較多,因為很多人不願意做,市場需求也比較大。
只是這件事陸測并不打算跟蘇澤說。蘇澤還不停地跟他講着要去哪個城市念大學的事情,并極力推薦一個海濱城市:“那裏環境好,學校也不錯。又溫暖,冬天都不用穿羽絨服的。”
陸測心不在焉地應付着,想着,好吧,就把畢業證拿到手就行了。他不想跟蘇澤吵架,蘇澤和他不一樣,他有個善良的養父母,還有個可愛的弟弟,蘇澤要好好上大學,好好地生活。陸測不想因為自己影響了蘇澤的情緒,陸測想,好吧,等高考完畢,高考完畢就說。
陸測的志願跟蘇澤填的是一樣的——反正他也沒打算去上學,讓蘇澤開心了好多天。當考完那天,蘇澤跟着陸測一起去把高三的輔導書買了,蘇澤的書賣了十三塊五,他把錢放在陸測的手上:“嘿嘿,來,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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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測看着手心的一張紙幣和四個硬幣,猶豫了片刻,終于斟酌着開了口:“蘇澤……我可能不去上大學了。”
蘇澤滿滿的笑意一下子就消失了,他沉默着看着陸測的眼睛,咬着嘴唇不說話。
陸測繼續道:“我,想去工作,我高考數學卷子都沒做呢,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打算上大學了……”
蘇澤愣了一會兒,這樣的蘇澤讓陸測害怕。然後蘇澤一把抓過陸測手上的錢,帶着哭腔丢下一句:“你這個騙子!”然後轉身就跑了。
陸測依舊站在原地,看着蘇澤離開的背影,想,算了,等蘇澤氣消了,氣消了再說。陸測還想着,買些小黃魚,蘇澤最喜歡吃幹鍋小黃魚了,每次吃完都眼睛眯起來,跟只貓似的,然後再買只大西瓜——那時候蘇澤吃開心了,也就不生氣了。
只是陸測沒有等到那天。
那日正是夏季炎熱的午後,陽光照得草皮上都噼裏啪啦冒煙,陸測常去的一家免費公園附近閑逛,這裏離蘇澤家也近,說不定能碰上他的——
然後陸測突然聽到一句:“起火了,起火了!”然後他扭頭一看,在另外一處入門口附近有黑煙滾滾,看方位便看見一處小賣部着火了。
他快步走了過去,此刻救護車也到了,正在拼命往裏噴火。裏面因為藏着個游戲機房,入口又被火焰封死了,估計都是暑假出來玩的小孩子,很多大人圍在外面大聲叫喚。
陸測看着心驚膽戰,只覺得心髒非常不舒服,他以為是看着這種人間慘劇的原因,只是站在圍觀人群中一會兒後,就聽到有人長籲短嘆的:“哎,剛剛還有個高中生進去救人了,現在都還沒出來……”
“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估計沒得命了,那麽大的火呀!沖天似的!”
……
陸測心中一驚,在烈日下覺得渾身冰涼——只是哪會那麽巧呢?不可能吧?
火漸漸滅了,身邊有不少人的尖叫和嚎哭,而陸測只傻傻地愣在原地——
他看見熟悉的那個身影,透明的,飄在房屋的上空,恍恍惚惚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人群,回頭看了看房子,扭頭看到陸測,臉色似乎流露了一絲迷茫,卻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停頓了一秒,就移開了視線。
那是陸測第一次看到鬼魂的樣子,他一直沒什麽這方面的靈性——陸瞎子告訴過他,枉死的人不記得往事,自然也不會記得他了。人也不能與他們相認,這種壞了規矩,那些游魂是會灰飛煙滅的。
只是陸測還記得啊,那個小小的少年梗着脖子叫嚷:“我是英雄!我是英雄!”
那個少年破涕為笑:“陸測,你人真好。”
那個少年笑得眉眼彎彎的:“陸測呀!”
……
後來陸測打了工,又去上了大學。那些硬幣一個個留着,堆成小山。
後來陸瞎子死了,陸測被他師兄帶着,又有了個師父,還有個不愛說話的師弟。後來他又撿了個徒兒。
後來,陸測見到了那個少年,少年拿着一沓紙頭在背,然後又擡頭看着旁邊的羅又:“你說我這次鬼差能不能考上呀?”
“我怎麽知道啊,你煩不煩啊。”
“我又沒有後臺,沒得紅包塞給考官啊。”少年翻了翻口袋,“我身上怎麽就十三塊五啊,我活着的時候太窮了……”
羅又滿臉不耐煩:“我也要看考綱呢,話說,你幹嘛那麽想當鬼差啊?”
少年笑得眉眼彎彎:“我要抓厲鬼,懲罰他們……對了,”少年的笑讓陸測的眼睛生疼,“我要當英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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