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臉紅

第8章 臉紅

晏暄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掐的是路槐青。

路槐青的手比他大很多，但捏着他的時候卻沒有用力。

大概是因為不喜歡，不想同他皮肉相貼得那麽緊密。

對方說話的聲音很低，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以聽見，拎他的手也沒有超過桌面高度，誰都看不到。

一切如常，唯獨他的臉紅了，襯在柔白的皮膚上分外明晰。

怎麽這麽不小心，一想到Road就手足無措成這個樣子，現在路槐青不僅知道他是個同性戀，還知道他是個沒分寸的同性戀。

男人離他近，墨畫一樣的眉，很深的雙眼皮褶皺，微微側頭的動作可以讓他看得到窗外陽光在那張英俊臉孔上形成的亮暗面。

晏暄觸電一樣，把手抽了回來。

路槐青瞥他一眼，指腹上仿佛還留着一點滑膩觸感，甩不掉似的。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小插曲，《龍晶時代》策劃組的四個年輕人各懷心思。

“現在《龍晶時代》的故事線還沒有細化，”路槐青合上筆電的蓋子，點了一遍策劃組幾個年輕成員的名字，“張寧寧、劉洋、趙茜錦、晏暄，我給你們兩周時間，寫一份過場劇情的大綱，到時候我會在團隊內部公開投票，票數最高的那位擔任游戲主策。”

在座的幾個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難怪現在不公布團隊成員名單。

是怕他們去搞人際關系拉票。

如果說畫面是游戲的皮肉，代碼是骨架，那劇情就是能夠讓骨肉活起來的靈魂。

之前《極惡都會》晝火專門找了國際知名的編劇打磨劇情，原本這回還要繼續沿襲這種做法，但路槐青上任之後，覺得《龍晶時代》是國風游戲，外國人沒有五千年中華文化的語境，寫不出精髓，再加上不想墨守成規，便從策劃部挑了四個年輕員工，組成了新項目的策劃組。

董事會覺得這樣太冒險，硬是要加上邢楓挑大梁，路槐青不好給人留下獨斷專行的印象，便接受了這個提議。

沒想到邢楓主動請辭，他索性直接放權給策劃組的新人，徹徹底底來一次創新。

游戲市場競争激烈，晝火不能靠《極惡都會》吃一輩子。

“好了，今天就到這裏，散會。”路槐青說。

他開會向來效率極高，重點說完就結束，不浪費別人和自己的時間。

晏暄第一個從座位上站起來，他實在覺得尴尬，滿腦子盤桓着他捏了路總腿的事實，恨不能立刻移民去火星。

路槐青的視線在男孩子的後背上停留了一刻。

晏暄看起來确實挺讨厭他，連坐他身邊都覺得煎熬，昨晚蹲在地上吐，想必也是發自內心。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活了接近三十年，被喜歡是習以為常，被讨厭倒确實新鮮。

尤其對方還是gay。

他以前念書的時候被一個gay過分地騷擾過，還以為同性戀都是見了男人不要命，沒想到還有晏暄這樣對他避之不及的類型。

難道說過了幾年，他的魅力大不如前了麽？

路槐青失笑，僅僅是晏暄走得急了些，他都想到什麽地方去了。

晏暄夢游一樣從會議室走出來，滿腦子只剩下了“主策”兩個字。

要是能當上主策，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增加跟任渝的接觸了。

晏暄恨不能立刻趴到電腦前打開一個空白文檔寫個昏天黑地，沒有注意到身後劉洋跟邢楓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龍晶時代》重選主策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晝火，引起了不小的關注。

按理說這麽大的項目，主策必須有資歷有作品才能服衆，路槐青這麽做，無疑有些冒險。

但也有人說，小路總看來是準備培養一套自己的心腹團隊，現在晝火一些類似頂梁柱的老員工比他在公司待的時間長，不僅跟董事會那邊形成了錯綜複雜的派系關系，自己在部門內部也是一手遮天，倘若将這個形勢繼續維持下去，小路總未來很難跟董事會那邊掣肘。

不過無論何種猜測，至少目前路槐青說一不二，就算有反駁的聲音，也會被他強勢地壓下去。

大彭消息靈通，聽說之後神秘兮兮地來找晏暄，問他：“哎，要不要哥們兒幫你去刺探刺探敵情啊？”

晏暄吓了一跳：“開什麽玩笑？這也是說刺探就能刺探到的？”

“只要你想，總有門道兒。”大彭說。

晏暄搖搖頭：“可別了，萬一到時候出什麽問題，我受處分就算了，還得連累你。”

“而且，”他頓了頓，“我還是想靠自己。”

大彭點點頭說行，接着又問：“那用不用幫你去找找門路？董事會那邊我有朋友能牽上線，或者你去找找路總。”

晏暄早就聽說董事會的人際關系錯綜複雜，他只想安安心心工作，不想卷入什麽站隊紛争，至于路槐青他就更不想靠近了。對方本來就讨厭他，要是他再巴巴地貼上去，路總還不知道要厭惡他到什麽地步。

何況他始終相信，想在這一行站穩腳跟，還是要靠自己實打實的努力。

怕晚下班再碰到路槐青，晏暄一到時間就打卡走人，跟随人流湧進離公司最近的地鐵站，被飛馳的車廂帶回半小時車程之外的郊區，經過路槐青送他的那個路口時，晏暄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假裝自己從未在那裏有過什麽特別的遭遇。

他急着回去寫路槐青布置的作業，在小區樓下的蒼蠅館子吃了現成的晚飯，腦子裏已經在打草稿，等一到家，就打開電腦将剛才想到的劇情輸入進了文檔。

在構思的間隙，晏暄想到了什麽，順手點開《極惡都會》的圖标，看見Road給他回複了。

在他說自己老板變态的那句話後面，Road雲淡風輕地問：“有多變态？”

所以有多變态呢？

想到路槐青畢竟給了他們一個競争主策的機會，晏暄突然覺得對方好像也沒那麽變态了。

不過在他跟任渝的關系上，路槐青的确是沒起到任何正面作用，于是晏暄告訴Road：“其實他人還行，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一遇到他，運氣就會不好。”

Road的在線标記是灰色的，晏暄趁這個機會轉移了話題：“對了，我最近接了一項任務，可能上線的機會比較少，你要是哪天想要我陪你打游戲，就提前跟我說一聲，我怕我看不到。”

其實他也知道Road這種等級這種能力，根本不缺人陪，只要對方想，大把的人願意圍上去。

他這麽說，只是想假裝一下自己也是被對方需要的。

忽然Road名字旁邊的标記跳成了綠色，屏幕上浮現出一個“好”字。

晏暄的心髒猛地一跳。

盡管明白Road這樣回複大概只是圖方便，但他還是有一點開心。

铵根：“那我下線啦。”

铵根：“晚安。”

他之前沒跟對方說過晚安，大概是剛才Road的回複給了他一點鼓勵，他這才敢試探着向前走了一步。

Road沒有馬上回複，晏暄攥着鼠标，心裏有些緊張。

是不是嫌他沒分寸？

過了一會兒，Road說：“晚安。”

簡短的兩個字，卻給了晏暄一種心滿意足的踏實感。

他的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

晏暄打開手機，将白天剛開了個頭的劇情大綱傳到了電腦上。

《龍晶時代》的劇情主線是一個在廢土長安城流浪的孤兒成為大俠的故事，由于仍舊是開放世界的玩法，策劃案目前只給出了劇情發展的幾個關鍵節點，路槐青要他們做的便是填補這些節點之間的空白，連成一個完整且精彩的故事。

晏暄十幾歲躺在病床上，被一間狹小病房畫地為牢的時候，也做過這樣孑然一身闖蕩江湖的夢。

他希望自己寫下的劇情，可以帶給每一個玩家精神上的共鳴，劇情裏可以有打打殺殺，但在打打殺殺的快感之外，他還想要留下一些能夠被人深深記得的東西。

這也是他加入這個行業的初心。

只是晏暄從始至終不動歪心思，不代表別人也是。

大彭明白這個道理，私下幫晏暄去打聽，果然得到了一些風聲。

但他能看出晏暄對這次機會的珍視，對方每天都帶着黑眼圈來上班，一望而知是昨晚熬夜寫過劇情大綱。

大彭不知道自己手裏的消息會不會打擊對方的積極性，猶豫了好些日子，才終于趁晏暄去樓下便利店買咖啡的時候拉住了他。

“路總給你們布置的作業你寫得怎麽樣了？”大彭狀似無意地問。

晏暄打了個哈欠：“寫一大半了……不過前面有的地方不太滿意，可能還得推翻再改幾次。”

大彭“哦”了一聲，又半開玩笑道：“昨天晚上我給你托關系去了。”

晏暄最近睡眠不足，反應也變得有些慢吞吞的：“……啊？不是讓你別去嗎？你找誰了？”

大彭笑嘻嘻地說：“觀音菩薩。”

晏暄沒好氣道：“那你找的這關系可也夠硬的，我要是這輩子用不上，等過去了在那邊也能站住腳。”